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梁靖陽暗自松了一口氣，長劍指向謝雯卿，說道：“白狐君，你還要抵抗么？”

    謝雯卿又急又怕，目不轉睛凝視著殷月城，眼神中滿是關切擔憂。

    殷月城肩傷潺潺流血，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謝雯卿喊道：“你痛得很么？”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

    只聽嗆啷啷一陣亂響，眾軍士舉劍相向，十數柄兵刃明晃晃地對準了謝雯卿，只要他動得一動，立即變成刺猬。

    殷月城氣得哇哇大叫，說道：“狐貍精，你走你的，別再管我，就讓他們痛痛快快把我殺了罷，免得活在世上受窩囊氣！”

    謝雯卿心如刀割，梁靖陽說道：“你當初對我做下種種惡行，我什么時候尋死覓活了？現在不過回報萬分之一，你就抵受不住了么？”

    殷月城大聲說道：“我對你做了什么惡行？你有本事就一樁樁、一件件說出來，讓你奶奶、你叔公、還有這群鷹犬爪牙聽聽??！”

    梁靖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道：“你……我……”

    殷月城當眾給鄢雨空擒住，又連累得謝雯卿陷入險境，當真是氣急敗壞，破罐破摔，什么臉面都顧不上了，尖聲說道：“趙仁華你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有膽子做卻沒膽子說嗎？咱們遠的不說，就說昨天我剛醒過來，你迫不及待來看望我，然后緊緊抱住我……哼哼，你對我做了什么好事來著？你敢說嗎？”

    梁靖陽沒料到殷月城死豬不怕開水燙，如此口無遮攔，竟然將兩人的私情當眾抖落出來！其實他十次有九次是受了殷月城的威逼，但大庭廣眾之下如何能爭論這檔子事？一時間羞怒交加，緊緊咬住下唇。

    殷月城見梁靖陽不敢反駁，不禁精神一振，正待污言穢語、大大抹黑梁靖陽一番，鄢雨空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就不能少說兩句么？激怒太后祖孫對你有什么好處？”接著，胸腹間猛地蕩出一層雄渾內力，直直傳入殷月城背心。

    殷月城呼吸窒滯，氣血翻涌，登時說不出話來。

    眾軍士則面面相覷，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出一聲大氣。

    皇太后見梁靖陽滿面愧色，殷月城卻理直氣壯，這番話十有八九倒是真的，不禁火冒三丈，又想皇家名聲為重，于是強忍怒氣，向梁靖陽使了個眼色。

    梁靖陽會意，走入人叢點了謝雯卿的xue道。謝雯卿怕他們為難殷月城，只能任其施為。梁靖陽又高聲說道：“大伙兒先出去罷?！?/br>
    眾軍士生怕聽到更多皇室陰私，聞言如臨大赦，爭先恐后紛紛退出，大廳中瞬間只剩下殷月城等寥寥數人，但見滿地狼藉，桌歪凳倒，不復方才舊觀。

    殷月城好不容易化解了鄢雨空的內勁，氣喘吁吁重新開口，譏諷道：“呆木頭，我……我還以為你臉皮多厚呢，原來你也知道怕丑，哈哈——”

    皇太后再也無法忍耐，斥道：“小蠻子妖言惑眾，不知死活！”沖到殷月城面前，抬手就要抽他巴掌。以她的身份，竟然對殷月城親自動手，那真是惱怒到了極點。

    梁靖陽見皇太后要掌摑殷月城，連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說道：“奶奶，罷了！”

    皇太后回頭瞪視梁靖陽，沒好氣道：“你攔我做什么？你當真跟這小蠻子做下事了？”

    梁靖陽本就問心有愧，又在謝雯卿和鄢雨空面前受祖母逼問，羞窘得無以復加，面色通紅，低聲說道：“是……初始是他強迫孫兒，孫兒武功不如他，實在不能抗拒……后來，后來孫兒和他的冤孽越結越深，難以自拔……”

