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重逢
早春的夜里還有些涼意,靳子珺總算在半夜趕到了家門口。 原本是該明天白日里到的,但離家越近反倒越控制不住心情,這近一個月里積攢壓抑著的思念盡數爆發出來,她忍耐不住了。 想見他。 空氣里靜得只能聽見蟲鳴,靳子珺放輕動作推開房門,床鋪上的男人不安穩地動了動身子。 走近了,她訝異地發現男人竟擺著個側躺蜷縮著的、很不規矩的睡姿。他懷里隱約抱著些什么。 靳子珺想要湊近,男人這時卻眼睫微顫,睜開了眼。 靳溫言滿眼都是女兒,半夢半醒的,目光中夾雜著幾分不可置信。 “這是什么?”靳子珺揪住漏出的布料一角,把它整個拽出來。 在她把那件舊衣服在半空中抖開一觀全貌時,男人才徹底清醒過來。 再見到闊別已經杳無音訊的女兒的喜悅壓過了一切,他近乎驚喜地爬起來點上蠟燭。 “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快讓我看看......” 他拉她在桌邊坐下。 靳子珺已認出來了手里的衣服,沒跟男人寒暄,似笑非笑開口: “你抱著我的衣服睡覺?” 男人語塞。微妙的尷尬情緒讓他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該不會我走了以后,你都睡不好吧?”她伸手,指尖輕撫過男人眼下青痕。動作自然得讓他忘記了躲閃。 “......” 她輕嘆。 “這樣可不行啊,爹爹。阿珺這些天已經很努力了,很努力的在忘記爹爹,不給你寄信,不回來找你。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嗎?”她的手轉而覆上男人臉頰,目光溫柔像在注視情人。 “......阿珺若成家,屆時無論如何也要斷了自己對爹爹的妄念。要對夫郎上心,也算無愧爹爹教導。 可這念想也不是說斷便能斷的,就算再過去十載,爹爹也還是爹爹,阿珺也還是想要爹爹......到那時,我也只能像這樣不去看,不去想,逼著自己斷情絲...... 阿珺盡力了,想要像您說的那樣,正常的娶夫生子。 ......可是,一回來,就叫我就看到爹爹這般姿態。這樣的牽念,這樣的離不開......您又要讓我怎么辦呢?” 靳子珺苦惱地抱怨著,明滅的燭火映照著少女的臉,幽暗夜色中,她輕柔的聲音顯得格外憂傷。 也許是重逢的喜悅沖淡了他的理智,或是女兒的悲傷掙扎讓他動容...... 靳溫言被蠱惑一般,抬手覆上女兒撫著自己側臉的手——一如許多年前,初為人父的男人握住了女嬰的柔軟小手。 “阿珺......” 氣氛正好。 靳子珺順勢湊近,要去吻男人的唇。 就在湊得極近,兩人呼吸糾纏的時候,靳溫言猛然憶起了先前,那被初嘗情欲的女兒壓在梳妝鏡前肆意掠奪的一吻。 情緒并著記憶一起復蘇了。 那種愕然,那種沖撞他教養的巨大羞恥,那種深切的自我唾棄,五味陳雜的心情讓靳溫言清醒。 他猛地推開她,面上茫然和糾結交織。 “這是不對的......” 他喃喃地說著,不知到底是在質疑還是在說服自己。 “這不對,不行的......” 靳子珺眸子黑沉,壓抑著某種危險。 一個月了。 一個月的退讓隱忍,這幾天日夜兼程的迫切......原本看到他抱著她的舊衣睡覺,她是欣喜的。他也是一樣的依賴她,在意她,那么是不是她要得到那個滿意的答案了呢? 她給了他時間思考,放了他自己體會,他又決定出了什么呢? 決定了去尹家醫館幫忙?決定了死守他的“德行”? .......好。 不是守德行,遵世俗嗎? 那邊好好遵你的世俗,守這份規矩! 她其實知道自己的憤怒來得突然,連帶著做事都沖動起來。這估計就是所謂的女子及笄后要經歷的初情期了。但她不想控制,反而想干脆借此機會,做點什么。 靳子珺激烈的情緒帶起了祥紋的反應,男人后頸緩緩浮現出紋樣來。 她惡劣地笑著,靠近他:“不是要遵世俗綱常嗎,那這祥紋意味著什么你是知道的吧?每個天梵人都學過的,祥紋生時,男子便要順從。你看看你身上生出了什么?——爹爹,阿珺問過神官了,尋常人家夫郎的祥紋只由妻主所控,女兒可不行......但我能勾出你的祥紋,你說,這意味了什么?我是爹爹的妻主啊,爹爹是不是該聽我的話呢?” 靳溫言有些無力,被身上滿是侵略氣息的女兒步步緊逼,此刻那近乎詭辯的理論入了耳,他卻無力反駁。 那是每個男子少年時期都要學到的,刻入靈魂的訓誡。 ——你要聽話。男子要恭順良從,不可心存抗拒。 可是,如果過的不好,如果不是我們的錯,也要忍嗎? ——要忍。天賜祥紋,賜天梵男兒造物神跡,同時也予其枷鎖,以祥紋為介,將鑰匙交予天梵女子。紋樣生時,你無法抗拒,也不能抗拒...... 那如果是被壞人控制了祥紋呢?好,好可怕........ ——天是仁慈的,別怕。祥紋只會在兩種情況下再生。大多數人便是其一,發過婚誓得了上天認可,從此定下終身。而其二,若在婚契之前生出祥紋,則證明你與那女子是命定姻緣,是可遇不可求的佳話。 啊......教習大人,祥紋還可以去掉或者改變嗎?還是說只會認定一人呢? ——你們這幫小娃娃啊,真是什么都敢說出口。這話我只說一遍,都埋在心里記好了,不可妄傳。萬一,若是萬一真的余生不幸,你要想好。如有面對一切的勇氣,能受住世人蜚語,就去月神神祀求一場洗禮吧...... ...... 少時的教習的話語響起,結合著如今女兒的逼問,他猛然覺出不對來。 靳溫言年少時并未婚配,更是無從生出祥紋。就算先前被引出來一次,他也只以為是血緣影響。但這般細想起來,結合靳子珺的話,怕是真的...... 男人瞳孔緊縮,手上發冷。沖擊之下他的思維竟格外清晰起來。 天下怎會有這般的荒唐事—— 他的女兒,是他的命定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