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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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初次見到荊陌,楚若婷就覺得他舉止怪異。 怪不得,荊陌呆呆傻傻總像是少根筋。 原來他少了一魂一魄,并非正常人。 楚若婷說不出心頭瞬間涌出的情緒,也不明白為何流下眼淚,或許是心疼他,或許是覺得上天不公,或許是為他感到悲哀。 荊陌還是頭次見她哭。 他手足無措,捧著她的臉,用拇指指腹擦去她臉頰上的淚水,焦急問道:“楚楚,你怎么啦?” “沒?!?/br> 楚若婷轉身,將眼淚擦掉。 她望著無垠的湛藍海面,平復了一下心緒,問:“魔君有說過,要你魂魄做什么嗎?” 荊陌搖頭:“魔君說,這樣我就能變成天下第一的高手?!?/br> “天下第一?” 當林城子昆侖老祖這些人不存在? 楚若婷冷冷嗤笑,魔君這種話也就只能騙騙荊陌了。 楚若婷又問了荊陌一些關于魔君的事,荊陌大部分都答不上來。他是魔君最得力的手下,很大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從來不問魔君的任何緣由。魔君吩咐什么,他就做什么,只求完成任務,根本不在意自己在任務中是死是活。 這一次的談話,讓楚若婷郁結于心。 不過她沒有表露出來。 生活沒有任何變化,每天煉煉器,捕捕魚,二人一起笑鬧,一起抵死纏綿。 身心放松的雙修,激發了楚若婷的潛能。又過一年,楚若婷丹田處的靈氣澎湃洶涌,從濃郁的白霧變成了如水的液體,游走四肢筋脈。 楚若婷已經學會了第二卷,對于天地日月的感悟更加深刻,她隱約感覺結嬰之日不遠了。 如今浮光界結嬰修士不足百人,要么是宗門座上賓,要么就是門派長老掌門,即便是散修,也是處處被人尊敬。 楚若婷能以如此年輕的骨齡成功結嬰,足以震懾王瑾之流,她要報仇,也就更有勝算。 光是想一想,楚若婷便覺熱血沸騰。 她放下手中一切事物,開始準備迎接結嬰時的雷劫。雖然結丹那日雷劫沒有劈下,但楚若婷不敢保證這次也是一樣,她煉制了大量防御法寶,放置周身,人也坐在早已畫好的防御陣法中。 尋常修士,結嬰時必定有幾十人護法;可楚若婷身邊只有一個荊陌。 但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楚若婷又閉關了一個月,這一個月,她沉浸在自己的冥想,荊陌只能可憐巴巴的蹲在門口守著她。 到了第四十二天,楚若婷終于頓悟。 結嬰與結丹不同,要結嬰,需先碎丹。許多修士無法忍受碎丹之苦止步于此,但楚若婷卻一聲不吭的堅持下來。 將孕育在丹田中的金丹親手碎裂,絞痛讓楚若婷疼得恨不能咬碎銀牙。 她渾身震顫,雙目一片血紅之色,冷汗滾滾而落。 然而,這僅僅是最簡單的考驗。 金丹碎后,靈氣潰散。 她的識海翻起驚濤駭浪,讓她痛苦至極??沙翩帽仨毴讨凰毫训膭⊥?,將破碎的金丹重新煉化為元嬰。 碎掉的金丹慢慢形嬰孩手腳的雛形…… 胎化元嬰后,會引來雷劫。渡過雷劫,就能躍入龍門! 楚若婷痛得死去活來,好似五臟六腑都在被人生拉硬扯。冥冥中,識海里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誘導她:“放棄吧?!?/br> “就算你結嬰又怎樣?喬蕎是天道的寵兒,她始終比你修為高?!?/br> “你打不過王瑾的,王瑾可是掌門,高高在上的青劍宗掌門?!?/br> “嘖,就連謝溯星況寒臣,你也打不過他們?!?/br> “你只是這茫茫世上的一粒塵埃罷了,何必逆天改命?” 楚若婷眉頭緊皺,冷汗涔涔。