    殷月城則在旁邊哈哈大笑，幸災樂禍，得意非凡，似乎頗引以為傲。

    皇太后怒從心頭起，反手一掌，啪的一聲，狠狠抽在梁靖陽臉上。

    梁靖陽不敢運功護體，生生挨下了這一掌，臉頰登時紅腫。

    皇太后怒道：“當初你們一行人從臨仙谷回來，你父皇讓你把殷月城送進皇宮治療，你非要把他留在王府，說什么是你叔公不愿進宮，原來是你自己舍不得這小蠻子，真是……真是家傳淵源，祖宗遺風！回頭瞧你父皇怎么教訓你?！?/br>
    殷月城撲哧一笑，學著皇太后的語氣說道：“瞧你父皇怎么教訓你！”

    梁靖陽手捂面頰，恨恨看向殷月城，但見殷月城神采飛揚，鳳眸嫵媚，淚痣鮮紅欲滴，笑得狡黠嫵媚，當真是又愛又恨，兩頭為難……

    皇太后胸口起伏不定，又轉頭怒視殷月城，惡狠狠說道：“仁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都是被你勾引了。你要是肯助我們一臂之力，去天光寺盜取青龍戟，我勉強算你將功折罪，否則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殷月城聽她說來說去又繞回黑木四兵器，心中好生不耐，說道：“我今天落在你手里，一是怪臭腌魚不分好歹?！臂秤昕蛰笭栆恍?，殷月城繼續說道：“二是怪我自己技不如人，那也沒什么好說的。我絕不會降順漢人做走狗jian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說著眼睛往上一翻，一副“請君自便”的架勢。

    皇太后說道：“你想死？呵呵，哪有這么容易？恭肅親王好不容易把你救醒，我們還有重任委托給你，你怎能死？”

    殷月城說道：“你不舍得殺我，那就是要逼良為娼、迫我就范了？好哇，有什么毒辣殘酷的刑罰，盡管往老子身上招呼罷了，你要我低頭服軟，那是休想啊休想?！闭f話時并不看皇太后，目光斜斜注視著梁靖陽，一雙鳳眼中怒火熊熊燃燒。

    梁靖陽直直與他對視，眉宇間深有憂色。

    ——當殷月城昏迷不醒之時，梁靖陽進宮面圣回稟，信誓旦旦說道殷月城是天光寺的叛徒，且明王在臨仙谷中受伏擊，殷月城還想拋下明王逃之夭夭，那是數百軍士有目共睹的，可見殷月城恨明王入骨。

    因此，梁靖陽向父皇和皇太后獻計：先救醒殷月城，再誘降其歸順朝廷，命他以護法弟子的身份盜取青龍戟。

    皇帝和太后欣然采納，才有了今日相告黑木機密的一幕。

    卻沒想到殷月城冥頑不化，說什么也不肯為大周皇族所用。他如今知道這么多秘密，焉能活著離開王府？

    皇太后上下打量殷月城，似乎在打量刀下魚rou，思量著要從哪里下手。

    謝雯卿忽然說道：“太后，小王爺，你們別為難殷兒了，青龍戟的事兒就由謝某一力承擔！當初玄武劍就是我偷走的，我自有本事進天光寺盜取青龍戟，你們讓殷兒走罷。他最不喜歡人家管著他，你們又何必苦苦相逼？”

    殷月城一呆，說道：“狐貍精，你待我這么好！”

    鄢雨空湊在殷月城耳邊低聲說道：“你方才也說了，黑木四兵聚齊之后勢必為禍天下，白狐若是真的偷來青龍戟，豈不是大大違背你的本意，為私情而不顧大義？”

    殷月城又是一呆，心想：“那倒說的沒錯?！弊焐喜豢险J輸，說道：“你就會在雞蛋里挑骨頭，狐貍精再怎么不濟，總不會幫著呆木頭對付我?！?/br>
    鄢雨空微笑不語。

    那邊梁靖陽臉色如覆寒霜，說道：“白狐君，我信你輕功卓絕，當世無人能敵，但青龍戟不知藏在什么隱蔽之處，你在天光寺一座座山頭、一間間房屋搜尋下去，要找到猴年馬月？我們倒有一條計策，但非得殷月城實施不可，你是不能成事的?！?/br>
    皇太后說道：“仁華，你跟他廢話那么多做什么？”伸手拍了拍殷月城的臉頰，說道：“殷月城，如你這般忠心耿耿、武功高強的人才不能為我大周所用，實在可惜。你天不怕、地不怕，我拿你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只能把你交給羅華使者處置?？赡阒肋@么多機密大事，我怎能放心你回到羅華國？”

