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劍劍，該喝藥啦?！?/br>
    “……”

    “劍劍，莫要再，再生我的氣了?！?/br>
    “……”

    紙人捧著碗，里面盛著濃稠烏黑的液體，“我，熬，熬了一夜，沒閉眼呢?！?/br>
    承影這才冷著臉，伸手去接，手指還沒碰到，紙人就主動湊近，把溫熱的碗沿抵在承影唇邊，“劍劍，啊～～～”

    承影抿唇，不悅地看紙人。后者沒臉沒皮毫不怯懦，繼續蕩漾地：“啊～～～～～”，示意承影乖乖張嘴喝藥。

    最終，承影嘆氣，放棄僵持，順著抵在唇上的力道，將一整碗苦澀吞下，直沖頭頂的濃烈苦味熏得鼻腔和眼角一陣酸澀。

    “劍劍，不哭?！奔埲艘姞?，擱下碗，討好地用衣袖給承影扇扇風，好像這樣就可以驅散滿屋子的藥苦味。

    承影面無表情，“我沒有哭?！?/br>
    “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劍劍，不氣了，嘛～”

    聞言，承影終于側頭直視紙人，深若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它臉上，“下次？”

    紙人堅持了一會，終究是忍不住深深垂下腦袋，不敢面對承影的目光，懨懨道，“沒下次了，劍劍，我錯了?！鳖D了頓，又道，“可是，那，那道天雷那，那么大，粗……比，劍劍整個人，還，還粗，我，我怕啊?！?/br>
    “怕什么？”

    “怕，怕劍劍焦了，我鰥居?！?/br>
    承影：“……你什么？”

    紙人想了想，改口道，“那，我守寡？”

    承影額角抽疼，干脆撇開視線不去看它。頭剛轉開，就被紙人捧著下巴掰了回來。

    承影板著臉：“干嘛？”

    紙人很害羞：“劍劍，我，我現在好看嘛？”

    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紙人臉上，承影坦誠道，“不太好看?！?/br>
    紙人難過地埋下頭，手腳并用爬上床，翻到里側對著墻面壁思過，留給承影一個黯然惆悵地背影。承影見狀，嘴角輕輕勾起，伸手在紙人后腦勺上揉了一把。紙人順竿爬哼哼唧唧正準備撒嬌，承影手掌一摁，示意它乖乖呆那兒別作妖。

    ……

    這次歷劫雖然讓承影元氣大傷，卻也因禍得福。

    天道要懲罰的僅僅是歷劫之人，天雷劈下的瞬間，奮不顧身擋在承影身前的紙人是無辜的。承受最后一擊時，他知道，因為跟前這張不知死活沖動魯莽的笨紙，天劫的殺意沒有那么強烈了。

    而這張陪著承影一起歷劫的紙，因為有承影的靈力護體毫發無傷不說，還陰差陽錯地汲取了天雷夾帶的充沛靈氣，修為大增……紙人那原本白森森的臉，竟如同石雕人像一般，隱約出現了五官輪廓，不再像原先那樣平板。

    瞧著，更加詭異了。

    當然，承影不說，紙人也不知。

    紙人隔三岔五地摸摸臉，去池邊照照倒影，期盼著這張模模糊糊的臉能早日幻化真成。日復一日，它的臉瞧著越發真切起來。然而，伴隨著紙人的日漸亢奮，承影卻逐漸微妙起來……

    他時常望著紙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紙人平日里大大咧咧，完全沒有注意到承影的異常。直到某日，紙人頂著越發清晰明朗的臉，樂顛顛去尋主人……瀾臨露出了與承影如出一轍的微妙神情。

    瀾臨自然是知道紙人逐漸有‘臉’了，最初模糊的模樣他也見過，此刻，這張臉比之前更加的精致和真實。仿若只需在那雙眼睛點出雙眸，嘴唇上抹上紅色，便是一個鮮活的人。

    “你……”瀾臨話至中途，猶豫地沒了聲。

    “主，主人，好，好看嗎？”紙人又害羞又炫耀。

    瀾臨模棱兩可地應：“嗯……”

    紙人以為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復，開心地撲到主人懷里，像以往還是小紙人那般把頭埋在瀾臨頸窩蹭啊蹭啊蹭。

    喀拉——

    門從外面推開，行淵正好撞見這一幕，頓時臉色黑如鍋底，一把扯掉賴在瀾臨身上的紙人，怒目而視。然而，猩紅陰沉的視線落在紙人臉上的那一秒，瞬間燃起怒火。

    行淵一把拽起紙人，磨牙，一字一頓，語氣兇狠，“你這張臉，是怎么回事！”

    紙人一臉呆，“啊～？”

    行淵咬字間盡是暴戾：“你想死？”

