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云英縹緲騎鳳凰

    殷月城頓了頓足，沖慕流星的背影喊道：“你要是跑，你就是怕了我啦！”

    慕流星擺了擺手，走得更加快了。

    殷月城下體又是一陣酸軟刺痛，皺著眉頭嘟囔了幾句，便弓背縮腰回屋休息去了。

    其后幾日，明王忙于軍務要事，無暇再度召見殷月城。神堂中的仆人則守口如瓶，不敢泄露明王和殷月城的“大秘密”。

    殷月城樂得清閑，乖乖在屋里養傷，不時回味起那一天紅紗赤燭，銷魂蝕骨，一顆心撲騰騰亂跳。

    他情思百結，紛繁難斷，有時候想要明王緊緊抱住他，兩人再次攀登極樂高峰，有時候又想，自己以男兒之身淪為明王臠寵，只怕以后越陷越深，難以自拔，不如一劍殺了明王，那就再也不會心煩意亂了……

    轉眼過去了大半個月。

    明王數次召見羅華文武大臣，商討多時，權衡利弊，終于決定議和，派出使者前往中原會談。

    大周朝廷亦不欲與羅華國開戰，雙方一拍即合，邊境sao亂就此平息，兵災戰禍消弭于無形。

    消息傳出，無數百姓磕著長頭上雪山叩謝明王，贊頌明王寬仁智慧，羅華世代永享太平。

    明王見天下萬民心向太平，心中亦自警醒，絕不能因一己喜怒而窮兵黷武，便向國王提議輕徭薄賦，屯兵開荒。

    國王依言奉行仁政，羅華百姓皆受其惠，于是九龍明王威望更盛。

    細數歷代九龍明王，有些貪圖享樂，好大喜功；有些才能平庸，碌碌無為；有些一門心思鉆研佛學武功，向來不問國事。

    如今的九龍明王宮梵天則文武雙全，勵精圖治，頗有治國理世之才，堪稱羅華國祚大幸。

    明王種種作為傳到中原，大周皇帝及滿朝文武更是頗為忌憚。

    明王見國家太平，便下令六月初六舉辦祈福法會，全寺僧侶為國誦經祈福。場面之大，規模之宏，實是十年難遇之盛事。天光寺上下聯絡籌備，忙得不亦樂乎。

    待到初六這一天早上，萬里晴空籠罩著皚皚雪峰，大風吹得犬牙旗獵獵作響，天光寺中到處張燈結彩，每一座神殿寶塔都金碧輝煌，耀眼生光。

    正殿之上，成千上百名紅衣喇嘛盤膝坐地，身前放著轉經筒和經書。

    三十二明王弟子則列成兩排，分從大殿左右進入，挨個兒坐在蒲團上。

    殷月城已經許久未踏出屋門，今日穿著一身白色錦衣，外面罩著狐裘，嘻嘻哈哈混在師兄弟之中。

    忽然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原來是慕流星擠到他身邊坐下，低聲說道：“師哥，你最近怎么老是悶在屋里不出來？我去找你，你的下人總說你在養傷，你的傷好利索了嗎？”

    殷月城信口胡扯道：“我身子早就好了，我就是不想見你啊。你以為你長得很好看么？人人都想見你？”

    慕流星臉色一紅，神色間流露出少年人的局促不安，低聲說道：“你為什么不想見我？我……我這些日子一直想著你……”

    殷月城微微瞇起鳳眼，故作冷淡道：“你想我什么？我可半點兒都不想你，你也不許想我?！?/br>
    慕流星低聲說道：“殷師哥，你好不講理?！?/br>
    殷月城哧的一笑，說道：“哎呦，你還委屈了？這么大個人了，成日價黏著師哥，你羞也不羞？”曲起手指，輕輕刮了一下慕流星高挺的鼻梁。

    慕流星感到他滑膩的手指從臉上劃過，身子一顫，耳上金環晃來晃去，說道：“師哥……”

