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度山篇 違令
九度山篇 叁之章 違令 樹欲靜而風不止。 搖曳的櫻樹,沒能打消雨中叢生的惡念。 太陽自烏云里露出個角,綠葉間打下一個個圓潤的光斑。 光斑照在崛田中行的臉上,調皮地左右搖晃,看著頗有些滑稽。 那是一張屬于中年人的臉,滄桑的皺紋訴說著不低于五十年的歲月,神情又是隱忍的癲狂。 眉頭緊皺,嘴唇上揚,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扭曲得可怕。 櫻往后挪了一步,想往更深的樹蔭里面藏。 能夠聽見崛田愈發深沉的呼吸,他的心砰砰直跳,預感并不太好。 老實講,櫻不太懂,為什么他要帶著些無關的人來? “要回宅子去嗎?” 他率先打破沉默,畢竟兩個時辰可不短。 崛田搖了搖頭。 “不,不回去。錢我都帶來了,就在這里?!?/br> “那接下來——” “你忘記了稱呼?!?/br> “稱呼?” 櫻的眼微微瞪大,帶著十足的疑惑看了崛田半晌,又低下頭去,聲如蚊蠅。 “主、主公……” 臉在發燙,即使在朦朧的細雨中,茂密的樹蔭下,也能明顯看到雙頰浮起的酡紅。 雖說拿了錢,就應該辦事,武士可不能出爾反爾。 然而,正因為是武士,背著真正的主君出來,私自達成交易,把不相干的人稱作“主公”,怎么看都不是正直者應為的事。 太過于屈辱了。 但是,為了被流放的真田能夠存活下去,卻又不能不做。 櫻默默地捏緊拳。 關原合戰之后,真田幸村和父親昌幸,本來作為西軍的將領,被德川家康下令斬首,后來又被減輕罪名,流放到九度山的村落。 那是因為一個人的活躍。 其名為真田信之——昌幸的長子,幸村的哥哥,是德川極信任的存在。他娶了家康的義女為妻,又在關原時為東軍奮戰,戰后則四方乞求,最終保住了父親和弟弟的性命。 話雖如此,信之本身也是四面楚歌。 他的功績過于顯著,在其余德川家臣眼中,是欲處之而后快的。又因為家康之子,德川秀忠,現在的江戶幕府二代將軍看他不慣,處處刁難,隨時盯著信之,一旦與身為戰犯的父親或弟弟有所來往,就難逃通敵叛國的罪則。 信之只能通過手下忍者,秘密地給父親和弟弟送錢,數目大概二十兩。 所以,被流放的真田沒有足夠的資金來維持生命。 櫻想盡他的所能,幫助養育自己的主君。 他去買刀油的時候,鐵匠給他出了這個主意——那鐵匠此刻,就在跟從的七人之中。 懼怕如漣漪一般蕩開,他的眉也再一次皺緊。 心跳的頻率加快。 身板卻挺拔如松,沒有后退或反悔的意愿。 “你還愣著做什么?” “什——” “脫掉,你的衣服,全部?!?/br> 琥珀色的眸珠里,映出崛田愈發不耐的臉。 櫻瞪大雙眼。 只是一時震悚難以接受,卻不是不可置信。 透過崛田無人不知的商人本性,他早已猜到了事情的發展。 “不愿意?” “……不敢?!?/br> 櫻于是抓住衣襟,緩緩褪下白色的羽織。 只是受命行事,一切為了真田。腦海中,他跟抗拒的自己這樣講。 羽織疊好,放進裝小判的布袋,避免被雨打濕。 接下來,他解下長刀,用指尖挑開腰間細長的伊達揚。 沒了腰封的束縛,兩臂一抖,如同矢車菊顏色的小袖就褪下來,疊好放進布袋,同樣順理成章。 只剩下一件月白的襦絆,料子過于輕薄,沒兩刻被雨水打得半濕,透出肌膚粉白的嫩色。 他不再動,心怦怦直跳。忠貞的意念,不適時地制止了下一步動作。 “對不起,崛田大人。交易的內容,是我答應在兩個時辰內做您的家臣,而非——小姓?!?/br> 權衡之后,櫻仍然選擇說出這番話。如果面對的人能夠稍微講理,交易應當還不至于取消。 崛田顯出怒容,顯然,能不顧百姓生命發起戰爭財的他,不可能是什么講理的人。 襦絆的衣襟被拽住,布料破碎,發出裂帛聲響,刺耳,又不失動聽。 櫻樹沙沙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