她差點被這聲音說動,可轉念想大仇未報,何言放棄?這聲音是結嬰之路上的心魔!她不能動搖決心! 她咬著牙關,忍耐著錐心刺骨的疼痛,“縱然我是塵埃,命運,也由我自己掌控?!?/br> 識海中的聲音渾噩道:“你注定會失敗?!?/br> 楚若婷忽然笑了。 上輩子,她又不是沒失敗過。敗了,那就重頭再來。 “我什么都怕……惟獨,不怕失??!” 陣法之外,荊陌心急如焚。 他看不到楚若婷的情形,像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轉去轉來。 海面晴空萬里靈鳥翔集,陡然間陣法中竄出一道金光,陰云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滾滾雷電在厚得驚人的云層中如龍蛇游走。 荊陌仰頭看著這幕可怖的天象,既高興又擔憂。 楚若婷閉關前給他交代過,若引來劫云,她結嬰就成功了一半。 黑云壓城,狂風呼嘯。 荊陌便將陣法外的所有防御法寶注入靈力,隨著楚若婷修為和煉器經驗的提升,她如今煉制的法寶品質很不錯了,但不知道這些法寶,能不能暫時抵抗那兇悍無比的雷電。 烏云之中爆出一聲聲轟鳴,一道道雷霆在云層中炸開。 這是屬于元嬰強者的雷劫! 荊陌只是金丹修為,他頓時頭暈耳鳴,連站也站不穩。 雷光轉瞬落下,防御陣法啟動。 初時,雷電如栲栳粗細,越往后威力越大。漫天赤光迸射,蒼穹中電閃雷鳴,抵抗法寶每挨一下就變成廢品,海岸邊被轟炸出無數深坑,礁石變成齏粉。 第九十道雷劫落下,楚若婷的陣法法寶全部失去作用。她被劈得皮開rou綻,忍不住發出凄厲的叫喊。 “楚楚——” 荊陌原本聽她的話躲在很遠的地方,可此時聽到她的慘叫再忍不住,悍不畏死的沖入陣法中,將渾身焦黑的楚若婷緊緊護在身下。 荊陌的金丹修士氣息,讓天道為之一滯,最后一道雷劫竟劈歪到海面上。 楚若婷陰差陽錯逃過一劫,她卻高興不起來。 她吐出一口血,罵荊陌:“你瘋了嗎?若剛才天道沒有留情,你早就死了!” 荊陌抱著楚若婷,頭埋在她焦黑的頸窩,哭了起來,“楚楚,我死了沒關系,我怕你死了?!?/br> 楚若婷聞言怔住。 太久沒人在意她的生死,陡然聽到荊陌的肺腑之言,她不知如何接話。 渡雷劫用盡了她全身氣力。 但此時丹田處卻靈氣充沛,原本的金丹不見了。識海之中,躺著一個拳頭大小的沉睡嬰兒,仔細一看,那嬰兒面目與楚若婷十成相似,正是她胎化之嬰。 從此,她正式邁入浮光界強者的行列。 不管將來如何,楚若婷此時是真的夷悅歡欣。她如釋重負的窩在荊陌懷里,輕輕笑了起來。 * 楚若婷結嬰成功,但還是受了傷。 她雙臂被雷電劈得傷痕累累,久不愈合。荊陌急的團團轉,見楚若婷準備出門,趕緊將她扛肩上。 楚若婷一陣天旋地轉,驚得攥住他頭發,“荊陌!你干嘛?快放我下來?!?/br> 荊陌固執道:“不!你受傷了!” 楚若婷哭笑不得,解釋說:“我只是手臂破皮,不是腿瘸了?!?/br> 荊陌打開門,問她,“你要去哪里,我扛你去?!?/br> 楚若婷原本想去村里逛一逛,看有沒有合適的煉器材料。被他這樣扛著,她哪還有心思。 兩人正因為這事兒爭論不休,門口突然發出遁光符的白光,黛瑛抱著刀出現。 黛瑛有一段時間沒來了。 荊陌見著她,高興地說:“阿五!好久不見,你頭發都長這么長了?” 黛瑛簡短有力的“嗯”了一聲。 她目光落在靈魚干上。 楚若婷趕緊遞給她兩條。 黛瑛吃完了魚,才平平開口道:“魔君召荊陌回無念宮?!?/br> “魔君口令,還需要你來傳達?”楚若婷不禁納悶兒,魔君難道不會用傳音符。 黛瑛看向荊陌,荊陌頓時慌張的后退了兩步。 黛瑛道:“魔君召了他六次,他不走?!摈扃玫侗噶酥缸约侯~上的云紋發帶,“這個,是魔君傳令的法寶?!?/br> 楚若婷聞言一怔。 不可置信地看向荊陌。 