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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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若婷一邊等赫連幽痕出關,一邊讓荊陌沐浴在皇極陣盤之下。 荊陌委屈極了。 每次楚楚回來,他都可以跟她歡好,這一次卻連楚楚的腰都沒攬著。 楚若婷一臉凝重地告訴他:“雁前輩說了,你要清心欲,忌房事,少動念?!?/br> 荊陌無語凝噎。 雁前輩他雖然沒見過,但楚楚偶爾會提起,說他是個令人敬重仰慕的儒道至圣。 于是荊陌一直對雁前輩心懷喜歡。 可現在,他抱著膝蓋坐在的陣盤里,動都沒辦法動,突然……就不想喜歡雁前輩了。 皇極陣盤需要配合符箓、陣旗,才能捕捉到更多的天地靈氣。隰海周圍靈氣少,魔氣煞氣多,影響了陣盤作用。 閑著也是閑著,楚若婷便在隰海周圍布置聚靈陣。 隰海范圍廣,以前有林逸芙林惜蓉幫著插旗,如今她一個人有些忙不轉。 楚若婷站在玄霜宮的屋頂上,正好看見宋據往這邊走來,她立刻揚聲道:“宋據!” 況寒臣愣了愣,循聲望去,攏袖說:“圣女有何吩咐?” “幫我一個忙?!背翩每v身一躍,跳至他跟前。 她拿出陣旗,告訴他應該往哪兒插怎么插,結果話說一半,對方舉一反三,全明白了。 聚靈陣在浮光界很普通,但她這個聚靈陣卻是雁千山研究出來的陣法,比其它聚靈陣強得多、復雜得多。 楚若婷不禁笑了笑,抬眼看他:“你還挺聰明?!?/br> “圣女過獎?!睕r寒臣謙遜低頭,接過她遞來的陣旗。 陣旗殘留著她掌心的余溫,況寒臣微微摩挲,忍不住想,她這些年到底尋到了什么機緣,會變得如此厲害。 楚若婷想起一件事,又提醒道:“屆時我們距離相隔甚遠,可能聽不到口令。你插完陣旗后,食指輕敲三下旗桿,這樣我才可以進行下一步?!?/br> 陣旗上有淺淺的靈氣波動,敲三下,楚若婷能感應到。 況寒臣低聲答是。 楚若婷開始布陣,按理說,這樣的聚靈大陣改換風水,會比較麻煩,但宋據和他配合得很好,不到半天就全部搞定。布完陣,楚若婷著實消耗了不少精神,她回到玄霜宮,直接往石凳上一坐,雙手捧著下頜,看著院子里的荊陌。 荊陌站在陣盤上,被暖芒包裹,像個發光蟬蛹。 ……看起來有點遭罪。 不過雁前輩說的話,肯定沒錯。 荊陌感知不到外界情況,楚若婷就這樣默默守著陪伴。 她拿出一枚有關煉燈的煉器玉簡,惡補里面的內容,爭取將蘊魂燈做的以假亂真。 況寒臣立在門檻邊,目光沉寂地遙望過去。 院前樹下,她坐在石桌旁,一手撐住明艷尖尖的臉蛋,一手拿著長方玉簡,日照透過茂密的樹葉,在她眉心落下圓圓斑駁的光斑。 “你站那兒干什么?”楚若婷抬起頭,明眸望來,“坐啊?!?/br> 剛才他幫了那么久的忙,應也累了。 況寒臣稍怔,緩步走過去,與她相隔一個石凳坐下。 這個距離不遠不近,恰到好處。 偏在此時,邪功反噬令元神一陣刺痛。況寒臣立刻熟練地抓住腰間香囊,香囊里的符箓起了作用,暫緩痛苦。 “為什么要修煉邪門歪道呢?” 楚若婷認真地盯著玉簡,好像只是隨口問了問。 況寒臣緩了口氣,瞥向楚若婷,淡聲道:“有好的功法,誰會練這個?!?/br>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楚若婷如果不是好運氣碰到,搞不好也會想法走捷徑。只是,她會仔細權衡,為了復仇而葬送自己,這樁買賣到底值不值? 她點了點頭,“說的也是?!?/br> 楚若婷沒有反駁,況寒臣心頭生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南宮允對他厭惡至極,怎么可能教他功法。八歲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怎樣引氣入體。 其實,剛被帶進南宮家的時候,況寒臣人緣很好。 他長得好嘴巴甜,左右逢源,南宮家的下人都跟他玩得不錯。 南宮允的庶弟南宮良,是個刻薄小人。他得知況寒臣是南宮允的私生子,故意刁難,順便再借著罵況寒臣,陰陽怪氣地挖苦一番南宮允。 況寒臣看得明白,卻無可奈何。 南宮家的下人每個月都要進行考核,況寒臣便仗著自己精靈,幫其他人過考,以此賺取靈石。后來這事被管事發現,狠狠打了他一頓,并揚言道:“從今以后,誰也不準跟況寒臣私下接觸!” 踩高捧低是常事,況寒臣逐漸被孤立。 以前那些總和他玩的伙伴,反過來指著他鼻子罵:“都不要理他!他是個沒爹沒娘的小野種!” “誰說他沒娘?他娘是出了名的妓女!” 有人踹倒他,用腳狠狠踩著他的臉,“況寒臣,你娘不是妓女嗎?你應該也會彈琴吹曲兒吧?” “我這兒有琵琶,你來給大伙兒彈首唄!” 眾人圍著他哄然大笑。 