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陸明彥的神色有些微妙，“……你是來找我下棋的？”

    “不然呢？”于景城嗤笑了一聲，面上是慣常的輕蔑與散漫，就好像昨天陸明彥瞥到的那一幕，就只是不真實的幻覺一樣，“贏了就跑可不是什么好習慣，”他上前一步，逼近了眼前只比自己的肩高出一點的人，俯下身如同對方昨天對自己做的那樣，將雙唇貼上了陸明彥的耳側，“……嫂子?！?/br>
    有意壓低的嗓音低沉而磁性，仿若帶著一把小勾子，勾得人心尖發癢。

    陸明彥：……

    這個家伙，絕對是在報復吧？

    不知道為什么，在面對于景城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會有吐槽的欲望，陸明彥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抬手借著現在對方不再具備身高優勢的時機，擼了一把對方的腦袋：“真乖?！?/br>
    ……他保證這絕對不是在借故賺取打賞。

    看了看再次被一大片“哈哈哈哈”占據的彈幕，陸明彥一臉正經地收回了手：“那我們開始吧?！?/br>
    ……然后他就被用同一句話，拖著連下了五天的五子棋。

    陸明彥無比懷疑，這才是對方真正意義上的報復。

    被頭頂暖洋洋的日光照得有點犯困，陸明彥打著哈欠在棋盤上放下棋子，心里計算著還剩多少時間能到吃飯的時間。

    就算是再有意思的事情，連著做了五天，也都會感到膩味。更何況，五子棋本來就算不上是陸明彥的愛好之一，作為對手的于景城還很少說話，那沉默寡言的樣子，讓陸明彥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這個家伙是不是和他一樣被人穿了。

    這么想著，陸明彥就聽到棋盤上傳來“喀”的一聲輕響，于景城略帶笑意的嗓音隨之傳入耳中：“我贏了?！?/br>
    陸明彥一怔，這才注意到了棋盤上連成了一條線的五顆白子。

    “……啊，”他回過神來，“真的?！?/br>
    轉了轉手里習慣性地提前捏著的棋子，陸明彥抬頭問面前的人：“還來嗎？”

    這還是對方在這五天以來，第一次從他的手里拿下一局。

    “……不了，”于景城停頓了片刻，才開口回答，“到飯點了?！?/br>
    “哦?！标懨鲝]有多說什么，將手里拿著的黑色石子，放進了一旁的棋盒當中。

    “我對于景安確實心有愧疚，”陸明彥的動作微微一頓，“但更多的……還是不甘與嫉妒?！?/br>
    “明明因為無謂的付出而丟掉了更為重要的東西，”于景城看著棋盤上交錯的兩色，嘲諷似的輕嗤了一聲，眼中浮現出不帶絲毫掩飾的厭惡，“——還能那樣淡然地活著?！?/br>
    就好像對旁人的評價，毫不在意一般。

    伸手將于景城眼前的那片棋子打亂，分成界限分明的黑白兩色，陸明彥笑了一下：“這就是你這幾天思考得出的結果？”

    他之前就發現了，這個家伙有好幾次明明能贏，卻愣是因為一些“失誤”而錯過了機會。

    ——說到底，連著下了五天的棋，卻連一局都沒有贏過這種事，本身就不正常。

    從根本上而言，五子棋本就不是太過復雜的游戲。

    反倒是想要不著痕跡地輸棋，要更困難一些。

    “在救人的時候，景安肯定沒有考慮過得失，只想著不能讓你有事，所以你能完好地站在這里，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回報了，”陸明彥停頓了一下，倏地笑了起來，“——這種話就連說出口，我都覺得全身在起雞皮疙瘩?！?/br>
    雖然事實有可能確實是這樣。

    “但有些東西……并不是‘本該屬于他的’，”比如所謂的家主之位，再比如其他的一些什么，“也不一定是‘他想要的’?！?/br>
    “對景安來說，”陸明彥略微彎了彎嘴角，“或許現在這樣的日子，過著反倒更加舒心?！?/br>
    就那每天出門做事時，都那么不情不愿的德性——

    “相識連一個月都沒到，”于景城挑了下眉，眼中是慣常帶有的輕蔑——看著格外欠抽，“就敢說出這樣的話？”

    “想看出這些，”陸明彥彎起雙眸，朝他看了回去，“很難嗎？”

    于景城一滯，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什么能反駁的話來。

    陸明彥見狀，不由地微微瞇起了眼睛，眉眼間流露出些微不明顯的得意來。

    好半晌，于景城才別開了視線：“我不可能和他友好相處?！?/br>
    “我不記得我有要求過這個?！闭f到這里，陸明彥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微微彎起了眸子。

    “不過，”于景城停頓了一下?！耙郧澳切o聊的事情，我不會再做了?！?/br>
    陸明彥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這種發展他是真的沒想到。

