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當日佳期鵲誤傳

    出得窗外，殷月城給陽光晃得眼花繚亂，隱約看見裴冷魄就站在屋檐上。

    裴松聲說道：“得手了，咱們走罷?！迸崂淦蔷鸵宦暡豢愿松蟻?。

    三人一溜煙兒奔出數百丈，來到天光寺院墻之前。

    因新明王入住天光寺，寺內戒備森嚴，幾個帶刀喇嘛正在巡邏。

    裴松聲大袖一揮，勁風到處，眾喇嘛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盡皆昏厥，丁玲桄榔落了一地彎刀。

    裴松聲哈哈一笑，提著殷月城翻過院墻。

    殷月城欲待掙扎，可裴松聲的手如銅澆鐵鑄一般，叫他半分奈何不得。

    眼見裴冷魄緊隨其后，殷月城索性把氣都撒在他身上，怒道：“臭僵尸，我還以為我們是好朋友，怎么你幫著你義父來害我？”

    裴冷魄此刻又戴上了白色面具，純白眼珠冷冷看著殷月城，答道：“我向來沒有朋友的?！?/br>
    殷月城說道：“不錯，你確實沒有朋友。你壞！我再也不把你當朋友了?！?/br>
    裴冷魄哼了一聲，說道：“不當就不當，我好稀罕么？”

    殷月城說道：“好哇，你們是上陣父子兵，了不起，了不起！你們這回最好快快一刀把我殺了，不然遲早叫你們死在我手里！”

    裴冷魄回敬道：“我是不死不活之身，你怎么殺我？”

    殷月城氣得哇哇大叫，裴松聲一邊向后山急奔，一邊抖了抖殷月城的身子，說道：“兩個小家伙都安靜些罷。魄兒其實不愿來找你的，他苦苦勸我放棄黑木神力，但實在拗不過我老頭兒，終究是陪我來天光寺了?！?/br>
    殷月城給他抖得七葷八素，模模糊糊間見大風吹起裴冷魄的衣袖，露出半截兒冰雕似的手臂，蒼白皮膚上布滿了青紫淤痕。

    殷月城一呆，又聽出裴松聲的弦外之音，心想：“臭僵尸身上有傷。定是我逃走之后，裴老怪給了他苦頭吃。他斗不過老怪物，現在被迫為虎作倀?！毕氲酱颂?，意氣稍平。

    裴松聲奔到一座小丘陰處，把殷月城往雪地下一頓，笑呵呵說道：“小家伙，知道我什么抓你嗎？”

    殷月城說道：“不就是為了青龍戟嗎？你老人家可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不是我說，你似乎不怎么聰明??？你既然能大搖大擺闖進天光寺把我抓出來，當然有本事綁架明王，那你直接捉了他不好嗎？干嘛非跟我這小腳色過不去？”

    裴松聲說道：“聽說梵天明王的前世性子極硬，料想他的轉世也差不到哪里。我若是抓了明王，一則他自己斷然不會屈服，二則你們這些小腳色就算有心贖明王，也不知道青龍戟的所在，因此抓了明王也是白饒。

    “你則是明王的心頭rou，而明王手里只有一柄青龍戟，沒有另外三件黑木兵器，總歸都是無用。因此我把你抓來，明王說不定愿意以戟換人?！?/br>
    說話的功夫間，天光寺內鐘鼓齊鳴，喧嘩聲震天價響，想是有人發現了那幾個倒地的喇嘛。

    裴松聲側耳聽了一會兒，說道：“他們很快就會發覺你不見了。我會派魄兒夜里送信，叫明王持青龍戟過來救你?，F下咱們找一處懸崖峭壁做碰頭地點。若是他敢不老實……哼哼，你二人就到懸崖底下摔成rou醬罷?！鄙焓忠ヒ笤鲁?。

