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向俞舟有些意外這個來客。

    “小優，你怎么來了？”

    紀昀優站在門外回答道：“我去你家找你，你的朋友說你暫時回家住了，所以把地址給我了?！?/br>
    向俞舟了然，“進來坐一下吧?！?/br>
    紀昀優搖了搖頭，將手上的盒子交給了他，“哥哥叫我帶給你的?！?/br>
    向俞舟遲疑了一會才伸手接過，問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還好，不過總是病怏怏的，看起來沒什么精神?！?/br>
    送走了紀昀優，向俞舟鎖上房門，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

    這是一本日記，封面是光滑的牛皮紙。他的手心摩挲著冰涼的紙面，指尖劃過頁緣，輕輕翻開了第一頁——

    9月28日　晴

    前幾天我向醫生問可不可以寫日記，軟磨硬泡他們終于答應啦。因為之前有病人用筆自殺，所以通常都不會給病人筆，當精神病人也太不容易了。

    今天是寫日記的第一天，專門寫給你看的，你為什么不來看我呢？我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你說，想向你抱怨這里的房間太小了，吃的東西也不夠美味，好在陽光充足，我每天都按時看日出呢。

    ……

    白天吃了藥，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晚上再打開一看，發現我的字好丑啊。上次握筆是什么時候我已經不記得了，手完全不聽我的使喚，歪歪扭扭的字跡真的好丑，我怎么會寫這么丑的字？！

    你不要嫌棄，忍一忍，我多練一下，說不定很快就好看起來了。

    9月29日　晴

    今天護士小姐好像換了一款香水，淡淡的很好聞。我之前也代言過香水，品牌商送了我一大堆，結果大部分都是味道濃郁的女士香，只好全都送給工作人員了。

    ……

    晚上睡不著，又忍不住開始啰啰嗦嗦，你不要嫌我煩。今天我在散步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孩子可能才十三四歲，我朝他招了招手，他的護工告訴我他患有人格分裂，一共七個人格。

    原來當孩子也那么辛苦，或許說得不對，每個人都有他的不容易，不同年齡的人承受著不同的煩惱，看外表怎么能解讀出他背后的故事，這樣做確實太膚淺了對吧？

    ……

    ……

    10月4日　雨

    已經堅持寫了一周的日記了，我的字是不是慢慢有變好看呢？

    今天醫生照常來檢查，測了體重，沒想到我185的個子體重快降到只剩50kg了，第一次因為瘦感到不開心。因為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肌rou松弛了許多，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鏡子里的我一點也不好看，顴骨都要凸出來了。

    我想你還是不要來看我比較好，太不好看了。你應該真的挺喜歡我的臉吧，以前總是時不時對著我的臉發呆，你有沒有發覺過??？其實你發呆的樣子好可愛啊。

    看到這里千萬不要幻想我現在的樣子，一秒鐘都不準想，多看看我漂亮的照片好不好？

    ……

    10月12日　陰

    今天天氣很好，風涼涼的，傍晚我坐在長椅上，有個坐輪椅的女人過來和我搭話。

    她說她接受不了兒子的去世，所以住了進來。

    很奇怪，她長得和我mama完全不一樣，可是和她說話我好安心，我很認真地聽她講的一字一句，她的故事好讓我難過，我還不爭氣的哭了。難道生病還會讓淚腺分泌作用變強嗎？

    其實我和她一樣吧，我花了很久也接受不了mama去世的事情。一直反復騙自己，不是意外不是意外。原來真相一直擺在我的眼前，只是我不愿細看，她是明明就是遭受了意外事故，沒有人陷害過她，是我一直在多想、在猜忌、在寧死否認。我急切地想找到一個替罪羊分擔我的痛苦，并將我的痛苦一并施加給他，我是不是真的活得太自私了？

