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喜還家

    殷月城支支吾吾說道：“明王又不是離了我就活不成了，難道我就不能下山耍耍嗎？我……我就是想回家看看你和爹爹……”

    殷夫人伸手扯了一下他的鐐銬鏈子，怒道：“你當我是瞎的嗎？一定是你惹怒了明王大人，才戴上了這粗苯枷鎖。你就不能安分守己服侍明王嗎？為什么總是要興風作浪、惹是生非？今天回家，肯定也是你瞞著明王逃出來的，對不對？”

    殷月城見騙不過母親，只能破罐子破摔，叫道：“罷罷罷，我算看明白了，你們壓根兒就不顧兒子的死活，當初把我送到那臭喇嘛廟里，就是指望我討好明王，你們好靠著我風風光光。哼，兒子沒那個本事，反而拖累了你們！”

    殷夫人氣得肝兒顫，說道：“你說這種沒良心的話，是要氣死你媽么？你從小就調皮搗蛋不服管教，你爹把你送到天光寺參加選拔，也只是心存僥幸、走個過場而已，誰承想明王真的選中了你？誰又料得到你還做了護法弟子？你爹爹和我沒有一天不擔心你的，果不其然你就叛寺出逃了，我們幾時有過風光了？”

    殷月城叫道：“逃就逃了，那又怎樣？你們要我做明王的奴隸，打死我也做不到?！彪p眼一翻，轉身就走。

    殷夫人忙拉住他袖子，說道：“你去哪兒？回天光寺嗎？”

    殷月城說道：“我又不是傻子，回去找死嗎？我……我要遠走高飛！”

    殷夫人急道：“走什么走、飛什么飛？你要么立刻回天光寺，要么給我老老實實在家待著，讓你爹給你說說道理，興許你就開竅了?！?/br>
    殷月城正要回絕，但一轉念，趕緊伸出雙手鐐銬，說道：“你叫人幫我除了這銬子，我就留下來。我知道家里有個下人懂得鐵匠活兒的，你別想瞞我?！?/br>
    殷夫人給他氣得半死，說道：“怎么我為你的身家性命做打算，反倒變成我求你了？”

    殷月城下巴一翹，說道：“好，那我走了！”

    殷夫人怒也不是，笑也不是，伸手捶了他一把，說道：“我真服了你這小子！你說的那個下人前兩年病死了，他侄子眼下常來咱家幫傭，也懂得他叔叔那套活計，我叫他來幫你?！?/br>
    殷月城立刻換了一副面孔，嘻嘻笑道：“就知道媽最疼我了?！?/br>
    殷夫人瞪了他一眼，心里卻飛快琢磨著：“月兒如今立了大功，小梵天明王又極疼愛他。今日這出鬧劇，十有八九是倆人吵架爭閑氣。我先把月兒穩住了，再把他送回天光寺，叫他給明王好好認罪，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除去一對銬子，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庇谑欠愿佬⊙诀叩溃骸翱煺堅鲙煾颠^來，就說我有要緊事?！?/br>
    一個小丫鬟應聲而去，不一會兒回來說道：“扎西師傅這兩日回家走親戚了，說是今天中午才來呢?！?/br>
    殷月城很是失望，嘖了一聲，說道：“怎么我要做的事兒就沒一件順利的？”

    殷夫人哄道：“好事多磨，你就在這里老實等一等罷。你肚子餓不餓??？不如叫廚房整治一頓好酒好rou，等你吃飽喝足了，扎西師傅就回來了?！?/br>
    殷月城說道：“好啊，正巧我有個極好極好的朋友跟我一起來了，得叫廚房多備些酒菜?！?/br>
    那小丫鬟立即去廚房吩咐，殷夫人則掐了殷月城一把，嗔怪道：“你那好朋友是什么人？也是明王弟子嗎？哼，你自己胡鬧不算，還勾搭著其他孩子和你一起胡鬧?！?/br>
    但她心中又松了一口氣：既然有別人和殷月城一起逃跑，那就可以分擔罪責，明王不至于把火都撒在殷月城身上。

    哪知殷月城嘻嘻笑道：“我這個好朋友是漢人，和寺里那群笨蛋可不一樣，你一定會喜歡他的?！备呗暃_外面叫道：“狐、狐、謝公子，你出來罷，我和我媽都說妥了?！?/br>
    殷夫人一愣，轉頭望出窗外，只見草叢里站起一個年輕公子，白衣如雪，俊美斯文，膚色白凈，一雙細長眼睛斜斜飛起，背后還負著幾樣黑木頭雕刻的兵器。

