東祁，薩克郡。

    上午九點，記者凱特等待著這次的采訪對象：東祁國會現今最年輕的議員，年僅24歲。

    凱特坐在準備好的高腳椅上，環顧這處英國風的莊園，陽光鋪滿修剪整齊的草坪，周圍是白色建筑群。

    機器已經架好，設備調試完畢，九點三十，和約定時間絲毫不差，凱特見到了那個年輕的女人。中袖高腰的針織上衣配同材質魚尾裙，領口別了枚小巧的胸針，穿著簡單大方。穆子清朝凱特走來，在高腳椅上落座，工作人員再次調整打光板的角度，并來到了她的身邊，將她的長發精心順到肩后。

    “謝謝?！彼ぷ魅藛T點了點頭。

    攝影機的紅燈亮起，記者對于穆子清準備參加上川州長競選事宜提問。采訪初期進行得很順利，一切按照流程，其實類似的問題穆子清回答過不下幾十次。

    直到記者問到非臺本事項。

    “聽說您曾服用過苯二氮卓類藥物?！眲P特提出的這個問題有些尖銳，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穆子清，像是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才滿意。

    “從來沒有?！鄙踔翛]有任何的停頓，她落落大方的回答到。

    凱特并沒有放棄，她想要找到一個突破點。

    “您的母親早年因躁郁癥在國務卿選舉上棄選...”說到這里，凱特頓了頓，抬眼在確認穆子清聽清了自己的話后又道：“這是否說明您也患有遺傳性躁郁或潛在焦慮病癥？”

    “關于我的健康報告，早在擬選初期就已經提交到委員會審查?！?/br>
    “我們應該相信競選委員會的專業和公平性，不是嗎？”

    與此同時，上川區。

    國會大廈內，林忱和他的競選團隊正通過會議室的屏幕觀看這場實時轉播。坐在首席位置的林忱眉頭緊鎖，仔細觀察穆子清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她面對刁鉆的問題仍然笑容得體，邏輯清晰。并且去年提出的東亞裔抗議移民改革草案為她增加了不小的民眾支持率。

    競選秘書將一摞詳細的報告遞給林忱，剛打印出來的紙張還帶著墨香。林忱一頁一頁看過去，她確實不曾患有躁郁類病癥，委員會給出的核實報告不會有錯。他視線回到屏幕上，穆子清今天化了淡妝。陽光下她的瞳仁和睫毛看起來淺了一些，有種透明的白皙感，她真的很年輕。

    “大家先休息吧?！彼嗔巳嗝夹?，抬手關掉播放采訪的顯示屏。

    暫時沒有什么突破點，林忱承認，她是個可敬的對手。

    此時正午，韓尚赫在車內松了松領帶，面露不耐。

    秘書提供的關于穆子清的資料顯然讓他不滿意。上面說她畢業于伯奈警校，輔修法學學位，在校期間拿了四年的一等獎學金。各項成績都是優秀，甚至包括體能。

    “我要知道的是這些嗎？”韓尚赫提高了音調。

    “議員先生，這個穆子清履歷干凈，無不良嗜好，不吸煙不嗜酒...”競選秘書深吸了一口氣，低著頭小心說到。

    韓尚赫換了個坐姿，他把右腿搭在了左腿上，躬身雙手抱膝。秘書被這番舉動打斷了答話，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我查了她名下所有賬戶，往來資金流水正常，每年最大開銷都用于慈善...”

    “那你怎么不投她一票？”

    秘書不說話了，說實話他真想過，如果他不是為韓尚赫的競選團隊工作的話。

    “我要她的黑料！她父母的黑料！她叔父表妹前男友的黑料！”韓尚赫一腳踹向前座的椅背。秘書被這突如其來的咆哮嚇了一跳，耳邊全是他暴怒的聲音。

    “給我查她從七歲起的所有病例！查她的學校！”

    “好的，議員先生...”rou眼可見，秘書頭上有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查不到就用其他的手段！這點小事還要我教你嗎，你的腦袋是油電混合的嗎！”想到那個叫凱特?康奈利的記者，背后收了他競選團隊的錢，在上午的采訪中卻并沒有讓穆子清難堪，韓尚赫更窩火了。