荊陌好久都沒有戴他的發帶,她好奇問了幾句,他只說勒腦袋不舒服。她以為那是普普通通的裝飾物,沒有深究。 什么時候起他也學會騙人了? 隰海魔君的命令荊陌也敢違抗,楚若婷簡直為他捏一把汗。 她趕緊問:“荊陌去了魔宮,還會回來么?”如果魔君要下達什么任務,她可以陪荊陌一起。她現在已經是元嬰修士了,對付七階左右的妖獸不成問題,還能順便鞏固一下修為。 黛瑛望著靈魚干,沒有回答。 楚若婷忽然覺得,荊陌不知道的事,黛瑛或許會知道。 她想支開荊陌,荊陌不肯。無法,楚若婷只得掏出一枚小海螺,扔進海里,“去,撿回來?!?/br> 荊陌這才噔噔噔的跑遠了。 楚若婷又拿了兩條靈魚干給黛瑛,再次追問:“荊陌去魔宮要做什么?他什么時候會回來?” 黛瑛吃掉靈魚干,她垂下眼簾,向來冷漠的眼中竟然沾染了一絲痛苦,“我不知道……因為,阿五就沒有回來。阿五死了,被魔君扔進了葬尸島?!?/br> 葬尸島是垃圾場。 無念魔宮每天會死很多人,魔君懶得將尸體化骨,便會派人將死者的尸首拖去葬尸島扔掉。 阿五…… 楚若婷愣了愣。她忍不住回憶起和他第一次見面,和和氣氣的一個年輕人,說話時總笑吟吟。 她知道荊陌被魔君抽走了魂魄,看樣子,黛瑛應該也少了魂魄。 她的猜測在黛瑛口中得到證實。 黛瑛說:“魔君要把我們變成浮光界最厲害的高手?!?/br> “……怎么變?” “魔君會選出我們其中一人,將魂魄抽出,煉制魔器的器靈;rou體,會被改造成無堅不摧的機關傀儡?!?/br> 楚若婷渾身一震,血液似乎都凝住了。 她看向海邊正為她摸索尋找海螺的荊陌,“那個人……會是誰?” 黛瑛皺眉。 她伸出自己的手肘,楚若婷這才發現,她的手臂逐漸木質化,關節處像用榫卯連接起來,僵硬且不靈活。 “阿五死了,我失敗了,所以魔君召荊陌回去?!?/br> “為什么一定是你們?” 黛瑛驕傲地昂起頭,沉聲道:“我們三人的魂魄,由魔君從小蘊養,我們對魔君的忠誠天地可鑒。愿為魔君生,為魔君死?!?/br> * 楚若婷頹然地坐在木屋的臺階上。 黛瑛走了。 她沒能帶走荊陌。 但楚若婷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 翌日清晨,荊陌對著水鏡,重新綁上了發帶。 他轉過身,看著桌邊靜坐的楚若婷,上前,蹲在她身邊,將臉擱在她掌心蹭了蹭:“楚楚,我很快就會回來?!?/br> 楚若婷撥開他額前細碎的劉海,凝視他澄澈的雙目,問:“如果你沒有回來呢?” “……無論我有沒有回來,楚楚……你都要每天開心?!?/br> 荊陌很難過,這是他從未體會的情緒。眼睛很酸很熱,甚至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句話?!靶摹弊纸Y束,眼淚也流了下來。 荊陌終于知道了傷心的滋味。 他用胳膊使勁兒擦,可眼淚怎么也擦不干。 他不得不離開。 魔君很生氣,他唯一一次對他發火。魔君還說,如果他不回無念宮,就親自來殺了他,殺了楚楚,殺了隰海周圍每一個人。 荊陌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隰海的百姓,他在意楚楚。 楚若婷有一瞬間想說:那我陪你一起去無念宮吧。 她嘴唇囁嚅了兩下,沒說出口。 無念宮,那可是無念宮。 尋常人避如蛇蝎的地方,她想去,不是瘋了是什么?她還要報仇,還背負著父母的期望,不能為了一個小小的魔修刺客失去理智。再者,她去了能有什么用?那可是隰海魔君!魔君會賣她面子,不將荊陌變成器靈傀儡嗎? 不可能的。 所以荊陌離開的時候,楚若婷什么也沒說。 她轉過身,連目送也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