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路上鬧了這么一通，倆人到市中心時都餓了，于是先去吃飯。

    “我想吃海底撈，”顧嵐笑吟吟地看著王超，篤定他不會拒絕似的，說：“好久沒吃過啦，我們去吃一頓，好不好？”

    王超只有念高中那會兒，聚餐的時候吃過海底撈，如今早不記得哪兒有，只好打開手機導航，在擁擠的車流中艱難地駛向距離最近的那個商場，又花了十多分鐘才在地下停車場找到停車位。

    所幸今天不是周末，又是下午，海底撈不用等座。

    顧嵐眼都不眨，點了一大堆東西，服務員連連勸他兩個人吃不了那么多，顧嵐看一眼王超，說：“咱們倆吃的了嗎？”

    王超道：“你想吃就點?！?/br>
    這是很小的事，這點東西也著實不值錢，甚至還不如他昨兒買的一只保溫杯貴，可或許是因為倆人現在的關系不一樣了，顧嵐怎么看怎么覺得王超說這話的樣子英俊，他一只手托著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王超，說：“王先生，浪費可恥，你知道嗎？”

    王超：“……”

    服務員憋著笑走了。

    顧嵐的風衣搭在另一張椅子上，他穿著一件兒修身的羊絨衫，一條直筒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騎士靴，這是很尋常的打扮，可穿在這他身上，就顯得格外性感……他的奶子實在太大了，在從上頭打下來的暖橙色燈光下，吸引著王超的目光。

    王超低聲道：“你沒穿bra？”

    顧嵐抿嘴一笑，說：“你猜？”

    王超定定地看著他的胸前，“我看見你的奶尖兒了?！?/br>
    “我一點兒都不喜歡穿那玩意兒，太難受了，勒得慌……不過平時大多時候，為了方便，還是會穿運動背心。但我今天沒穿，因為是和你一起出來。王先生，你喜歡我穿……還是不穿？”

    王先生還沒來得及回答，鍋底上來了，顧嵐想起身去打調料，王超攔住了他。

    顧嵐有點兒疑惑，想了想，忍不住又笑了，說：“王先生，你未免也太……”

    “太什么？”

    “太——”顧嵐把話在嘴里打了個彎兒：“——太帥了吧，那就勞你幫我打一份兒來?！?/br>
    他理所當然地提了一大堆要求，王超應了一聲，去了。

    顧嵐坐在那兒，用手捂了一下臉，他的臉有點兒熱。他是不是對王超太過分了？王超這會兒對他還新鮮，時間長了會不會就覺得他很作？就不愿意再搭理他了？他也想正經一點兒，可他忍不住，他想知道王超對他的底線在哪兒，他也喜歡看王超對他處處耐心、周到的樣子，他……

    “嘿，美女，你好，”一個臉頰有點兒紅的大男孩走過來，在他桌前彎下腰，說：“你真好看，能加個微信嗎？”

    他把手機在顧嵐眼前晃了晃。

    顧嵐搖搖頭，說：“不好意思，我沒有手機，也不玩微信?！?/br>
    男孩兒顯然很失望：“也不要用這種借口拒絕我吧，很傷我自尊的?！?/br>
    顧嵐讓他逗笑了，“小朋友，回去好好念書，不要七想八想，知道嗎？”

    男孩兒不服氣道：“你也就比我大幾歲吧，怎么就叫我小朋友？jiejie，加個微信嘛，你不了解了解我，怎么知道咱們倆不合適呢？就當交個朋友唄?！?/br>
    顧嵐覺得現在的小孩兒真有意思。

    男孩兒還想再說什么，王超回來了，他一米八八的身高顯然給男孩兒造成了很大的壓力，更別說他身上的那種說不清楚但又切切實實存在的壓迫感，男孩兒還看見了他手腕上的表，頓時不吭聲了，灰溜溜地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后，好幾個年輕人一陣起哄。