    殷月城咬著下嘴唇，神色陰晴不定，心道：“我一個人是斗不過他倆的，加上小明王也白搭，怎生想個法子把裴松聲騙回天光寺才好？”忽然計上心頭，哈哈大笑，極為歡暢痛快。

    裴松聲手一頓，疑道：“你笑什么？”

    殷月城說道：“我就說你不聰明，你果然是笨得可以?！?/br>
    裴松聲說道：“你別妄想花言巧語、拖延時間?！?/br>
    殷月城撇了撇嘴，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說道：“好啊，到時候你拿不到青龍戟，可不要怨到老子頭上?！?/br>
    裴松聲微一遲疑，說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殷月城說道：“你以為明王愛我愛得要死要活，一定會拿青龍戟來調換我，這如意算盤可打錯了。我告訴你，明王這人心機極深，因此把別人也都想得狡詐jian猾。他早知我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又知道我上次逃出你的毒手，是因為臭僵尸相助?，F下我不見了，臭僵尸則跑去問他要青龍戟，你覺得他會怎么想？”

    裴松聲漸漸覺得不妥，問道：“怎么想？”

    殷月城說道：“明王肯定會想：一定是殷月城這小子不老實，跟那臭僵尸勾勾搭搭，故意設局，假裝被抓，還搬出裴老怪的名頭來嚇我，想要騙走我那千金難買的神器青龍戟?！?/br>
    裴松聲說道：“那么我親自去給明王送信，他看到我，自然就知道不是騙局?！?/br>
    殷月城沖裴冷魄擠了擠眼睛，媚笑說道：“你放心讓你的親親寶貝乖兒子和我單獨待在一起？”

    裴松聲看了裴冷魄一眼，裴冷魄轉過臉去不說話。

    裴松聲稍作沉吟，有些不能信任裴冷魄。

    他明知裴冷魄已經生了反心，可當年是自己親手為他接生，又把他養得這么大，現下要狠心拋下他，還真舍不得，便說道：“山不就我我就山，咱們三人一起回天光寺罷！我逼著明王立刻取出青龍戟來，現炒現賣，火熱新鮮?！?/br>
    殷月城心中大喜，面上卻假做震驚，喝道：“你瘋了？你現在回天光寺，豈不是自投羅網？”

    裴松聲大笑三聲，聲勢豪壯，說道：“那群膿包喇嘛武功低微，能奈我何？雖千萬人吾往矣?！弊テ鹨笤鲁?，順著原路飛速返回。

    裴冷魄既不答應，也不反對，如行尸走rou般跟在后頭。

    三人疾往天光寺而去，遠遠只聽得號角嗚嗚作響，天光寺大門齊開，群喇嘛分成數隊，縱馬奔向不同方向，口中亂哄哄喊道：“殷月城，快回來??！”“你已經逃了一次，還要逃第二次嗎？”“你這么狠心絕情，對得起明王厚愛嗎？”

    殷月城給裴松聲拿住要xue，不敢作聲回答，心里罵道：“果然是一群膿包！”

    群喇嘛得了明王命令，務必快快捉回殷月城，因此急匆匆散向山下，天光寺中反而變得空空蕩蕩。

    裴松聲三人躲在巖石之后，眼看一小隊喇嘛搜尋過來，裴松聲躍出巖石，故技重施，扇袖打倒了眾喇嘛，而后大搖大擺翻回了天光寺，長驅直入回到殷月城的窗戶底下。

    剛要翻入窗子，卻聽屋內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殷月城認出這是宮梵天的聲音，裴松聲則沒料到屋里有人，側耳分辨，屋中傳來三個人的呼吸聲，于是暫時按兵不動。殷月城和裴冷魄大眼瞪著小眼，窗下三人聽著屋里三人的動靜。

    宮梵天嘆了一口氣，過了半響才接著說道：“嗯，他走了，又走了?！闭Z聲極為苦澀。

    殷月城從沒聽過他這樣的口氣，心中一酸：“當年我走了以后，他也是這樣坐在我屋里黯然神傷么？”