    殷月城說道：“你待怎樣？”

    皇太后抿唇一笑，說道：“我不想怎么樣，我就想在你這里——”伸手在殷月城額頭上輕輕一戳，說道：“——胡亂插上幾根銀針，把你變成又蠢又笨的白癡，那樣你就不會泄露秘密了?！?/br>
    殷月城嚇了一跳，一股涼氣從后心直冒上來！

    他死是不怕的，但若皇太后真的把他弄成癡呆，渾渾噩噩活在世上受人糟踐，那該如何是好？

    他一陣毛骨悚然，不敢往下細想，口氣不禁軟了，結結巴巴說道：“你……你還講不講道理啦？我根本不想知道黑木兵器的秘密，更不想知道你們大周皇族有什么野心陰謀，是你自己非要說給我聽的，怎么反而怪起我來了？”

    皇太后冷冷一笑，說道：“恭肅親王，請你過來施針?！?/br>
    百草老仙臉色煞白，說道：“這個……這個小美人雖然兇狠蠻橫，但我辛辛苦苦兩個月好不容易才把他救醒，你現在要我把他弄成傻子，我、我下不去手……”

    皇太后橫了百草老仙一眼，又說了一遍：“恭肅親王，請你過來施針！”語氣異常冷酷。

    百草老仙嘴唇發顫，伸手抹了一把冷汗，說道：“皇嫂……我……”身子貼著墻壁，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怪叫道：“黑木四兵器是妖邪不祥之物，我不想再和黑木神力有什么牽連，皇嫂，你就當世上沒我這個人罷——”雙手抱頭，轉身就跑。

    皇太后怒道：“好哇，你和先帝果然是親兄弟，一樣的心慈手軟，一樣的偏心外人，你——”欲待再罵，終于想起還有外人在場，只得按下不表，叫道：“仁華攔下你叔公！”

    梁靖陽不待太后命令，早就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伸手搭住百草老仙的肩膀。

    百草老仙反手一巴掌往梁靖陽臉上抽去，梁靖陽側頭避開，右手仍是搭在百草老仙肩上，掌心逼出一股內力。

    百草老仙肩頭如同壓上一塊巨石，驚聲痛呼，雙膝一軟就要跪倒。

    梁靖陽不能受長輩跪拜，立即松開他肩頭，雙手托在他腋下，將他扶得直立起來，說道：“孩兒不孝，求叔公責罰?！?/br>
    百草老仙愁眉苦臉，哼哼唧唧說不出話來。

    皇太后說道：“治病我不會，害人難道還不會么？你不肯動手，我就自己來?！迸瓪鉀_沖走到百草老仙身旁，伸手從他懷中掏出針囊，轉身走回殷鄢二人面前，打開針囊，雙指挾出一枚銀針，直直對準了殷月城的眉心，說道：“我數三個數，你不答應，我可就扎下來了！”

    殷月城看見針尖一點寒芒，不禁聳然畏懼，心跳如雷，再也笑不出來了，心下念頭轉得飛快：“這老太婆不通醫理，這一針下去不知是瘋是傻，我姓殷的這輩子什么時候服過軟，難道今天要向這老妖婆低頭么？都說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狐貍精、呆木頭、臭腌魚都在旁邊看著，這……這讓我怎么說得出口？”

    謝雯卿慌急萬分，深吸一口氣，用力閉上眼睛，強運內力沖撞被封住的xue道，但一來梁靖陽內力雄渾，殊難解封，二來謝雯卿關心則亂，神思始終不能沉定。

    皇太后拖長聲音喊道：“一——”

    梁靖陽見殷月城神情惶恐，心有不忍，說道：“奶奶，咱們把他關在地牢里餓上幾天，叫他吃點苦頭，他就會服軟了?！?/br>
    皇太后白了他一眼，繼續數道：“二——”