    上天要把你身邊的人奪走是不會給任何警示的。

    我好懊悔在出事之前僅僅是因為賭氣，所以不想陪她吃晚飯。

    我太糟糕了。

    ……

    10月20日　晴

    今天房間里的時鐘沒電了，我還疑惑了好久為什么才醒來才下午兩點鐘。

    你還記不記得那塊你拿去修的手表，它是爸爸送我十六歲的禮物，表盤是他設計的，很漂亮吧？但是我戴了還不滿一個學期，就被mama發現了，我們大吵了一架，鏡面被摔壞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戴過了。想不到翻東西的時候被你看見了，當時我還沖你發火，其實現在我想謝謝你，因為我又多了一份和爸爸的回憶。

    關于他們兩個的事情都過去了，愛情這回事旁人也看不懂。我想mama其實很愛爸爸的，所以連帶著特別愛我，因為不想失去我才說爸爸的不好吧。

    我沒辦法評判誰的對錯，愛沒有那么純潔，或許還一團糟。

    ……

    10月28日　雨

    今天下起了綿綿細雨，房間有些濕冷，沒辦法去戶外透風了。最近換了一種藥吃，我沒有那么嗜睡了，精神和胃口也好了許多。

    我得知外公想將我轉到國外的療養院好好治療，大概就在幾天后。其實我當初想每個月都寫一本日記然后寄給你，沒想到這是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國際快遞搞不好我死了日記都沒能郵到你手上。

    等寫了這么多頁的瑣事與廢話，我才明白我是多么的需要你。離別竟然令我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傾訴欲，明明過往我們有那么多相處的時間，有那么多機會讓你了解我，可我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耐心。我的緘默，我的閉口不言，我的無理取鬧是如此的可惡。

    你說你從高中就開始喜歡我，原諒我真的想不起關于你的事情，因為一個人走得太遠，就會看不清身后的風景。我忽略了太多人，也遭至太多人的討厭。

    其實大多數人都很膚淺，光是家里有錢和長得好看就足矣成為讓人艷羨的對象，好現實。你是不是覺得我有很多朋友，身邊總是徘徊著各類人，我被他們視為一盞聚光燈，仿佛離我越近，身上的光環就越大。原來受歡迎最重要的理由是看起來很有利用價值，都是假的，贊美也好，追捧也罷全部都是假的，我看似被簇擁于人群中央，其實是最多余的那個。

    我想我真的缺乏愛人的能力，對家人任性，對朋友冷淡，對戀人敷衍。我渴望著愛，卻始終沒有明白什么是愛。

    你圍繞在我的身邊，我卻常常擅自將你忽略，我活在你的創造的另一個溫巢中，過分的忘掉了你本身。

    愛我是否真的太辛苦了？你不用把自己放得那么低，我們都是病人，都是不太完整的人，可不可以先學會先愛自己再來愛別人？

    愛究竟什么呢？我如果找到了答案，可以來見你嗎？

    向俞舟讀完最后一行，淚如雨下。

    ———

    在紀珂雅臨行的前一天，向俞舟去了他所在的療養院。

    他們沒有見面，他只是靜靜站在遠處的高樓望著坐在長椅上的紀珂雅。

    風舞動著他的長發，那柔順的觸感不能光憑想象。粉色的煙霞漫過他的頭頂，構筑成夢幻的場景，美人配美景。他一個人坐了很久，最后護工才來找他。

    向俞舟跟著站了很久，目光追逐著他的背影，眼看著那道身影一點點消逝于轉角。他的肩膀薄了許多，身形顯得更加瘦長。

    愛一個人，連他背影的輪廓都不會忘。

    ————

    離開的那天，紀珂雅仍然沒有等到向俞舟。

    他站在醫院大門口遲遲不肯上車，司機打開了車門陪著他等候，最后紀珂雅還是猶豫地跨了車里。

    突然有人在背后大喊他的名字，是護士小姐。車窗降了下來，一封信塞進了他的手里，護士告訴他是一位先生讓她送來的，差一點，就差一點，就要錯過了。

    紀珂雅打開了那封信，上面只有三個字——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