    王超把兩個裝著調料的小碗放在顧嵐那邊，這會兒菜也上來了。

    顧嵐一邊兒燙鴨血，一邊兒道：“現在的小朋友真有意思，真大膽，上來就要加微信，我和他說我沒有手機、沒有微信，他還不相信。王先生，你玩兒微信嗎？我注冊個賬號，咱們加好友，好不好？”

    “我天天都能看見你，你還要給我發什么？”

    “當然是想發什么就發什么了?！?/br>
    倆人說的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閑話，可都覺得十分舒服，海底撈的四宮格鍋底中翻滾著毛肚、鴨腸、蝦滑、鴨血，熱氣騰騰，就是最尋常、最市井的那種生活。

    顧嵐不知道王超還要給他多少驚喜，他覺得王超就像是無窮無盡的寶藏，不管你覺得他已然多好，他都能更好。

    然而他對王超的印象越好，覺得王超的魅力越大，他就越內疚。

    他希望他和王超之間只是各取所需的關系，他需要王超照顧貝貝，也愿意滿足王超在性上的一切要求，這種關系或許可以加以修飾，使之看起來更自然、更親密，可永遠都不能變質。他不敢想象越界的后果。

    等吃過飯，倆人離開海底撈，把那個向他要微信的男孩留在身后。

    王超帶顧嵐去買“正經的衣服珠寶”，顧嵐側過臉看他，說：“王先生，這是你的慣用手段嗎？帶每一位情人買買買？”

    王超淡淡道：“說實話嗎，很少，我平日用不著親自來的?！?/br>
    他的語氣自信而篤定，看在別人眼里頗有幾分高高在上，可顧嵐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王超似乎比他的父親還要富有，他聽澳洲莊園的管家含糊地提過王超的母親，那是一位真正的將門之女，王超繼承了她的財富和人脈。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顧嵐忽然問：“你沒有‘正正經經’的談過戀愛嗎？以你的性格，樣貌，身材……當然還有財富，我想一定會有不少人趨之若鶩?！?/br>
    “以前有過，后來分開了?！蓖醭f。

    他說這話時，眼睛看著奢侈品店銀光璀璨的柜臺，瞳孔倒映著里頭華光閃閃的珠寶，他的臉上又和從前一樣沒有表情了，顧嵐一點兒都琢磨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顧嵐心里覺得有點兒不舒服，他不是不知道王超的過去一定豐富多彩，可他也想不出王超談戀愛時會是什么模樣。

    從他認識王超的第一天起，王超就是這樣沉穩的、運籌帷幄的樣子，好像沒什么事兒能讓他失控，連他的父親去世，他都沒掉一滴眼淚。他明明還很年輕，看上去卻老成持重，叫人不敢輕視。

    他和人正正經經談戀愛的時候，也會為對方魂牽夢繞、底線全無嗎？他也愿意和電視上的那些男主角一樣，不講道理地為女主角遮風擋雨、承包魚塘嗎？他“分開了”的那個人，是男是女？長什么樣子？現在在哪兒？他們為什么分開？將來還會不會再遇見？遇見了，他們會復合嗎？王超心里還有沒有那個人？

    顧嵐扯著嘴角問：“為什么分開呢？”

    王超沉默許久，才說：“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我們那時太年輕了，都只想著自己，不肯低頭，不肯妥協?！?/br>
    他顯然不太喜歡這個話題，可顧嵐就像看不懂他的臉色似的，連連追問道：“那現在呢？你現在學會低頭和妥協了嗎？如果你學會了，你盡可以去再續前緣啊?！?/br>
    “好了，我不想再提這件事，”王超臉色微沉，說：“來試試這條項鏈?！?/br>
    他不想提，就是還沒有放下，顧嵐抿抿唇，也沒有再糾纏。

    他們在京城這個最繁華的商業中心花了很多錢，不管是多貴的東西，衣服，珠寶，藝術品，只要顧嵐看得上眼，王超便都給他買。他愿意為顧嵐一擲千金，他有這個能力，也認為顧嵐值得。

