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祭祀

    玉屏山脈這年夏季連綿大雨已有數月，山洪暴發，泥漿滾動，水澇過后尸橫遍野。

    李子村幸存的村民失去家園后返回被洪水沖刷了一遍又一遍的村子，沒有忙著重建家園，沒有顧得上尋找失蹤的親人，而是忙著祭祀——

    村民和大巫都希望能夠通過血祭，祈求上蒼聽到他們的苦苦哀求，憐憫李子村可以在這無盡的災難中得到喘息的機會。

    村民們穿著白色的浴衣排成隊伍，大巫在前，四個肌rou夯實，身穿短打用粗布帶子做綁腿的赤腳漢子，用力抬著木架子在肩膀上，跟著大巫亦步亦趨前行，白色的人群長鏈在山路上蜿蜒曲折，緩慢攀爬行進。

    被漢子小心抬著的架子上，算坐著一個清秀的少年，少年剛剛發育，身材纖瘦，同樣穿著白衣。不同的是，他的手腳被紅色繩子捆綁著，他低著頭，隨著架子搖晃。

    眾人到了祭祀的地方，大巫在高高的祭臺上蹦跳唱誦著古老的祭詞，繞著少年萎靡的身體繞圈甩祭器，祭器上有許多鈴鐺，被大巫敲打的嘩啦啦叮玲玲作響，眾人跪拜在祭壇下喃喃祈禱。忽然大巫身體停住，金雞獨立地把祭器打在少年身上，少年疼的呲牙咧嘴，如果不是沒力氣了，他一定跳起來咬大巫的手。

    大巫收起祭器，從腰側掏出一把磨的锃亮雪白的牛骨刀，當著所有人的面高高舉起，就要對著少年頭顱砍下的剎那，天空中本就低矮的滾滾陰云中咔嚓降下一道閃電，順著牛骨刀的劍刃閃著藍光徑直竄下。

    大巫被強大的電流灌頂，頭發根根炸開，舉著牛骨刀渾身直哆嗦，比剛才跳大神的姿勢更加稱職，仿佛有神附體，可惜現場沒人關心這個，閃電劈下的一刻祭臺都炸了，少年被崩到一邊即刻昏迷，臺下村民驚慌失措，有人大叫一聲：天神發怒啦！

    結果大家一起啊啊啊開始抱頭鼠竄，實在是被天災搞怕了，已經條件反射有點狀況就逃跑。大巫過完了電，渾身焦黑頭冒青煙，手中的牛骨刀哐鐺掉落在少年身邊，隨后大巫后仰著翻下祭臺，小童見沒人管大巫，只好自己去扛起大巫干瘦的身體勉強拖走。

    一群人滿懷希望地上山，然后連滾帶爬，一片混亂地下山。

    而作為祭品的少年則被孤零零拋棄在荒山老林之中無人問津。

    ………………………………………………………………………………………………………………

    夜空仿佛被潑了墨汁，烏云蔽月。

    蕭風瑟瑟的林中枝葉搖擺，發出簌簌的聲響，給本就昏暗的荒棄之地帶來陣陣陰森寒冷的氣息，空氣中飄蕩著孤寂頹敗的顆粒。

    “啪——”豆大的雨點落下，打在少年蒼白的臉頰上，砸的他眼皮直顫，接著在越來越多的雨水砸落的時候他睜開了迷茫的眼睛。

    “咚！”

    一聲重物敲擊地板的悶響突兀響起，驚飛了樹林遠處的夜鶯，急速飛走的黑點昭示深山老林的一隅即將有什么事情發生，少年想起身，卻不小心歪倒砸到額頭。

    “渴……”嘶啞的聲音從干渴的喉嚨里發出，少年仰頭張開嘴，伸出舌頭接著雨水。

    寬松雪白的粗布衣袍被雨水打濕顯現出底下單薄的身軀，粘連的烏黑發絲隨著水跡貼在脖子上，長時間的捆綁使他麻痹了身體，雨水和寒風中整個人瑟縮著。

    少年在祭祀前禁食凈身過，此刻又冷又餓，扭了大半天已經沒力氣去掙脫雙手和雙腳的繩索。

    歇了一會兒他看到了旁邊的牛骨刀，再次蠕動著身體，嘗試夠到刀子松開身上的繩子。

    咕嚕嚕，肚子又響起哀鳴。

    少年自嘲一笑，好歹都是一個村的，死都不讓人做個飽死鬼，這些村民太無情了??！

    死了很多人，估計這方圓百里都要沒有人煙了。村民想用他的命求神開恩，讓山下的村子得到庇護，只是儀式舉行到一半竟然鳥獸散了，看來他還真是命硬，連地府都不收他。

    不知不覺大雨停了，“嗚～～嗚～～”就像唱出他此刻的心酸一樣，不知從哪里傳來夜鶯的啼哭聲。

    他瞪著空洞的雙眼看向漆黑的林子深處，再過幾天，就是他十五歲的生辰，以往有爹娘和jiejie陪他熱熱鬧鬧過，以后再也沒有了，澇災帶走了他們。

    早知如此，還不如當時就隨家人一起去了。

    村里一致決定選他做祭品，正因為他孤家寡人一個好拿捏。

    “阿爹……阿娘……jiejie……”少年虛弱的呼喚，他好不甘心，為什么，為什么是他做祭品，為什么背叛他……

    正在他恍惚的時候林中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吹得少年身形更加顫栗，一抹黑影龐大而飄忽，時不時像一群飛螢聚集散開，從幽暗的林子深處緩緩向少年靠近。之后風驟然消失，蟲鳥鳴叫也忽然靜止，這種異常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令少年寒毛根根豎起，層層雞皮疙瘩冒出。

    似慢實快的黑影已經飄到了少年身后，龐大無比的黑影籠罩在高臺的三分之一處，少年無所察覺。

    “呼！”一股陰風吹在他耳根處，嚇得他神經質地大叫。

    “啊啊啊啊??！”

    少年反射性想蹦起來，結果忘記手腳麻痹反而倒到了另一邊，黑影順勢其身而上，少年看見后掙扎得更加劇烈：“救、救命??！有鬼?。?！”

    黑影好奇地圍著少年打轉，任由他揮舞著手一邊驅趕一邊像個毛毛蟲一樣蠕動。

    “走開！不要過來……??！”少年退到邊緣驚呼一聲，滾下了祭臺，直接摔懵了，一動不動地僵在地面，眼睛里仿佛有好些個圈圈旋轉。

    黑影卷起少年的身體飄飄忽忽又回到了原處。

    “救、救命……鬼……”少年的聲音里都透出一股顫抖。

    “你說誰是鬼，你再胡說八道，本座馬上撕了你！”一個似遠似近的渾厚聲音傳入少年的腦海。竟敢說他堂堂山神是鬼??？這個祭品當真是可惡！

    “我……我……”少年本就虛弱，被黑影嚇得都要昏闕過去，誰知那黑影擒著少年后領像抖篩子一般晃動兩下，又給搖精神了，少年扭曲著臉擠出一絲諂媚的笑容：“敢問是哪路神仙？”

    呃？這小子還挺機靈的，變臉變得夠快。黑影又繞著他轉了一圈，慢慢的輪廓收縮聚攏，化成了一只渾身雪白，條紋黑白分明的吊睛大虎。

    大虎甩動著長尾，瑩白的須毛無風自動，胡須挨著少年的臉一顫一顫，仿佛敲打在他的心臟上，粉嫩的大鼻翼呼吸噴在他的脖子上。

    少年兩眼一翻又暈過去了，神仙——啊個鬼！明明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