    這時另一個人開口說話了，卻是鄢雨空的聲音，距離窗戶很近，輕聲細語說道：“明王大人，殷少俠與你情深愛篤，絕不舍得一走了之。你看這窗戶爛成這樣，地下又殘留許多紅汁，倒像是裴少君曾用過的蛇毒，十有八九是裴氏父子擄走了殷少俠?！?/br>
    宮梵天聽得懂漢語，用羅華語重復道：“呵呵，情深愛篤？”心里則酸澀地想著：“他總說他要離開我的，他這人向來說到做到。其實我何嘗不知，我把他看得越緊，他越是想往外跑？可我……可我總是不能放手。情之一字，害人至此?！?/br>
    安靜了片刻，宮梵天忽道：“流星，你和你師哥向來交往密切，你猜他這回去哪里了？”

    屋內第三個人原來是慕流星，支支吾吾說道：“明王大人，有一件事……弟子一直沒來得及向你稟告，那采花白狐謝雯卿眼下就……就在羅華都城，師哥說不定找他去了?！?/br>
    宮梵天半響不語，忽然之間，屋內爆出砰砰乓乓一陣巨響，震得窗下三人耳朵都欲炸裂！

    慕流星急道：“明王大人息怒，弟子早該跟你老人家說的！”

    原來宮梵天狂怒之下，雙掌翻飛，奮力擊碎了一溜兒桌椅箱籠。殷月城屋內陳設才換了一遍，短短一天又被砸得稀巴爛。

    鄢雨空聽不懂他二人說的羅華語，輕聲勸道：“這些物事都不打緊，但仔細氣壞了身子?！?/br>
    宮梵天怒氣沖天，喊道：“流星，我命你找到他，一見到他，立刻把他殺了，否則別回來見我?！?/br>
    慕流星急得快要哭出來，央求道：“殷師哥縱有千般不對、萬般不好，他總是我的師哥、你的伴侶。明王大人，你這都是氣話，作不得數的?！?/br>
    宮梵天說道：“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

    慕流星年紀比現在的宮梵天還大了兩歲，但明王積威深重，慕流星不敢再多爭辯，橫下心來，大喊一聲，悶頭往旁邊墻上撞去！

    宮梵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慕流星的后頸，喝道：“你做什么？”

    慕流星前沖的勁兒極大，突然頓住，便如千鈞力道反擊在自己身上，霎時間胸口壅塞，雙眼發黑。

    驀地碧簫如龍，鄢雨空揮起青竹簫，順著慕流星的脊背向下一蕩，以一股綿軟巧勁兒化去了巨大反勁兒。

    慕流星這才緩過氣兒來，重重咳嗽了幾聲。

    宮梵天將他甩開，坐在榻邊，胸口起伏不定，說道：“好，我不逼你戕害同門。只消你把他捉回來，本座親手殺了他?！?/br>
    慕流星暗暗松了一口氣，心想：“你才舍不得呢，師哥總有辦法讓人生氣，又讓人心軟?！闭f道：“是！”

    他正要告退，忽聽外面傳來幾聲粗糲猙獰的大笑，一個人提著另一個人從窗口躍入，說道：“不必找了，正主在這兒呢?！?/br>
    屋內三人大吃一驚，待看清那是裴松聲和殷月城，霎時間心思各異。

    宮梵天又喜又怒，喜的是殷月城并不是逃走，而是給歹人擄走了；怒的是這歹人膽大包天，竟敢再回來，豈不是不把天光寺放在眼里？！

    他方才五內如沸，言語都失了分寸，而現在看到殷月城，立刻冷靜了下來，用漢語問裴松聲道：“你是誰？”

    裴松聲笑道：“小梵天明王為人果然不同凡響，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裴松聲是也！只要你把青龍戟給我，我立刻就走，這嬌滴滴、火辣辣的大美人原封不動還給你，這筆買賣要得么？”

    宮梵天不理他，盯著殷月城問道：“他動你了么？”

