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欲語淚先流

    鄢雨空面露憾色，說道：“這可真正不湊巧了，朱雀刀是我鄢府祖輩流傳下來的寶物，數百年來都妥善收藏在隱蔽之處，非我族人不得而觀。在下出門在外，豈能隨身攜帶此等重寶？太后懿旨，恕難從命?！?/br>
    殷月城嗤的一笑，心道：“那天在鄢家祠堂中，你分明把朱雀刀拿出來給我看了，還大言不慚說什么‘非我族人不得而觀’？這殘廢當面撒謊?！苯柚雷拥恼谘?，伸手在鄢雨空大腿上扭了一把。

    鄢雨空面色不變，似乎沒有察覺似的，但左手閃電般抓出，一把捉住了殷月城的手腕，在他掌心輕輕搔了一下。

    殷月城掌心一陣發癢，右手連忙往回疾縮，但鄢雨空看似沒用幾分力氣，實則拿捏的位置極巧，殷月城這一下竟沒能抽回手，低聲說道：“你又使壞！”

    鄢雨空眼眸中含著似有若無的微笑，說道：“彼此彼此?！庇謸狭艘幌乱笤鲁堑恼菩?，這才放脫了他的手。

    皇太后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幾轉，說道：“鄢少爺既然不愿以重寶示人，外人也不得強求，但哀家有一事相詢，你說朱雀刀是貴府祖傳至寶，那你知不知道朱雀刀為何如此珍貴？”

    鄢雨空搖頭說道：“晚輩年輕識淺，忝居家主之位，族中許多事務都得依靠長輩指點，晚輩自己從來不拿什么主意的。這朱雀刀的來頭么，晚輩所知實在不多，太后這一問，可真是難倒人了?！?/br>
    皇太后說道：“你就半點兒也不好奇么？朱雀刀分明是你鄢家的寶貝，怎么我大周皇族也有一柄差不多模樣的兵器？”

    鄢雨空說道：“大周開國皇帝武功蓋世，當年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想必與晚生祖上有什么淵源，故而兩家各執一柄黑木兵器?！?/br>
    皇太后再三追問，鄢雨空言語總是云里霧里，迂回不答，皇太后不禁氣為之悶，接下來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殷月城和謝雯卿對視一眼，心中都道：“鄢家的‘迷霧陣’當真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連太后都奈何不得?！?/br>
    梁靖陽倒了一杯茶服侍太后喝下，肅然說道：“鄢少爺，我們絕無奪取朱雀刀的念頭，今日邀請大伙兒聚在一起，確是真心實意要與助威共商大事。從前的干戈糾紛，咱們都放在一邊罷，你大可不必如此戒備。譬如殷月城得罪過我這么多次，我都好好把他安頓在王府治病，足見我用心之誠?！?/br>
    鄢雨空薄唇抿成一條細線，微微一笑，說道：“太后與殿下有何吩咐，直說無妨，但教在下力所能及，自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br>
    皇太后緩過神來，說道：“有鄢少爺這句話，哀家就心安了。想必大家早就猜到了，黑木四兵器若是聚合在一起，實有一項驚世駭俗之神奇妙用。我本想著大周皇族坐擁中原江山，統率百萬雄兵，即令黑木四兵器散落天涯海角，亦能手到擒來，無往不利。卻沒想到第一步取回玄武劍，便是困難重重，履遭險阻，險些連仁華都折在歹人手中?！?/br>
    殷月城嚷嚷道：“你說誰是歹人？我么？”

    梁靖陽冷冷說道：“你自己心里有數，又何必多問？”

    殷月城理直氣壯道：“我有什么數了？我怎么不知道？”

    梁靖陽說道：“我懶得與你糾纏?！?/br>
    殷月城說道：“哎呦，我好愛跟你說話么？我跟你奶奶說話，誰要你多嘴多舌、橫插一腳？”