    紙人被行淵殘暴的教訓了一頓，整張紙皺巴巴地被扔出了屋子。

    ……

    原由吧。

    紙人的這張臉，既像承影，又像瀾臨。

    若非知情者，旁人看來，定會以為紙人是承影和瀾臨的……孩子。

    歸來時，已是深夜。

    承影有些驚詫地看著平平扁扁的小紙人從窗戶縫隙鉆進來，半死不活地飄落在墻角，委屈地縮成一小團。自從靈力大增后，它已經很少用小紙片的形態四處晃悠了。承影見它這般頹喪，不由有些擔憂，“怎么了？”

    小紙人用小短手抱著小短腿，背對著承影，搖了搖小腦袋。

    承影垂眸，手指輕輕戳小紙人圓圓扁扁的后腦勺，沉聲：“說，怎么了?！?/br>
    “嗚～”

    承影挑眉，“嗯？”

    “嗚啊，啊啊啊啊～”

    承影：“好好說話?！?/br>
    小紙人嗚嗚啊啊哼哼唧唧，忽地變大，萬分委屈地撲進承影懷里，“嗚嗚嗚嗚嗚～”

    承影一怔，“你的臉呢？”

    “被，被大怪物，嚇，嚇，還揍，揍沒了，嗚～”

    “……”承影抬手拍了怕紙人的后背，努力安慰，“沒了，重新長就好?！?/br>
    “劍劍，是不是，不喜歡我的臉?！?/br>
    “不是不喜歡?！背杏澳罅四蠹埲说暮箢i，手感已經不再像干燥的紙，多了一絲溫度和柔軟，仿若觸碰到真正的皮膚，“就是，有些別扭?！?/br>
    “那劍劍，為什么不說？”

    承影輕輕地笑了，“因為你很高興?！?/br>
    “劍劍，真溫柔?！奔埲吮ё〕杏?，有些強勢地勒緊他的腰，仿若在宣誓所有權，“我的?！?/br>
    承影任它抱著，“不難過了？”

    “嗯?！奔埲讼掳蛿R在承影肩上，道，“我不是，故意長成這，這個樣子的。我就是喜歡你，還有主人……腦子里面，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就變這樣了。劍劍不喜歡，我就不要，劍劍，喜歡什么樣的，臉？”

    承影耐性地聽它磕磕巴巴說一大堆，細細回想紙人的臉，比起主人瀾臨，像自己更多。這是否意味著，在紙人心里，他比主人更重要？思及此，承影不由失笑，何時起，他竟變得這樣斤斤計較？貪婪地想去占據紙人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承影扶住紙人的肩，讓他正視自己，認真道，“你不需要變成我喜歡的樣子，做你自己就好?！蓖埲四菑堉匦禄貧w空白的臉，承影笑，“你什么樣子，我都會喜歡?！?/br>
    紙人用空蕩蕩的臉怔怔地對著承影，忽地，湊上去，碰了一下承影的嘴唇。

    承影一邊保持面無表情，一邊無聲地紅透了耳根。

    紙人嘿嘿地笑，“劍劍，可愛，啊～”

    承影：“……”鎮定自若地把紙人從身上撕下來，扭頭就走，“莫說這些沒用的，時間不早了，休息吧?！?/br>
    “劍劍～”紙人緊隨其后。

    承影頭也不回，翻身上床。

    “劍劍啊～”紙人手一揮，滅了燭火，跟著爬上了床。

    一片漆黑中。

    “劍劍?！?/br>
    “……”

    “劍劍呀～”

    “……”

    “劍劍，你今天都沒好，好好喊過我?！?/br>
    沉寂良久，悶悶一聲，“紙紙?！?/br>
    快樂地，“哎～”

    承影嘆氣，只覺得紙人近來越來越難對付了。

    “劍劍，今天，大，大怪物告訴我說，說有個方法，可以，可以快速精，精進修為?！?/br>
    “嗯？”

    紙人湊到承影耳邊悄悄道，“雙修?！?/br>
    “……………………”

    承影想用沉默結束這個話題，紙人卻不依不饒，“劍劍，修，修嗎？修嘛～”

    “你知道雙修是什么嗎？”

    “知，知道呀～”小紙人嘿嘿嘿地笑，“大，大怪物給了我，一本小冊子，我，我藏在門口大花壇下，下了?！?/br>
    承影額角抽疼，他怎的忘了，當初瀾臨被困在山洞里時，這小紙人早早就被喚出來打理事物，甚至比他覺醒得更早……也不知非禮勿視了多少不堪的場景。承影深深嘆氣，語重心長，“你以后，離行淵遠一點?！?/br>
    “劍劍不要吃醋?！?/br>
    “不是吃醋?！?/br>
    “那劍劍，不，不要，害羞?！奔埲顺读顺冻杏暗男鋽[，乖巧道，“來，來嘛，我躺，躺平平了?！?/br>
    躺平平？承影額角的疼痛蔓延至整個頭部，“莫要胡鬧?！?/br>
    “劍劍是不是，害，害羞了？”紙人伸手摸了摸，“耳朵，好，好燙?！?/br>
    承影：“……”