    忽然之間砰的一聲巨響，一個大漢奮力敲響了殿側金鐘，鐘聲震天撼地，如大海中掀起巨浪，綿綿不斷蕩向眾人。

    眾人耳膜都震得發疼，知道明王即將到來，誰也不敢再言語了。

    殷月城心中暗罵明王裝腔作勢，還沒現身就是一番造作，但想到很快就能見到明王，不禁口干舌燥，渾身發熱。

    鐘聲轟然不絕之際，又混入了一陣悠揚曼妙的絲竹之聲。

    只見大殿后走出八個小喇嘛，搖頭晃腦吹奏著笙簫。

    接著走出八個形貌各異的老喇嘛，有的枯瘦干癟，渾然是皮包骨頭；有的高大健壯，便似一座rou山。

    八人斂眉垂目，神態莊重，手持各色法器，正是天光寺中最德高望重的八位法師。

    八大法師團團圍繞在蓮花寶座之下，甫一站定，樂聲驟停，千百人的大殿中落針可聞，寂然無聲。

    但聽腳步聲響，殿后走出一個高大英武的青年，正是明王宮梵天。

    明王一頭長發用瑪瑙環束起，身著一件富麗堂皇的朱紅法衣，衣上織金繡銀，云海翻騰之間，九條栩栩如生的金龍盤旋飛舞，呼之欲出。

    明王神情冷傲，緩緩掃視殿內一圈。

    殷月城心中一蕩，立即移開眼神，隨即又用余光去瞄明王。

    明王卻早已收回目光，步履穩健，一步步走上黃金階梯，盤膝端坐于蓮花寶座之上。

    眾人紛紛跪拜在地，大聲說道：“弟子參拜九龍明王！明王慧光絕倫，永照萬里雪域！”

    殷月城心里暗罵道：“殺千刀的九蟲妖王，提起褲子不認人?！睔鈶崙嵏牧藗€頭。

    明王平視前方，只見大殿長窗外烏泱泱的都是人影，皆是趕來諦聽法會的王公貴族及家眷，點了點頭，說道：“開始罷?！?/br>
    一名瘦骨嶙峋的法師越眾而出，從袖中取出卷軸，雙手捧至眼前展開，洋洋灑灑念了一大段頌詞，文辭華瞻，優美動聽。接著便是焚香誦經、獻禮供奉、祈福禱祝等諸般禮節。

    待得禮畢，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殿外那群勛貴信徒早已等候多時。

    殷月城等人坐得屁股都麻了，但天光寺每次法會都是如此冗長，大家習以為常，誰也沒有一句怨言。

    明王命令道：“打開大門?！眱擅鬂h立即推開殿門，外面的信徒們振奮精神，偕老婦幼入殿參拜。

    明王端坐在蓮花寶座上接見信徒。有人抱著剛出生的嬰兒求明王賜福，明王頷首答應，便有小喇嘛送上一只黃金小盒，打開金盒，盒中裝滿了上好的朱砂。

    明王用拇指沾了一抹朱砂，那人忙將嬰兒高高舉過頭頂，明王在那嬰兒眉心輕輕一摁，祝福道：“枝繁葉茂，福壽無窮?！?/br>
    那人欣喜如狂，叩頭而去，心道：“這孩子額頭沾了明王的印記，這輩子都得小心留神，千萬不能擦去了?！迸d高采烈隨著小喇嘛去往側殿休息。等在他后面的信徒則露出羨慕的神色。

    三十二弟子都是貴族出身，暗暗游目四顧，在人群中搜尋親人。很快有人認出了家眷的面貌，許久未見，思念刻骨，忍不住淚水涔涔而下，卻也不敢擅離起身過去相見。區區幾丈的距離，竟如懸崖鴻溝般難以逾越。

    殷月城見有些小師弟當眾抹起眼淚來，心下頗不以為然，沖慕流星說道：“師弟，你家人今天來了嗎？”

    慕流星搖頭說道：“我爹奉命領兵戍邊，我娘也跟著去照顧我爹了，弟弟meimei也都一起去了，今年他們趕不回來了。不過，我爹爹和伯父他們最近從圍獵之中琢磨出一種繩索陣法，叫我挑選八個壯健隨從，慢慢排演起來，以后遇到強敵，就可以八人組成陣法，用繩索把對頭——咦，師哥你瞧，那不是殷老爺和殷夫人嗎？”伸手朝殿門一指。

    殷月城順著他手指瞧去，只見一對中年夫婦正走入殿中，果然是殷佩山和夫人！

    殷月城大喜過望，霍地站起身來，喊道：“爹、娘！”

    此刻殿中香煙繚繞，眾人都靜靜坐在地下，便是偶然說話，也都盡量壓低了聲音。殷月城這兩聲響響亮亮喊出來，滿殿皆驚！

    殷氏夫婦循聲望來，也都喜形于色。殷夫人眼中放出欣喜的光彩，剛要說話，連忙伸手捂住嘴。殷佩山則低聲說了句什么，看口型依稀就是：“快坐下！”

    殷月城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舉足就要走向父母。

    慕流星連忙抱住他腰，低聲說道：“師哥坐下，明王在看你呢?！?/br>
    殷月城如夢初醒，轉頭一看，只見明王正淡淡的瞧著自己，唇角微微往下，似乎很是不快。

    殷月城這才想回過神來，連忙坐下身。

    明王隨即收回目光，繼續聆聽座下信徒求禱。

    殷氏夫婦低下頭，快步走入殿中，站在蓮花寶座數丈開外，等著明王接見。

    殷月城凝神瞧去，見父親兩鬢斑白，錦袍下的身子臃腫了些，母親倒是美麗如昨，只是眼角有了幾道淺淺的紋路。

    他心中一酸，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慕流星低聲說道：“師哥，今天是多好的日子啊，你怎么反而難過了？”

