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不要臉了（上）

    “劍劍！快看！”

    紙人舉高手中的宣紙抖了抖，展開畫作，白花花的一張臉沒有五官，看不出神情，聽聲音倒是非常興奮，“如何？如，如何？”

    宣紙上的墨色線條一筆一劃都折射出作者……笨拙得很認真。知道的能勉強辨識出畫中是一把古劍，不知道的，估摸著會以為是一根劈了叉被燒黑的枯柴。

    承影違心地夸它，“有進步?！?/br>
    “這次，能看，出畫的……是誰了吧？”

    點頭，“嗯?！?/br>
    “誰？”紙人幾乎要把宣紙懟到承影臉上，擱在他跟前晃來晃去，“是誰？”

    “是我?！?/br>
    “嘿，嘿嘿?！奔埲税l出滿意的笑聲，笑著笑著，忽然往后一倒，如同真人般高大的身材，逐漸縮小成薄薄扁扁的一張小紙片，飄飄然然地往下落。

    承影伸出左手接住小紙人塞進衣襟的同時用右手抓住畫，然后雙手將宣紙卷起來，最后食指和中指夾住畫卷轉了半圈搭載肩上，邁步走人，動作行水流水熟練至極。

    小紙人在從衣服里爬出來，腦袋探出衣領，用兩只小短手撐著圓圓的腦袋，思考回去后該把自己的‘大作’掛在哪里。左面的墻壁好像已經滿了。

    “劍劍?！?/br>
    “唔？”

    小紙人一揮手臂，“駕！”

    承影腳步一頓，輕笑一聲，忽地俯身，身形如電迅速掠向遠方，強勁的烈風翻騰衣擺，刀一般從耳畔割過。

    小紙人：“！”

    小紙人：“……”

    小紙人：“啊啊啊啊啊啊～要～被～吹～飛～啦～～～”

    承影低頭，瞄了一眼在胸前得瑟的小紙人，“胡說，分明貼得很緊?！?/br>
    小紙人沉默一會兒，浪蕩的聲音地在承影腦海中向起，“劍劍，羞羞?！?/br>
    ……

    小紙人在承影半是強迫半是苦口婆心的勸說下，日日夜夜，曬曬太陽晾晾月亮，終于開竅。它學會自己汲取吞納天地靈氣修煉，而非依賴主人瀾臨的靈力去維持生息。雖說能維持高大形象的時間很短，但總歸有所進步。說話還是有些結巴，但努力兩個字兩個字的蹦，比起原來流暢了不少。

    小紙人這突然燃起的畫畫興致，是跟著瀾臨學的。

    瀾臨伏案拂袖畫大兇獸，紙人就蹲在一旁畫承影。

    瀾臨畫遠山，紙人畫太陽。

    瀾臨畫川流，紙人畫月亮。

    瀾臨不畫了，甩手把打理重荒的任務扔給承影和紙人，跟著行淵玩到在天涯海角……紙人就抱著筆墨紙硯自己畫，很認真，但沒天賦。

    同行淵出去幾次，又安然無恙地回來后，瀾臨原本靜如止水的心被激起層層波瀾，特別是在發現這頭象征著不詳的大兇獸，只要他愿意，從某種層面也可以吞噬不詳消災辟邪后，重荒之主的可謂被迷得神魂顛倒五迷三道，呆在重荒的時間越來越少，倒是跟著大兇獸越跑越遠，簡直樂不思蜀。

    承影早已麻木，小紙人也漸漸習慣，主人回來時哼哼唧唧地撒嬌求撫慰，主人外出時委委屈屈目送離去，等待的日子小紙人不再像起初那般難過很久。而是像現在這樣，安然自得。

    ……

    小紙人被承影帶回了兩人的小木屋，坐在門檻上晃了晃暈乎乎的腦袋，攤平了曬太陽。

    承影撩開靛青色的衣擺，在它身邊坐下，陪著一起曬太陽。

    小紙人扭頭看向承影支楞著無處安放的長腿，抬起自己的小短腿比了比，感嘆，“劍劍，身材，好?！?/br>
    承影聞言，有些別扭的曲起腿，淡然道：“哦?！?/br>
    “劍劍，長的，真好看?！?/br>
    承影怔了怔，垂眸，如星辰般的視線落在小紙人身上，他笑了笑，“嗯?！?/br>
    小紙人舉起小短手，掰著不存在的手指，又道，“我只，見過主人，長得，比，比你好看?！?/br>
    “哦?！背杏坝植恍α?，表情變回與世無爭的淡然。

    “其實，其實，大，大怪物，也比你好，好看，一點點，點，點點，點?！?/br>
    承影面無表情，“你后面那幾個點，是結巴，還是真只有那么點？”

    “結巴，了?！?/br>
    “……”承影用食指去戳小紙人的胸口，“你總過就見過三個人，把我排第三，還敢說我好看？”

    “劍劍，你有，有所不知?！毙〖埲吮ё〕杏暗氖种?，正色道，“我當初，去買春，春宮畫，見到過好多，人，都比不上，你！”