    紙人吭哧吭哧地爬到承影身上，幽暗的月光影影約約投射在這張白森森的臉上，瘆人至極。這可怖的紙人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驚悚駭人，嘿嘿笑道，“劍劍若是，不，不好意思，那，那我，我來，也可以?！?/br>
    來什么？承影凌厲的眉峰挑起。

    紙人坐起來，握住承影的一條腿，抬起，拉開。

    承影漆黑如墨的眸子瞬間深下去，他拽住紙人的衣襟，一把將它拖至跟前，幽深的目光牢牢盯住對方，“你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紙人被承影的氣勢壓制，怯怯道，“錯，什么？”

    承影翻身將它困在身下，“這個?！?/br>
    “啊，啊啊啊～兇兇的劍劍，這么湊近了看，好，好帥啊?！?/br>
    承影：“……”

    “繼，繼續呀～”

    承影捏住紙人的下巴，湊上去狠狠咬了一口，留下半圈壓印，然后把它塞進被子里，緊緊裹好，嘆氣，“老實點，少搞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br>
    “……哦?！奔埲擞魫灥乜s在被子里，“劍劍，是不是對這樣的我，不，不感興趣呀?！闭f著，忽地伸手往承影身下一摸，硬邦邦的，頓時又得意地開心起來，“嘿嘿，還，還是感興趣的，嘛～”

    承影一時無言以對。

    這是哪里來的小流氓？究竟是跟誰學壞的？

    “劍劍，雙修不行，親親可以嗎？”

    見承影不搭理，紙人又道，“親親不行，抱抱呢？”

    還是沒有回應，紙人委屈道，“抱抱不行，牽牽手，手呢？”

    沙沙，沙沙。

    柔軟的被褥發出細微的摩擦聲，承影用行動告訴紙人，牽手可以，抱抱可以，親親也可以。

    至于那檔子事……某種程度上，紙人還小，不夠成熟，所以不可以。

    窗外。

    蟲鳴漸弱漸強，起起伏伏，層層疊疊。

    盛夏，又要來了。

    ……

    ……

    ……

    這是一個寧靜的午后，陽光炙熱，燦爛無比。

    哐啷！

    一襲白衣沖入屋內，寬大的袖擺隨著風揚起，風中夾雜著草木的清香。

    “劍劍！”

    “有了～“

    “我有了！”

    承影正坐在桌邊看書，紙人直直沖進他的懷里，腦袋狠狠撞在寬厚的胸膛上，咚，一聲悶響，兩人都震得發疼。

    “劍劍～”紙人把頭埋在承影胸前，一次又一次地喚對方，“劍劍啊～”

    承影失笑，放下書，低頭看著跟前亂蹭的腦袋，“有什么了？”

    紙人抬手，溫暖的掌心遮擋住承影的雙眸，而后湊近，在承影的嘴唇上親了一口，觸感柔軟，且溫熱。

    承影一怔，一把握住紙人的手腕，挪開，尋回被遮擋的視線。

    陽光下，紙人在對他笑，眼睛明亮又清澈。

    “劍劍，好看嗎？”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呢，不驚艷，不俊美，也不硬朗。沒有瀾臨精致清逸，沒有行淵張狂奪目，沒有承影英姿颯爽。

    這是一張平淡而柔和的臉，有些蒼白，但笑起來時左邊臉頰有一個淺淺的梨渦，撩起淺淺的琥珀色眸子望著人時，微微上挑的眼尾配合著咧出白牙的笑容，乖巧的同時，流露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焉壞。

    承影回望紙人的雙眸，這雙眼睛不再空洞呆板，而是神采奕奕燦若星辰。承影眼底的笑意蕩漾開來，認真道，“好看?！?/br>
    紙人嘿嘿一笑，正要張口繼續問，承影對他的問題了然于胸，先行回答道：

    “喜歡?！?/br>
    “小紙片時喜歡，無臉紙人時喜歡，現在也喜歡?！?/br>
    “很久之前，從你站在我身前，說‘承影是我的’時，就喜歡你了?！?/br>
    ……

    紙人琥珀色的眸子流淌著陽光般暖洋洋的光澤，他嘴角彎起一抹笑，伸手摸了摸承影血紅的耳垂，“再說一次，還想聽?！?/br>
    “好看?！?/br>
    “不是這個?！?/br>
    承影笑，“我喜歡你?！?/br>
    “我也是?！奔埲溯p聲道，“我也是的，承影，喜歡你?！?/br>
    “……”

    “劍劍真可愛，叫你的名字，會耳朵紅?！?/br>
    承影面無表情，保持鎮定：“…………”

    “承影～”

    “承影啊～”

    “承影，承影承影？”

    承影失笑，罷了，隨他開心吧——

    “紙紙?！?/br>
    “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