    “上次……”大抵是不習慣道歉，于景城臉上的神色變得有點古怪，“抱歉了?！?/br>
    “……其實，”陸明彥雙手托腮，盯著面前渾身僵硬的人看了好一會兒，忽地翹起了嘴角，“你很喜歡景安吧？”

    “要是真的討厭他的話，”不給對面的人反駁的機會，陸明彥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知道他的婚約對象跑了，換上了個被當做替代品的小角色，”他偏了偏頭，“是會幸災樂禍地在邊上看好戲的吧？”

    可于景城之前表現出的，卻是切切實實的怒氣。

    “——棋我收拾了，”將手里的棋盒往前一推，陸明彥舉起手伸了個懶腰，“所以你去讓人送吃的過來——別忘了給我帶杯甜酒?！?/br>
    ……又讓他當跑腿？！

    怪不得這么勤快地把棋局收拾了。

    一下子就被帶跑了思路，于景城好不容易才忍下了讓這個人帶幾個人在身邊伺候的說教的欲望，起身乖乖地去廚房了。

    陸明彥瞇著眼睛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張口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閉上了眼睛。

    昨天晚上折騰得太狠，他根本都沒睡醒。

    和暖的太陽曬在身上，輕柔的微風輕撫著額前的發絲，陸明彥拿臉頰在手臂上蹭了蹭，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被風吹落的樹葉落在他的身上，又被從旁伸出的手小心地拿開，肩上的發絲垂落下來，露出脖頸上并未作過多遮掩的暗紅吻痕。

    就是不用想，也能知道這是誰留下的。

    于景城松開手，任由手中的葉片緩緩地飄落在地。

    他知道這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于景安，可對方從一開始就看出了他的目的，卻依舊耐心地陪著他下了五天的棋——

    一些零散的碎片被整合到了一起，胸口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發酵，鼓噪、悸動、令人恐慌與……厭惡。

    抬起手輕輕地將陸明彥垂落耳畔的發絲拂至腦后，于景城能夠感受到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對方肌膚的微溫觸感。

    于景城沒有收回手。

    他每天都來找這個人下棋，并不僅僅是因為對方之前的那一番話，還因為自從那日在假山之后的事情開始，就出現在心底的……那絲難以找出源頭的，煩躁。

    稍顯粗糙的指腹在下頜處來回地摩挲，陸明彥略微蹙起眉頭，無意識地偏了偏頭，試圖躲避于景城的動作，纖長的睫毛細微地顫動，紅潤的雙唇微微張開，看起來格外的，毫無防備。

    于景城突然覺得，有些理解為什么于景安會將這個人護得那么緊了。

    他俯下身，印上了陸明彥的嘴唇。

    柔軟溫熱的觸感自唇瓣上傳來，于景城探出舌尖，緩緩地舔舐過眼前的人的雙唇，屬于另一個人的氣息鉆入鼻腔，清淺而柔和。

    “——景城?！倍溉豁懫鸬穆曇糇柚沽擞诰俺窍胍^續深入的動作，他直起身，看著出現在院子里的于景安，略微挑了下眉。

    他竟然沒有注意到輪椅的聲音。

    “我以為你忙得脫不開身？”絲毫沒有被抓了現場的心虛感，于景城揚起嘴角，好整以暇地和于景安對視。

    “我的行程，應該沒有和你報告的必要?！庇诰鞍簿徛曊f道，臉上是在面對于景城時，少有的沉郁神色。

    于景城不由地側頭朝邊上的陸明彥看了過去。

    “——不許動他?！甭湓诙械脑捳Z，帶著第一次聽到的威脅意味。

    于景城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已經第三次對我說這句話了?！?/br>
    他收回視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正要再次開口，陸明彥卻是被兩人的說話聲給吵醒了。

    “怎么……了？”有點茫然地眨了下眼睛，陸明彥將視線從桌上擺著的菜肴上移開，落在院子里的兩個人身上，怔了一下才有些回過神來，“景安……？”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下天色，眼中浮現出少許困惑的神色來。

    “手里的事情提前處理完了，”面上的神色柔和了下來，于景安朝陸明彥招了招手，“我讓人在屋里準備了吃的?！?/br>
    “啊、哦……”習慣性地起身走到了于景安身邊，陸明彥稍顯猶豫地看了于景城一眼，“可是……”

    這會兒他也察覺到了這兩個人之間氣氛的不對勁——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碰上這兩個人相處的情況，也不確定他們之間是不是本來就這樣。

    “走吧，”像是沒有看到陸明彥的遲疑一般，于景安牽起他的手，“我讓人熨了你喜歡的甜酒?！?/br>
    陸明彥見狀，也不再多說什么，推著于景安離開了院子。

    ——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給于景城。

    “還真是……”深深地吸了口氣，于景城克制不住地低笑出聲。

    像是那個人會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