    百草老仙雙手合十眼望屋頂，喃喃念道：“皇兄你在天有靈，須得保佑你婆娘良心發現，快快罷手……否則這一針扎下去，九龍明王定要帶兵來宰了你的老婆、兒子、孫子、兄弟姐妹、姨媽伯父……皇嫂死了以后飛上天去，豈不打擾你和吉珠公主恩恩愛愛？”

    謝雯卿聽到百草老仙亂七八糟的禱告聲，方寸大亂，睜開眼睛，狐貍眼中淚光閃爍，顫聲央求道：“鄢少爺，請你放開殷兒罷！你竟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毀了么？”

    鄢雨空置若罔聞，側過臉龐，伸手捂嘴咳嗽了幾聲。

    皇太后叫道：“三！好，這是你自找苦吃，我可不客氣了?！笔滞笄巴?，便要將銀針扎入殷月城的額頭！

    驀地殷月城爆出撕心裂肺的一聲大喝，鬼哭狼嚎，凄厲至極，直震得眾人耳膜都極不舒服。

    百草老仙嚇得哇哇大叫，雙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下，皇太后猝不及防，銀針不由自主懸在了半空，說道：“我還沒碰到你呢，你瞎叫喚什么？”

    殷月城淚如泉涌，卻是有苦難言。原來皇太后出手之際，鄢雨空忽然在他臀上狠狠掐了一把，這才疼得他大叫出聲！

    殷鄢二人身子緊貼，又有衣袖和輪椅扶手遮掩，誰也看不見鄢雨空在背后搗鬼，都道殷月城是死到臨頭，丑態畢露。

    皇太后哼了一聲，捏著銀針在殷月城眼前不斷比劃，說道：“你終于知道害怕了？你愿意去盜取青龍戟了？”

    殷月城鳳眼含淚，楚楚可憐，心道：“臭腌魚害我叫得殺豬也似，我可丟大人了！”想要轉頭在鄢雨空臉上咬下一塊rou來，苦于xue道被封，動彈不得，又聽皇太后“自作多情”，胡亂揣測自己的意思，便破口大罵道：“你媽——”

    話未出口，忽然背心一痛，鄢雨空指法如電，點住了他的啞xue，殷月城瞠目結舌，這一句話戛然而止。

    鄢雨空又在他脊椎經由肩頸處輕輕一捏，殷月城身不由己，頭顱開始上下顫抖，連連點頭，倒好像在說：“我確實怕了你啦！”

    皇太后冷笑說道：“我還以為你真是寧死不屈的烈性漢子，沒想到一樣的見風使舵，膽小如鼠?！?/br>
    殷月城接連遭到鄢雨空戲弄，不禁驚疑不定，心道：“臭腌魚為什么這樣擺弄我？他是要我欺騙太后么？那他怎么不早說，非要等我嚇得魂飛魄散才出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盤？”

    皇太后續道：“我信不過反復無常的小人，你只是怕我下針，才會假意順承我，待你回到羅華國，立即就會反咬一口，我猜的不錯罷？”

    鄢雨空咳嗽了幾聲，左手在殷月城脅下軟rou一捏，殷月城的脖頸受到牽連，面孔轉向左邊；右手再一捏，殷月城的面孔又轉向右邊，儼然便是在搖頭否認：“我絕不會背叛你老人家！”

    殷月城的動作略顯僵硬，但眾人理所當然以為是他肩膀受傷的緣故，誰能想到是鄢雨空在“cao縱”殷月城？

    謝雯卿和梁靖陽素知殷月城的脾氣，見他居然服軟，都是驚訝萬分，一個想著：“殷兒終于知道愛惜自己了?！绷硪粋€想著：“這土匪竟然也有吃虧認栽的一天?！?/br>
    皇太后說道：“你搖頭是什么意思？你是說你絕對不會背叛我么？”

    殷月城有苦說不出，咬緊牙關，四肢拼命發力，一心只想掙脫鄢雨空的轄制，卻無半點用處。

    鄢雨空故技重施，在殷月城脊椎上一捏，殷月城緩緩點了點頭，臉上肌rou扭曲，心里則一通“龜孫兒”、“直娘賊”地亂罵，把鄢雨空祖宗十八代、乃至芙蓉湖方圓百里內的所有活物都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