    殷夫人驚道：“他……他是……”

    謝雯卿笑容溫柔謙和，也不見如何移動腳步，一晃眼就站在屋中。

    羅華國不是中原，男女之間并無苛刻禮教規矩。殷夫人見了陌生男子也不躲避，直愣愣盯著謝雯卿，見他年紀輕輕，相貌又好，忽然覺得大大不妙！

    殷月城拉住謝雯卿的手晃了一晃，笑著用漢語說道：“這就是我媽?！?/br>
    謝雯卿一邊反握住殷月城的手，一邊沖殷夫人躬身行禮，說道：“晚輩謝雯卿，給伯母請安了?！?/br>
    殷夫人略通漢語，磕磕巴巴答道：“你是月兒的好朋友？你們……你們怎么認識的??？”

    謝雯卿看了殷月城一眼，微笑說道：“我和殷兒不打不相識，這中間的緣故說來話長。如今我們準備結伴同行，或許會去中原游歷，或許會去海外航行，一切都聽殷兒的吩咐。我只要跟著他，就心滿意足了?！?/br>
    殷月城得意極了，說道：“我的意思是先去中原逍遙幾個月。媽，你和爹爹從來沒去過漢人地界，你不知道那兒有多好玩。只是有一點不好，就是吃的東西未免精細了些，沒有咱們羅華人大碗喝酒、大口吃rou來得痛快豪爽?！?/br>
    謝雯卿笑了笑，說道：“你喜歡大口吃rou，那就去北方玩耍，一樣爽快得緊?！?/br>
    殷夫人瞠目結舌，一會兒看看殷月城，一會兒看看謝雯卿，好像突然被大錘擊中了，腦中暈暈乎乎的，過了好半天才說道：“月兒，我聽不明白了，你……你和這位謝公子該不會是要私、私……”

    殷月城臉色一沉，說道：“你想說私奔嗎？哼，腳長在我身上，我愿意跟誰走就跟誰走，什么私奔、公奔的，我可懶得理會?！?/br>
    殷夫人大驚失色，顫聲說道：“你這可不是反了天嗎？你是明王的人，怎么能做出這種傷風敗俗、不忠不孝的丑事？！”

    謝雯卿微微一怔，殷月城黑著臉說道：“你別把這些罪名往我頭上扣。狐貍精對我好，我就喜歡他，我就是要跟他待在一起，我竟不知這也算是丑事了！你要是看我們不順眼，我們立刻就走，好叫你眼不見、心不煩?！币话炎ё≈x雯卿，怒氣沖沖就要離開。

    反倒是謝雯卿回過神來，連忙拉住了殷月城，勸道：“殷兒別惱，伯母乍一聽聞咱們的事，一時半會兒定是接受不了的。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話不能明明白白說清楚了？你千萬別著急上火，我不愿你日后回想起來心生愧疚?！?/br>
    殷月城急道：“我做了這么些年明王弟子，人人都把我看成明王的一樣物件，明王要怎么待我就怎么待我，誰都沒想過我也有自己的主意??！連我親生爹媽都是如此，我還有什么好說的？”

    殷夫人頓足說道：“九龍明王大人何等尊貴？不光你是他的一樣物件，世間萬物、蕓蕓眾生全都是他的物件。你違反寺規犯下大錯，明王卻寬宏大量容忍了你，我們做父母的都慚愧得無地自容了，你竟不知感激涕零，居然還敢勾搭……還敢羞辱明王！”

    殷月城嚷嚷道：“老子進了天光寺，早就不是殷家的人了，我是好是歹，用得著你們cao心嗎？你們有什么好慚愧的？我和你們有什么相干？”

    殷夫人氣得快要昏過去，說道：“你聽聽，你聽聽，這說的還是人話嗎？我要是明王，早就拔了你的舌頭。明王大人能容忍你活到今日，足以說明他老人是神仙是圣賢，絕非rou體凡胎！”

    殷月城說道：“哎呦呦，我要說的不是人話，那我就是畜生了；我要是畜生，你和我爹爹又成什么——唔唔唔——”