    梁靖陽哼了一聲，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續道：“說來慚愧，我大周開國皇帝憑絕世武功，創下萬世基業，帝釋大乘心法何等精妙？但后代子孫安居深宮，耽于逸樂，漸漸把家傳武功都丟到一邊了。如今王子皇孫之中，只有仁華一人略窺武學門徑，頗有祖輩遺風?！?/br>
    殷月城哈哈笑道：“狐貍精，你聽這老太太自賣自夸，好不好笑？呆木頭的武功在皇族之中排行老大，那是因為周圍的人實在太過差勁，把他拉到江湖上比劃比劃，只怕不到半天，就給人家收拾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br>
    梁靖陽臉色鐵青，剛想說：“你的武功就很高明嗎？那怎么在湖心島上給裴冷魄毒瞎了眼睛？”

    誰料皇太后說道：“殷少俠言語粗俗，但道理說得不錯?！?/br>
    梁靖陽只得強忍怒氣，按下不發。

    又聽皇太后說道：“我和皇帝本想著仁華性情堅韌，武功上佳，便派他率領死士前去取劍，沒想到事情辦得一團糟，可見江湖上的事情，終究還得由江湖上的朋友辦理?！?/br>
    殷、謝、鄢心想：“看來我們都算‘江湖上的朋友’了，難道太后想讓我們為朝廷集齊黑木四兵器？”

    果然皇太后神情莊嚴，朗聲說道：“哀家有個不情之請，由我趙氏皇族出面牽頭，邀請諸位共襄大舉，聯手集齊黑木四兵器。事成之后，皇室絕不會虧待諸位。如今黑木四兵器流落各地：白虎槍下落不明；玄武劍為蒙面怪客裴冷魄所奪；朱雀刀則在鄢家，求鄢少爺借刀一用，日后必有補報；至于青龍戟么……想必收藏在天光寺中，殷少俠，我猜的對不對？”雖是詢問，但語氣十分篤定。

    眾人目光都轉到殷月城臉上，殷月城懶洋洋說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還裝模作樣問我什么？”

    眾人都“哦”了一聲，梁靖陽說道：“太后不出深宮，卻是明見千里，孩兒實在佩服?！?/br>
    皇太后說道：“我只是按照常理推測罷了。黑木四兵器分別為當代武林世家所有，中原首屈一指的武學名門是我大周皇族和江南鄢家，羅華國則首推天光寺，然則九龍明王必然占有一件黑木兵器。遑論明王與我們爭奪玄武劍，天光寺自必與黑木兵器有莫大關聯?！?/br>
    鄢雨空聽皇太后將鄢家與皇室相提并論，說道：“不敢當?！?/br>
    皇太后說道：“咱們只論武學造詣，不論權勢榮華。我趙氏皇族的帝釋大乘心法精妙絕倫，只有你鄢家的雪梅凌寒神功能與之匹敵，你也不必謙虛?，F如今皇族子孫重文輕武，帝釋心法傳到我們這一代，那是拍馬都追不上你江南鄢家的雪梅凌寒神功了?！?/br>
    鄢雨空微笑不語。

    謝雯卿則問道：“趙氏皇族坐擁天下，何以如此執著于黑木四兵器？太后可否見告？”他本來對此事毫不掛心，但聽太后屢屢將殷月城和天光寺拉扯其中，忍不住問上一問。

    殷月城心神一凜，暗道：“總算是問到關鍵之處了！連明王都只知黑木四兵器牽涉到一個大秘密，卻不知這大秘密究竟是什么，難道我今天竟能知悉內情？”

    鄢雨空卻想：“此事顯然關聯重大，太后絕不會白白相告。她盼著我們心甘情愿為朝廷賣命，這才愿意抖落這一樁大秘密，故意賣好拉攏?！?/br>
    皇太后嘆了一口氣，臉上神色不勝感慨，悵然說道：“此事說來話長，我本來要恭肅親王給你們說上一說，沒想到他竟然見都不愿意見我一面……他當年的確闖下了大禍，但先帝早就原諒他了，他又何必這么慚愧？”