    承影從小紙人懷中拔出手指，拒絕交流。

    小紙人抓著承影的衣袖，一路爬到他的頭上，“主人，和大怪物，是眼睛的，可是，我心里的，最好看的，是劍劍?！?/br>
    被夸獎的人不說話，小紙人又坐在那人頭上，自然是看不見承影的表情。在一片沉默中，小紙人沮喪起來，以為自己把劍劍惹不高興了。它委屈地坐下來，小短手毫不自知地把承影頭發薅成鳥窩，糾結地吐露心聲，“劍劍，那么好看，我，我卻，沒有，臉。好，好難過，啊～”

    等了等，屁股下的人還是沒發聲，小紙人幽幽道，“劍劍，會不會，嫌棄，我?！?/br>
    承影頂著小紙人，堅定道，“不會?！?/br>
    “可我，沒臉?！?/br>
    承影抿了抿唇，安慰它，“會有的，你沒有臉也很好看?！?/br>
    這句話太過主觀，畢竟沒有臉骨架身形卻神似人類的紙人，對于常人來說是很恐怖的。

    小紙人惆悵地拍了拍扁扁的圓腦袋，沉寂下來。好久，它才慢吞吞道，“劍劍，明天繼續，畫，畫畫啊?！?/br>
    “好?！?/br>
    所謂畫畫，反反復復日復一日，畫的不過就是那三樣。圓圓的太陽，彎彎的月亮，還有一把直挺挺的劍，不知不覺間在桌角堆了厚厚一落，貼滿了每一面墻。

    小紙人堅持不懈，承影就耐心陪伴。

    期間，云游四海的瀾臨回來過一回，趕開行淵，全心全意地陪了小紙人一整天，他從小半尺厚的宣紙里，認真挑選出了覺得不錯的畫。瀾臨又執筆勾勒出了一輪太陽，一彎殘月，一柄利劍，寥寥數筆，蒼勁利落，神形兼具。他把畫留給小紙人，以作參考。沒過幾日，又跟大兇獸廝混著沒了影。

    小紙人抱著主人的畫，如獲至寶，舉著畫在承影面前炫耀了很久很久。

    小紙人把先前貼在墻面的的鬼畫符們統統撕掉，小心翼翼地把瀾臨的畫掛上去，每日握筆臨摹。

    無對比還好，這回有了對比，小紙人筆下的歪瓜裂棗簡直讓人沒看眼。承影不欲打擊它，心道許是看著簡單，實際動手畫起來很難。忍不住想要確定一下情況的承影，乘著某天小紙人獨自去外面找靈獸玩，私下翻出紙筆照著瀾臨的勾畫幾筆……定是不敵原作那般靈氣逼人，卻比勤奮苦練的小紙人好了數倍。

    承影面色沉重，陷入沉思。

    唰啦唰啦——

    將自己的畫紙撕得粉碎，承影面無表情地想，不過是沒天賦罷了，它開心就好。

    ……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紙人相信熟能生巧，對畫技日漸自信起來。終于有一日，小紙人抱著烏墨和畫筆，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這舉動就發生在承影眼皮底下，他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對方的小心思，心下雖不情愿，但還是垂著視線假意沒有發現，由著小紙人去了。

    想要私人空間？給便是了。

    這一去，就是從日出到日落。承影再好的耐心，也被消磨殆盡。

    明知重荒中根本沒有可以傷害到小紙人的存在，承影心里依舊忍不住焦慮擔心起來。正欲起身尋人，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而后來者在門外駐足。

    “劍劍?！?/br>
    人未現，聲先到。

    承影當然知道門外的是紙人，立馬走上去。

    “劍劍，等等?！遍T外的紙人，聲音特別小，像是壓抑著某種情緒。

    對方不知在賣什么鬼關子，承影只好強忍著滿腹疑問，盡量配合它，干巴巴地站在屋內等。

    足足站了半炷香的時間，紙人才緊張地揪了揪幻化而出的衣擺，一鼓作氣伸手推門而入。

    紙人緊張又期待地看向承影，瞬間的，它看見承影眼里瘋狂涌動的驚駭。

    和，和想象中的場景完全不同！

    劍劍眼里沒有一點喜歡和驚喜！

    ……

    紙人白森森的臉上，繪著兩輪太陽作‘眼睛’，一柄利劍作‘鼻梁’，一輪彎月作‘嘴巴’。月亮畫得太彎，陰森森勾勒到耳旁?？蛇@一筆一劃間，都透露著謹慎和認真。

    承影一時語塞，“你……”

    “……嗚！”紙人看著承影臉上控制不住的驚濤駭浪，往后退了一步，“嗚，嗚嗚……嗚～”

    “你別哭，忍住?！背杏捌椒€著嗓音，盡量溫柔道，“你這樣也好看的?！?/br>
    “你騙人！你分明……被，被嚇了，一，一大跳嗚嗚嗚～”

    承影嚴肅道，“我沒有?！边呎f，邊想伸手去拉紙人的手。

    “嗚哇哇哇哇啊啊啊啊～”紙人憋不住了，崩潰大哭，詭異的手繪五官扭曲地擠在一起，它甩掉承影的手，扭頭就跑?；蔚募埲丝癖妓俣扰c平日輕飄飄的小紙人截然不同，瞬間消失在視線之內，只留下難過哀傷的悲鳴飄蕩在空中——

    “我，我再也，不，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