    DBC剛結束實況轉播，此時正在播放時政評論，結合民意調查對此次州長競選的三名候選人進行推測。

    中年女人站在窗前，妝容精致風韻猶存，眉眼間和穆子清極像。

    “子清走了嗎？”女人開口。

    “結束采訪就回了上川，說是下午有其他行程?！庇腥俗叩剿砗?，鞠躬示意。

    簡薇絲毫不意外，微微偏頭，看向正播放的電視屏幕。

    政評家正滔滔不絕，背后的三張候選人照片分別是韓尚赫、穆子清、林忱。

    她的女兒在正中間。

    從薩克郡到上川不過兩個小時車程，距離下午的會議還來得及。穆子清在車后座調整了一下坐姿，將平板電腦放置腿上。這次的采訪以她的選區為由安排在薩克郡，肯定不少人聞著味兒就跟過來了。

    此行連母親的面都沒見，看似故意避嫌的舉動，會讓母親開始留意穆子清的處境。穆子清推測，母親很快就會對她的競選對手有所動作。

    至于是對誰...

    穆子清手指靠近屏幕，大腦轉得飛快。

    韓尚赫早年從事金融行業，如今年過四十；林忱相對年輕，畢業于耶魯法學院，為人溫和謙遜。屏幕里分別是韓尚赫和林忱的競選宣傳圖。

    誰是更具威脅性的對手？

    她想到了。

    心中像是投入了一枚石子，激起了圈圈漣漪。

    負責穆子清此次競選的團隊共十七人，此時已經都到齊了，偌大的會議室坐滿了大半。穆子清推開門，沒有坐首席的椅子，而是隨意選了長桌中間的位置坐下。

    “抱歉，路上耽擱了些時間?！薄∷裆?，顯然這句抱歉并不走心。

    沒有開場白，直接切入正題，是她一貫的會議風格。她從口袋摸出根皮筋將長發捆了兩圈，接過周圍人遞過來的文件夾。

    “議員，這是本次競選宣傳的海報和標幅?！敝诌f上了文件并解說道：“我們準備初步投放在上川高街商業區廣告屏及地鐵周邊建筑，再逐漸擴張，包括您的故鄉薩克郡?！?/br>
    “韓尚赫花了重金在上川區投放競選宣傳，我們不和他搶?！蹦伦忧宓?。

    “您的意思是？”

    “聯系DBC，東亞裔抗移民法案的新聞要重點播?！彼谴蛩阕邔嵖兊娜嗽O，而不是宣傳，況且她覺得滿大街都是一個人的臉看著也煩。

    助手們心領神會，低頭記錄。

    “議員，您之前提過的資助事宜，具體有了幾個合適項目，您看一下?！?/br>
    穆子清翻看文件，助手打開PPT從旁講解。

    “第一項是億元森林計劃?！?/br>
    “今年三月，東祁北部地區出現今年以來第四次沙塵天氣，影響面積約150萬平方公里。該計劃將延北部的塢托爾沙漠鎖邊林起建成綠化，維持沙漠生態多樣性平衡...我們可以成立專項基金，或聯系東祁綠化基金會配合資助?！?/br>
    穆子清手指敲桌思考片刻，隨后揚起左手隨意向后揮了兩下：“下一個?！?/br>
    “第二項，退役士兵安置計劃?！?/br>
    “建立審核制度為沒有證件證明的士兵建立檔案，改善退役軍人的生活與醫療條件。再記錄、收集、推廣老兵記憶，從精神與物資雙層面給予曾立下功勛的老兵慰藉。順便安排拍攝您親自尋訪?！?/br>
    雖然近年來穆子清堅持參與慈善項目，但此次項目的錢是從她的競選資金里出。這次她不僅要做得漂亮，還要換來一部分實實在在的選票。

    穆子清選了第二項，綠化公益說起來好聽，但直接受益者太少，樹又不會給她投票。反倒是項目二，實實在在的拿了選票，如果以后她有機會進入更高的層級或內閣，也可以刷些軍方的好感。