況寒臣的臉被狠碾在地上,映入眼簾的是那些譏嘲者的鞋面。他不甘又憤怒地流下眼淚,那應該,是他最后一次哭。 南宮家的管事酷愛聽曲兒,經常坐在椅子上,半闔著眼,命他整天站著吹笛、彈琴、鼓瑟……況寒臣恨到極點,卻不得不挖空心思去討好。 年歲漸長,他在南宮家的深宅大院里,懂得事也越來越多。 人們想看到他是什么樣子,他就裝作什么樣子;人們喜歡聽什么話,他就說什么話。 直到某天,他外出挖靈草,在山洞里撿到了一枚記載邪功的玉簡。邪功以樂入道,控人神魂,還能讓他易容千變,哪怕邪功會帶來反噬,他還是毫不猶豫選擇修煉。 精通功法后,他立刻殺了欺壓他多年的管事。 管事坐在那張躺椅上雙目圓睜,七孔流血。 況寒臣轉著墨玉笛,對他附耳低笑,“你不是喜歡聽曲嗎?九泉之下,聽個夠吧?!?/br> 管事到死都沒想明白,這個野種怎么就能悄無聲息地殺了自己。 況寒臣殺了管事沒有立刻離開南宮家。 而是將以前那些欺負、侮辱、謾罵他的,控了他們的神智,讓他們自相殘殺、互相揭露那些骯臟見不得光的老底。 南宮家的后院,被他攪成一團亂麻。 況寒臣潛伏在暗處,突然覺得暢快極了。 原來,旁觀別人痛苦、悲慘、折磨、垂死掙扎……才是世間最有趣的事。 “……宋據?宋據?”楚若婷抬手推了推他胳膊,“我剛才說的話,你有沒有聽見?” 況寒臣從過去抽離,回過神,“什么話?” 楚若婷嘆了口氣,指了下他腰間的香囊,“我那張符畫的不是很好,作用也就小半年。等什么時候我熟練了,再給你重新畫一道?!?/br> 她語氣稀松,卻讓況寒臣疑惑不解。 他知曉她的過去。如今她有多輝煌,過去就有多凄慘。 可她似乎沒有因為被命運踐踏就誤入歧途。 她好像不會陷入迷茫,明確的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么,像一束火焰迎風而立,永不熄滅。 “圣女?!睕r寒臣凝視她的眉眼,“離開無念宮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楚若婷翻閱著煉器玉簡,如今她只差賽息壤、伏羲玉、紫陽珠三樣東西,想必很快就要思考這個問題。 “當然是無休止的修煉?!背翩脤ψ约哼€挺自信,她展望未來,笑了起來,“說不定百千年后,你會看見上界的接引之光……那光,就是來接我的!” 況寒臣生硬地扯了扯嘴角。 他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如今的他,每過一天,就少一天。 況寒臣扭過頭,目光靜靜落在被光芒包裹的荊陌身上,講出來的話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酸慕,“荊陌能認識圣女,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br> 楚若婷這點卻不贊同。 無念宮里很多人,都覺得荊陌走運才能入她的眼。其實他們不知道,荊陌是在她對一切都不信任的時候,用他的赤誠,一點點敲開她冰冷的心門。如果她是溺水的人,那荊陌就是她的浮木,專屬于她的救贖。 楚若婷腦海里這般想著,無意識便說了出來。 況寒臣忍不住反問,“圣女難道沒想過,荊陌故意裝出純良算計你嗎?” 如果是他,在荊陌追來之時,他就會殺了荊陌,永除后患。 “當然想過,我還使了好多手段測他?!背翩没貞浧饾O村的日子,嘴角輕彎,小小的慶幸,“所以,就算人生歷遍坎坷,不如再多信一次?!?/br> 多信一次,多給自己一次機會,多讓自己看見一縷光明。 況寒臣僵坐著,神色怔忪。 他娘臨死前,流著血淚,撕心裂肺地告訴他,這輩子永遠都不要相信別人。 可如今,又有個人對他說,不如……再多信一次。 況寒臣抬起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楚若婷的側臉,眸光微微閃爍。 她說完話,又專心地看起玉簡。長睫纖纖,如停歇著振翅欲飛的蝴蝶,云淡風輕,干凈美好。 任誰被一直瞧都不舒服,楚若婷頭也不抬,提醒道:“宋據,你在看什么?” 況寒臣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剛才發現,圣女的左鬢發里,藏著一顆痣?!?/br> “都是爹生娘養,長顆痣有什么好奇怪?”楚若婷抬手指了指他額間青色胎記,輕笑道:“你不也長著一坨‘痣’呢!” 她語氣并無厭惡嫌棄,但她的神態,讓況寒臣倏然回憶起被她搶走骨牌的那天。 楚若婷將他困在大坑里,搜刮走他的骨牌和靈石。那時候,她也像這樣挑起眉毛,容貌鮮活又生動。 況寒臣指腹輕撫額間偽裝出來的胎記,低低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