    今天他們照例去接貝貝放學，不同的是，今天他們來得更早。

    顧嵐打開一個首飾盒，里邊兒是一條項鏈，主鉆足有十克拉，在他手中熠熠生光。

    “王先生，你知道我對這些東西沒有占有欲的吧？他們在那兒，我只看看也很開心，不一定非要自己擁有?！?/br>
    “我想你戴著它挨日?！?/br>
    顧嵐又打開另一個，說：“還有這對耳墜兒？”

    “嗯?！?/br>
    “你這是什么惡趣味啊……說起來，你的惡趣味可真不少?！鳖檷勾侏M地朝他眨眨眼。

    王超不動聲色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癖好，這無可指摘?！?/br>
    “是啊，只是你的癖好更昂貴而已?！鳖檷拱咽罪椇嘘H上，又打開另一個：“哎？我怎么不記得我有試過這個？這看起來也太幼稚了吧？我也不喜歡粉色呀?！?/br>
    那是一枚橡果胸針，上邊兒鑲了一圈兒粉鉆，看上去倒還算漂亮。

    “是給貝貝的?！蓖醭u道：“你不能只想著自己?！?/br>
    顧嵐高興地撲過去親了親他，“謝謝你王先生，你太體貼了，居然趁我不注意給貝貝挑禮物?？伤€小，這對她來說不合適?！?/br>
    王超比比車外，讓他看學校外停的綿延不絕的一溜豪車，這些平日只見于車展、私人收藏中的價值上千萬的豪車，這會兒云一樣聚集在這間學校門口，有意無意地比拼財力。

    他淡淡道：“別那么幼稚?！?/br>
    顧嵐微愕道：“可……可貝貝才念幼兒園，這……真的有必要嗎？”

    王超理所當然地回答他：“一個人，當然不能靠外在支撐內在，但必要的修飾也很重要?！?/br>
    顧嵐頭疼道：“要是這樣，我更不知道怎么報答你啦，王先生。我欠你的越來越多了，是不是？”

    王超皺眉道：“你不欠我，這也不是條件交換，顧嵐，你……”

    他沒說完，學校的下課鈴聲便響了，顧嵐也不肯聽他再說下去，便下車去校門口接女兒。他回來的時候，誰都不好再提起這個話題了。

    貝貝倒很高興，“哥哥，怎么這兩天都是你和mama來接我呀？你最近不忙工作了嗎？”

    “休息幾天，明天就要出差。今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想回去寫作業?！?/br>
    顧嵐問：“不吃飯就要寫作業呀？你們的作業不是只有一點點嗎？”

    貝貝搖搖頭：“是另外的作業?！?/br>
    她不愿意說，顧嵐也不問，他相信貝貝能處理好學習上的事情：“那也要吃飯，回去先吃一點，再去學習，好不好？”

    “好?！?/br>
    顧嵐遞給她那個裝著橡果胸針的小盒子，“這是哥哥送給你的禮物，打開看看？”

    “謝謝哥哥！”貝貝說完才打開，然后表現地十分驚喜，她立刻把那枚胸針別在校服的領口上，看上去很喜歡。

    王超看出去她并非真的有多喜歡那個胸針，只是不想讓他們掃興。

    這個女孩兒，聰明又敏感，才一點點年紀，就懂這么多，難怪顧嵐這么小心。他真不像那個老頭子的孩子……不過他身上也流著老頭子的血，是他的母親給了他所有優異的品格，那么貝貝身上一切好的地方，應當都來自于顧嵐。

    想到這兒，王超忍不住在后視鏡中看了顧嵐一眼。

    貝貝今天似乎很累，躺在安全座椅里和他們說了幾句話，迷迷瞪瞪就睡著了。

    顧嵐心疼地摸摸她的額頭，還好不發熱。

    王超在后視鏡中看他們一眼，低聲道：“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你今晚要不要戴項鏈給我看？”

    “不是說要休息半個月的嗎？”

    “南非那邊的工廠出了點問題，我必須過去，真想帶你一起去?！蓖醭偷托α艘宦?，他忽然想，他可以和顧嵐在任何大洲zuoai，或許下次休假，去公海玩兒牌的時候，他可以帶著顧嵐，那他的假期一定會更有趣、更盡興。