    穆子清沒有和競選團隊說明她的理由，她考慮的這些是以后的事，到時她的競選團隊是不是這些人還不一定。

    結束了接下來一些繁瑣事宜的討論，穆子清稍稍向后靠，合上筆蓋。

    “韓尚赫最近有什么動作？”

    競選秘書快速接上了話，“韓尚赫議員調查了您的往來賬目和周邊聯系人?！?/br>
    穆子清沒有多意外，她不怕查。她更感興趣的是林忱，他就做不出韓尚赫那些讓人鄙夷的拙劣手段。穆子清覺得，如果有這個時間，林忱會像她一樣做些實績。

    想到這里，她轉頭發問：“林忱最近在做什么?！?/br>
    “在...”競選秘書有些猶豫，“在相親?！?/br>
    相親？穆子清表情凝固幾許，然后笑出了聲。

    上川區，隱市。

    這家叫“隱市”的餐廳位于上川區弘山附近，鮮少人知。門面平平無奇，沒有招牌，往里卻廊腰縵回，滿是綠植，十分雅致。

    即使行程十分忙碌，林忱還是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鐘。這里一杯熱水飄片葉子就上千現鈔，平時就幾乎沒有客人。但競選期間身份敏感，因為林忱，這里今天歇了客，隔絕閑人視聽。

    相親對象是某家海外投行的千金，林忱幫她倒了杯茶。

    林忱率先問道：“樸小姐平日里有什么喜好嗎？”

    “鋼琴，插花，茶藝也懂一些...”

    “我對父輩生意的事不太了解，但我知道，出嫁從夫...”　女人面色緋紅，努力保持自己大方優雅的舉止狀態。她顯然對林忱非常滿意，甚至有些一見傾心。他的長相、談吐、家庭都是極優等，況且這個年紀就是州長候選人，足以說明年輕有為。

    簡單幾句交談下來，林忱的心卻是越來越沉。中途女人去了洗手間，順便拿走了隨身的手包去補妝。林忱才垂下眼眸松了口氣，抬手自己倒茶，若有所思。

    “她不適合你?！?/br>
    林忱手一抖，四下看了一圈。

    穆子清輕輕拉開一點側面的推門，偏過臉看他。

    “穆議員？”林忱有些疑惑，更多的是意外。

    餐廳是日式風，包廂間隔的是木質推拉門，此刻她和林忱坐在同一邊。

    “我理解林先生競選期間需要資本的支持，有RG投行可謂如虎添翼。但林先生就這么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利益化，太可惜了?！?/br>
    她像是喝了酒，又好像不是。視線不太聚焦，卻有種動人心魄的美感。

    “穆議員怎么看？”林忱認真的問。

    自己偷聽了他們說話的全部內容，林忱竟然沒生氣，于是穆子清就真的幫他分析起來。

    “我猜林先生暫時并不打算成家，更不打算經商。林先生是天生的政客，善于權衡，卻不精于算計。我知道RG投行就算都給了林先生，也提不起林先生的興趣?！?/br>
    林忱端了端坐姿，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資金支持可以通過很多方式獲得，但娶了那位小姐，就意味著和RG投行藤生樹死的捆綁。這對一個政客來說，承擔的風險早就大過于利益了?！鳖D了頓，她又接到：“當然這只是我的拙見，林先生還要好好考慮?！?/br>
    具體怎么個不合適法，她總不能直說，但她覺得林忱聽懂了。

    林忱有一點慕強性人格，和更強的人在一起，也會讓他自己的目標變得苛刻而遠大。而那個女人除了錢，不會給他任何幫助。

    穆子清又說了點客套話就拉上門離開了，今天這樣貿然出現，話不宜再多。

    出了隱市的門上了車，緩緩駛出弘山。

    沒過多久秘書接到電話，回頭轉達穆子清。

    “林忱議員在您離開后約七分鐘就出了隱市?！?/br>
    穆子清靠在后座，露出了今天的第二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