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碧天如水夜云輕
長夏悶熱難捱,大團柔和的云朵在天空肆意的變換著形狀,顯得天更加遼闊高遠,蔚藍如洗。 陳光合走進醉云天的時候鼻尖還帶著細細的汗珠,被中央空調的冷風一激,身子冷的顫了一下。 “光合,這邊?!?/br> 靠窗的卡座里,笑容溫柔的姑娘向她招了招手。 她剛剛坐定,面前是她遞過來的柔軟手帕,陳光合捏著邊角擦了擦汗,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芊羽,你們放假了嗎?” “還沒有呢,下個月還有考試,今年太熱了,老校區一直在改造制冷設備,課排的很少?!?/br> 林芊羽小口啜飲著西瓜汁,看陳光合神情向往的樣子,主動給她講起了自己的母校。 西京大學久負盛名,陳光合早就心向往之,林芊羽口才好得不得了,她沉浸在林芊羽描繪出來的畫面中浮想聯翩,想起自己學生時代的一個笑話。 “我們小時候大人老是逗孩子,問你以后是想上西京大學還是上東華大學,仿佛只要你敢選人家大學就會錄取你一樣。后來上了高中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進西京大學的?!?/br> 陳光合說著聲音慢慢低下來,“這是個冷笑話,不要在意?!?/br> 長久的緘默似乎令她的語言功能產生了退化,面對林芊羽恰到好處的熱情,她很想做出回應,然而絞盡腦汁找話題也很難做出什么得體的回應。 林芊羽微微笑了一下,表示了寬容?!肮夂舷肴ノ覀儗W??纯磫??等放假了我帶你去?!?/br> “可以嗎?”陳光合眼睛一亮,“我聽說西京大學門禁很嚴格......” “我是在校生,很容易申請到參觀名額的。實在不行,我還可以找哥哥幫忙?!?/br> 陳光合看著她左右對稱的酒窩,不禁想起那個不茍言笑的男人臉上同樣的特征,她點了點頭,“芊羽,真是多謝你了?!?/br> “沒事的,你要工作了,我就先走了,下次再見?!?/br> 日頭偏西,林芊羽拎著精致的小包走出醉云天,門外等候已久的司機為她打開車門。 她上車之前看到透過窗戶靜靜看著她的陳光合,笑著揮了揮手。 “哇,光合,你現在混的不錯嘛,都跟拎Hermes的小姑娘在一起聊天了?!?/br> 一聲驚呼突然從身后傳來,“莎莎?你怎么回來了?” 莎莎的一雙大眼睛還是那么明亮,“我出差經過這里,還特意問了王經理你在不在,結果一來就看到你跟小富婆難舍難分的,人家心里好傷心的?!?/br> 明明已經過了三四年的光陰,莎莎幾乎沒怎么變,一見面就撲上來,隱隱約約的香味還是當年慣用的沐浴露帶的清香。 簡短敘舊之后陳光合就被叫去忙碌了,林芊羽來找過她幾次之后,陳光合的工作地點又換到了一樓。 等她忙完已經很晚,找了一圈也不見莎莎的影子。 她有些失落的站在她們剛剛坐在一起的卡座旁,收拾起上面散落的酒瓶和煙頭。 濃重的煙味一直刺激著她的鼻腔,陳光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身體又哆嗦起來。 大廳的一側有兩撥客人喝醉了發酒瘋,不知怎么就打起來了,這種事在醉云天很常見,雙方醒酒道歉賠償,事態很快就平穩下來。 清掃完被打碎的玻璃杯后,陳光合拿著簸箕小心的避開人群,去到專門收集鋒利碎片的垃圾箱。 她走進去的時候沒注意,心里還牽掛著莎莎的去向,等到有人聲響起來才發覺幽暗的通道里,安全通道瑩瑩的綠光照出兩個人的身影。 陳光合抬頭看了一眼,是王夜和許容。 王夜放開了攬在妻子腰上的手,干咳了一聲,雖然是夫妻,但在工作場合還是要注意一點的。 許容有些疑心剛才她是不是聽見了什么,“你是人是鬼啊,走路都沒聲音的?!?/br> 陳光合拿著簸箕不知道說什么好,輕輕的道歉:“對不起?!?/br> “你跑到這里來干嘛?”許容還是沒好氣的批評,“酒吧的夜班也不清閑,還真是偷懶上癮了?!?/br> 王夜看不下去,拉了拉她的手,“垃圾箱在里面,你去吧?!?/br> 打發走陳光合,又來安撫許容,“一看就是來處理碎片的,你何苦為難她。我們回去吧,看看大廳出了什么事?!?/br> 許容看了眼陳光合的背影,工作服掩蓋了幾乎全部的肌膚,那張臉上永遠是蒼白中帶著淡漠,仿佛時時刻刻魂游天外。她握緊了王夜的手,跟他一起回到大廳。 堆起來的碎片在特殊的綠光下有種凄冷破碎的美感,美麗精致的玻璃完好的時候,也曾捏在名媛公子的手里把玩;跌落成碎片之后,便只能在這里冷寂的燈光下折射出最后一絲光亮。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陳光合在那里耽擱了一些時間,回到大廳之后剛才那一桌又坐滿了客人,幾個漂亮的女人正被同桌的紳士們逗得開懷大笑,酒精可以催生出暴力,也可以延展出愉悅。 趁著人少她也在吧臺前點了一杯酒,陳光合額外的獎金本來在那次的沖突之后被扣的一分不剩,后來又開始發放的時候,甚至比之前多了一倍。 她很久沒有碰酒了,每一次酒精灌入都不是什么很好的記憶,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抗拒導致她每次喝酒都會頭疼難受,一整天懨懨地提不起精神。 吧臺里調酒的男人四年前還跟在人家后面戳冰塊分酒杯在柜臺里找酒,現在已經帶了幾個徒弟,耍得一手調酒的花活。 陳光合有時候也真的覺得自己有點賤,才安穩沒幾天,失眠就巴巴的找上門來,喝了幾杯酒頭暈暈乎乎的,可就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小心的爬起來,換上衣服出門,雖然動作盡量輕緩,但同住的女生還是輕輕動了兩下。 西京繁華的東區沒有夜晚,特別是醉云天,宿舍隔得不遠,看著那通明的燈火,陳光合甚至能隱約聽到里面音樂聲。 密密麻麻的星子點亮了黑沉的暮色,陳光合機械的拖動腿,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 路上有一個小姑娘嘟嘟囔囔地走著,也不知道是跟誰在生悶氣,路過陳光合時轉頭瞄了一眼,瞬間向前奔跑了幾步。 她打開手機,看了看屏幕里的自己,臉色蒼白,嘴唇也沒有一絲血色,呆滯的臉上鑲著還算大的一雙眼睛,倒映出手機的輪廓——也是一樣呆滯毫無神采。 她這副樣子穿著一身空空蕩蕩的白睡衣在街上游蕩,也不怪路人會嚇到。 陳光合干脆靠著路邊的樹蹲下身子,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精神像一個黑洞,平常耗費稀薄的能量維持著運轉,當有人帶著能量闖入的時候她也一并活躍起來,仿佛與其他人并沒有差別。 可是沒有誰會永遠永遠的陪著她,那點能量霎時間就化為灰燼,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黑洞得運轉又緩慢下來,甚至比之前還要慢。 陳光合即使燃燒了自己,也永遠找不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