    殷月城連忙轉過頭，不愿叫他看見自己落淚，暗想：“爹娘為什么不多生幾個弟弟meimei？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我卻不能跟他們在一起……唉，爹爹要我好好伺候明王，我都把他伺候到床上去了，這總算夠意思了？我又不是犯罪坐牢，為什么非得困在這里不可？”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陣沖動，恨不得立即就逃出天光寺。

    但想到小時候自己逃回家去，立即就被爹爹扭送回來，又想：“我逃是可以逃的，卻不能逃回家去了，一來拖累了爹娘，二來悶在家里也沒什么意思。中原地大物博，我該去那里長長見識……”

    正胡思亂想之時，明王招手示意殷氏夫婦上前。

    二人連忙迎到寶座下叩頭行禮，明王溫言說道：“你們今天也來了，很好，很好。今日這場祈福法會還有一項議程，便與殷月城有關。你們也瞧一瞧，你們的兒子如今大有出息了?！?/br>
    殷氏夫婦受寵若驚，殷佩山說道：“月兒性子頑劣不堪，若是沒有明王栽培，這孩子肯定不成器的。明王對月兒如此優容，殷氏全門皆倍感榮光?！?/br>
    殿內眾人聽得明王有重要議程，更是屏氣凝神，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只有殷月城迷迷糊糊想著心事，渾然不覺外界變化。

    明王微微一笑，說道：“殷月城自幼潛心修習玄陰功，內力深厚，根骨極佳，本座今日便冊封殷月城為護法弟子?！?/br>
    ——在天光寺，“護法弟子”便是九龍明王的雙修伴侶。

    眾人一聽，全都驚得瞠目結舌，茫然無措，過了片刻，才想起來齊聲呼道：“明王圣明決斷，弟子與有榮焉！”但這喊聲此起彼落，亂七八糟，渾然沒有了千人發聲齊如一人的雄渾氣勢。

    三十二弟子更是面面相覷，想入非非。眾弟子從小一起長大，彼此知根知底，都想：“殷月城脾氣又倔，又愛惹是生非，從來沒有立過什么功勞，武功練得越高，越是會害人。他除了臉蛋漂亮，簡直是一無是處。明王英明果決，絕不是貪圖美色之人，然則殷月城何以得到明王垂愛？”

    眾人只覺得滿腹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但出乎意料之際，卻隱隱覺得理當如此：“從小到大，明王最是關心殷月城。我們這些人循規蹈矩、老實本分，殷月城則惹貓逗狗，到處闖禍。在明王看來，我們就是一群乖乖聽話的傀儡，殷月城才和他老人家一樣是有血有rou的大活人……但若我們也學著殷月城那般放浪形骸，只怕立即被明王一掌拍死，這又上哪兒說理去？”

    松贊、旺杰則對視一眼，心里苦哈哈的想著：“怪不得我們當年欺負殷月城，明王立即斬落了我二人的舌頭，原來殷月城是他的心肝寶貝，我們可是踢到鐵板了。能夠保住性命，那真是明王手下留情了?！敝劣谝笤鲁峭曛畷r，明王還沒有對他動情，他二人是說什么也不會信的了。

    三十二弟子之中，卻有兩個人驚叫出聲，一個是殷月城自己，另一個卻是慕流星！

    慕流星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耳旁嗡嗡亂響，瞧出去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心想：“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殷月城則站起身來，氣急敗壞罵道：“宮梵天，你是不是瘋了??？你怎么能把我們的事拿到大庭廣眾之下——唔——唔唔——”

    原來旁邊弟子聽他言語無狀，連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卻又不敢按得太重，生怕得罪了這位“九龍明妃”。

    殷氏夫婦見狀，又喜又憂，喜的是殷月城如此受寵，自然是前途無量，憂的卻是殷月城性子潑辣，倘若伺候不好明王，招致明王嫌惡，反而不妙，那還不如一輩子默默無聞，平平淡淡來得妥當。

    明王揮了揮手，說道：“帶他上來，我們這就舉行冊封之禮?！?/br>
    慕流星的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

    須知歷代明王冊封護法弟子，都要在全寺喇嘛誦經聲中當眾雙修，這才算全了禮數。若是一日冊封了數位弟子，也要逐一雙修行禮。

    堂堂九龍明王竟然當眾與男弟子交媾，中原漢人以為此乃蠻夷陋俗，對羅華國更增鄙視攻訐。

    但雙修乃是修煉內功之無上妙法，便如誦經祈福一般，那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兒了，羅華人從不認為這有何yin穢之處。

    立即有四名弟子架起殷月城，將他橫放在蓮花寶座之上，說道：“恭喜殷師哥得明王青眼相看！”隨即恭敬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