    殷月城卻為明王剛才非殺自己不可的言語，心里正生氣呢，噘著嘴不說話。

    慕流星急道：“師哥你怎么了？你是被點了啞xue，還是……還是……”見裴松聲老神在在的模樣，氣得怒不可遏，神色陰鷙狠厲，叫道：“你這老匹夫，當初把你制住的時候，就應該殺了你！”

    裴松聲說道：“我跟你主子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么？”又看了一眼鄢雨空，問道：“你想要回朱雀刀么？”

    鄢雨空咳嗽了幾聲，臉色蒼白，說道：“晚輩技不如人，不敢擔此重任，朱雀刀還是由裴老前輩保存最好?！?/br>
    宮梵天仍是盯著殷月城，問道：“你為什么不說話？他把你舌頭割了？”

    殷月城低頭看著腳尖，兩頰氣鼓鼓的像是包子。

    宮梵天以為他受了毒刑，心中大怒，沉聲說道：“姓裴的，你要青龍戟，盡管拿去好了。在你眼里，那是無與倫比的至寶，在九龍明王眼里卻一文不值。你為黑木神力機關算盡，糊里糊涂蹉跎了這么多年光陰，真叫人好笑?！?/br>
    裴松聲哼了一聲，說道：“我們凡夫俗子可不像天上神仙。什么九龍明王死了一個，又活一個，無窮無盡，殺不勝殺?！?/br>
    宮梵天不為所動，繼續說道：“——但我告訴你，我給了你青龍戟，你得把殷月城全須全尾還給我。只要你碰掉他一根毫毛，我就不要他了。你武功高，盡管把我們倆一起殺了，天光寺世世代代不忘此仇！”

    饒是裴松聲幾百年的道行，也被這股殺氣嚇了一跳，皺眉說道：“你對這小子倒情深義重。他好著呢，我可沒碰他?！鄙焓衷谝笤鲁茄锲艘话?。

    殷月城啊的叫了出來，怒道：“掐你媽掐！下手不知道輕重？這么大歲數都活狗肚子里去了?！?/br>
    宮梵天這才寬心，又冷聲說道：“你既然能說話，干嘛故意嚇我？”

    殷月城說道：“我嚇你？哈哈，你剛剛不是還兇霸霸的要殺我嗎？誰嚇誰??？”

    宮梵天心道：“回頭再收拾你?！崩事晫ε崴陕曊f道：“你是和我一起去取青龍戟，還是我拿來給你？”

    裴松聲說道：“豈敢勞煩明王來回奔波？咱們一起去罷?！?/br>
    殷月城心想就這么把青龍戟給了老妖怪，未免太便宜他了，更何況此人為了黑木神器，不知道殺了多少英雄豪杰，今日豈能留下這么多活口？他一拿到青龍戟，大家伙兒十有八九要齊赴黃泉。

    殷月城心中一動，嚷嚷道：“青龍戟藏在神殿地下，又要去什么靜室，又要開什么隧道，又要這個，又要那個，煩都煩死人了，我可懶得去?！?/br>
    裴松聲總算聽到了青龍戟的線索，喜道：“你不是說你不知道青龍戟的所在么？”

    殷月城知道越是解釋，越是讓人生疑，故意吊兒郎當說道：“你們要去就你們去，我就在這里等著?！?/br>
    宮梵天一怔，暗想：“他說的這個地方，明明是關押趙氏父子的地牢。他要我把裴老怪引到那里，啟動機關斬除禍根？”斜眼望去，恰好撞上殷月城精光流轉的眼眸。

    只是一個眼神，宮梵天便領會了他的意思，大聲說道：“好哇，本座忙著救你，你倒犯起懶了？趕緊隨我下去，別再耽誤時間了?！鞭D身往靜室走去。

    裴松聲笑道：“是了是了，你還是乖乖聽你夫君的話?！表樖痔崞鹨笤鲁?，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