    梁靖陽見眾人一頭霧水，便適時解釋道：“恭肅親王就是我叔公出家前的封號?！?/br>
    殷月城奇道：“百草老仙天真爛漫，他能闖下多大的禍事來？”

    皇太后正沉吟間，忽然廳門外有人大聲說道：“別提啦，別提啦！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正是百草老仙的聲音。

    眾人吃了一驚，殷月城則一躍而起，兔起鶻落般躥到門邊，砰的一腳踢開廳門。

    百草老仙正倚在門邊作勢偷聽，見狀嚇得連連后退，顫聲喊道：“小美人，你饒過我罷！”

    殷月城笑罵道：“來都來了，為什么不進來說話？”一把揪住百草老仙的脖子，老鷹捉小雞一般將他提進了大廳。

    百草老仙手足亂揮，哇哇叫道：“我不見皇家的人，放我走，放我走——”

    殷月城快步走到桌邊，把他往地上重重一頓，威脅道：“你再大喊大叫，我就拔光你的眉毛！”

    百草老仙知道殷月城說得出做得到，連忙閉嘴，雙手緊緊摁住眉毛，滿臉惶恐之色。

    謝、鄢暗暗好笑，梁靖陽起身扶了百草老仙，將他安頓在自己的座位上，說道：“叔公受驚了！孩兒一早到處找你，還道你已經離開王府，原來你老人家沒走么？”

    百草老仙神色羞愧，說道：“我本來早早走遠了，但是……但是仁景答應了賠還我龜鶴回春丹的藥材，我藥材還沒到手，實在割舍不下，走到一半，還是回到了王府。哪知一進大門，就給皇宮內侍扭送到這里見太后啦。我走也走不脫，進也進不得，便躲在門外偷聽……”

    皇太后乍逢故人，又是驚喜，又是難以置信，瞪大了眼睛凝視著百草老仙，說道：“恭肅親王，當真是你么？你……你也老啦！”

    百草老仙霎時滿面通紅，扭扭捏捏說道：“皇嫂，我出宮這些年一門心思鉆研長生之道，終究是……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罷啦……”想到耗費三年苦功煉成的“龜鶴回春丹”為殷月城所服，自己連做一場大夢的機緣都沒有，不禁眼眶一紅，險些落淚。

    皇太后激動片刻，漸漸寧定下來，說道：“咱們都這么老了，你還是一副孩子脾氣?；实圻@些日子身子不適，他是你的侄兒，你是他的親叔叔，你就進宮給他看一看，好不好？”儼然便是端莊親切的長嫂口吻。

    余人都想：“原來太后親自來到王府見老仙，是為了求他進宮給皇帝治病，卻不知皇帝生了什么??？難道宮里那許多御醫都不濟事么？”

    百草老仙說道：“不、不……我當年發誓絕不再進皇宮一步，皇嫂，求你別為難我了……”

    殷月城聽這對叔嫂啰啰嗦嗦糾纏不休，忍不住說道：“老太太，你不是要告訴我們黑木四兵器的秘密么？怎么又拉扯到百草老仙頭上了？難道他當年闖下的大禍竟與玄武劍有關么？”

    百草老仙不禁毛骨悚然，便如見了鬼一般，神色極為驚懼，顫聲說道：“小美人，你……你怎么知道？”

    殷月城只是隨口一猜，沒想到正好說中了老仙的心事，疊聲催促道：“快說快說！我為了玄武劍吃了多少苦頭，今天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百草老仙看了皇太后一眼，皇太后緩緩點頭，說道：“你就把當年的事情說一遍罷。在座的都是江湖上的好朋友，日后要為我們幫一個大忙?！?/br>
    殷、謝、鄢心道：“我們可沒答應幫忙啊。太后這么說，那就是有把握拿捏我們，不怕我們不答應?！?/br>
    只覺得再聽下去，必將陷入極為危險的局面，本該立即抽身而出，但這么一樁牽扯了幾代人的大秘密就要解開面紗，眾人好奇心起，誰也舍不得扭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