    謝雯卿用手掌緊緊捂住他的嘴，急道：“殷兒，你少說兩句罷?！庇謱σ蠓蛉苏f道：“伯母，你別怪殷兒了，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不顧前、不顧后跑來貴府叨擾。殷兒是嘴冷心熱的人，他今日回家，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心里是很記掛你的，只是嘴上不認罷了?！?/br>
    殷月城嗚嗚亂叫，拼命掙扎。

    謝雯卿用胳膊圈住他的身子，湊在他耳邊柔聲說道：“你要是心里有我，那就別再和伯母吵架了，我只想看你開開心心、自由自在的?！?/br>
    殷月城一頓，臉色微紅，睜著一雙水汪汪、亮晶晶的鳳眼直勾勾盯著謝雯卿。

    謝雯卿低頭看著他，眼神很是迷戀，溫言細語說道：“咱們不吵了，好不好？”

    殷月城似是給他說動了心意，漸漸不再掙扎，垂下眼睫點了點頭。

    謝雯卿笑道：“多謝你成全我?！痹谒樕陷p輕吻了一下，慢慢放開了手。

    殷月城果然不再言語，低頭噘著嘴，看起來不怎么快活，但好歹不像方才那樣一點就著了。

    殷夫人看得呆了，心想：“都說漢人風流，這年輕人的手段果然了不起。月兒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我要是強逼他，把他氣得轉身就走，那可就真的闖下大禍了。只有好聲好氣把他留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興許還能改變他的心意?！?/br>
    于是殷夫人強忍驚駭，勉強擠出個笑臉，說道：　“謝公子說的不錯，有什么話慢慢說就是了。你們餓了么？怎么廚房還不上飯??？”

    剩下那個小丫鬟巴不得快快逃走，聞言立刻出去催促，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廚房流水價送來熱茶美酒、大塊牛rou、大塊羊排和瓜果蔬菜。

    殷月城大喜，拉著謝雯卿坐下吃飯。

    兩人正是情濃之時，免不了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你為我切rou，我為你斟酒，眉來眼去，嬉嬉笑笑，真是熱戀中的一對情侶。

    殷夫人瞪目旁觀，又忍不住在心里比較，暗想：“這個謝雯卿天生溫柔，慣能伏低做小，月兒這副臭脾氣，遇上他也真是絕配……但明王可是明王，凡間哪兒有人比得上九龍明王的？月兒既做了明王的弟子，此身就不是自己的了，一生一世都得盡心服侍明王。謝雯卿再好一百倍，也不能變節啊……”

    她胡思亂想半天，忽聽外面腳步聲急，有人一路走到屋門口。

    殷月城低聲問道：“是扎西師傅回來了嗎？”

    殷夫人喊道：“誰??？”

    那人直接伸手推門，卻沒推開，于是拍門問道：“大白天的鎖門做什么？”卻是殷佩山的聲音。

    殷月城一驚，連連擺手搖頭，示意母親千萬別說自己在這里。

    殷夫人點點頭，故意咳嗽了幾聲，說道：“我今天身上不爽利，想在床上歪一會兒。你去忙你的，別來招我?！?/br>
    殷佩山疑道：“早上起來還好好的，怎么這一會兒功夫就生病了？快請大夫來瞧一瞧?！?/br>
    殷夫人忙道：“我就是想我兒子了，你有本事請他來瞧一瞧，我就什么毛病都沒有了?！?/br>
    殷佩山給她堵得無言以對，隔著門說道：“好啦，我來是有件要緊事跟你說。剛剛有人來家里傳旨，原來昨天有個歹徒闖進天光寺行兇，居然把趙軒臨老兒嚇得不中用了。

    “現在趙軒臨彌留之際，只想見他的小兒子壽王最后一面，但要派人下山請壽王，再等壽王上山，一來一回實在耽擱時辰，所以明王大人親自帶人把趙氏父子押送下山了?！?/br>
    殷夫人驚道：“趙軒臨連這一點功夫都等不及了嗎？怎么突然病成這樣？”看了一眼謝雯卿，又想：“他不會就是那個歹徒罷？”

    謝殷二人聽了也都驚訝，殷佩山續道：“天光寺的事情，誰知道是怎么樣呢？總而言之，此刻明王大人已經把人送到王宮客舍，趙氏父子三人正在團聚。

    “明王大人又派人傳召咱們夫妻二人，說是有要事吩咐。我尋思明王的當務之急，是要在趙軒臨咽氣之前趕緊簽訂休戰條約。這一年多來，我不理軍機要務，明王為何傳召我？又為何要把你帶上？此事真不知是禍是福，咱們快快走一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