    “要去多久？”

    “起碼半個月?！蓖醭仡^看他一眼，“和我一起走？”

    顧嵐有點兒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說：“我可不想去非洲，那兒不是全是傳播病毒的蚊子嗎？萬一感染了瘧疾怎么辦？你下回，去別的地方，比如大溪地的時候再叫我，行不行？”

    王超笑了笑，沒說話。

    顧嵐垂下眼，看著貝貝，他……他也有點兒想去，可他不能去，貝貝沒有離開過他，再說貝貝太敏感了，他要是真的和王超一起走，她一定會察覺到什么的，他不能冒這個險。

    哪有小媽跟著繼子一起去談生意的道理呢？他又不是王超的員工，倘若旁人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不知要怎樣看他。

    顧嵐往前傾了傾身體，靠在王超耳邊道：“出去了也要潔身自好，不要亂搞男女關系和男男關系，知道嗎？”

    王超這回是真的笑了出來，笑得胸膛都在振動，他還記得盡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音吵醒貝貝。

    顧嵐惱羞成怒道：“我要求你潔身自好，是為你好，你有什么好笑的？！王先生，不要仗著年輕就為所欲為，小心老了還要去換腎！”

    他這話說得著實刻薄，王超卻沒生氣，反而云淡風輕道：“以后你就知道，我不是縱欲的人，也很少感情用事，如果沒有意外，我應當用不著換腎?！?/br>
    顧嵐撇著嘴，不肯再理他。

    王超把車開回了老宅，他要拿一點東西，貝貝居然一直沒醒，車停下來的時候，顧嵐不舍得叫醒她，便輕輕地抱兒童座椅的安全帶解開，就要把她抱下去，另一邊的車門打開，王超沒說話，就抱起了貝貝，走向主樓。

    顧嵐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看著王超高大的背影，看著正在他懷里酣睡的女兒，那種又酸又脹情緒又彌漫上來了，他覺得眼睛都不太舒服，鼻子也開始發酸。

    你看，這對王超多不公平。

    他真是個壞人，仗著王超心地好，就這樣無窮無盡地利用他！換了世上另外一個人，誰會對自己同父異母的meimei這樣好？誰會去管一個“小媽” 的死活呢？可王超不僅不怕麻煩，把他們帶回國，還對他們這樣好！

    我死了一定會下地獄的。顧嵐在心里想。

    他的心情實在糟糕，王超也有所覺，不過并沒說什么，把貝貝放到床上，就去書房工作了。

    顧嵐給女兒蓋好被子，看著她和王超有幾分相像的眉眼，怔怔地想，如果他沒有生過孩子……沒有被王超的父親逼成那個樣子，如果他和王超遇到的更早……或許……不，只要他沒有孩子……今天王超問他要不要去非洲，他一定會……一定會答應。

    可他有孩子。

    顧嵐俯身，輕輕親了親女兒的額頭，然后開門出去了。

    他下了樓，到院子里，打開車門，把放在前座兒上的兩個首飾盒拿了下來。

    王超正與幾位參謀開視頻會議，書房的門被敲響，他過去開了門，是顧嵐。

    “有事嗎？”

    “你在忙？”顧嵐輕輕抓住他的衣襟，說：“我可以進來等你嗎？”

    王超把門讓開，回去工作，顧嵐聽著音響中好幾道不同的聲音，聳聳肩，自顧自地站在書房中央脫衣服。

    王超余光掃到，差點兒出聲呵斥他，正與他連線的下屬們還在熱烈討論南非形勢以及應對之策，而他的書房中居然站著這樣一個赤身裸體的人。

    顧嵐慢慢地把衣服脫光，然后將王超贈予他的巨大的鉆石項鏈戴在漂亮的頸項上，他彎下腰去拿裝著耳墜的小盒子，奶子撞到手臂上彈了彈。他好整以暇地將那對長長的、流蘇一樣的鉆石耳墜戴在耳垂上，而后沖著王超，優雅地轉了個圈兒。

    鉆石在書房的燈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王超喉結動了動——他咽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