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他們再沒有更親密的互動了。依舊是分房睡，她白天要去研究所復健，而他要上班，晚上就一起吃一頓飯，有時候也湊不上。

    李雋昕在林宥恩恢復成年形態后沒兩天就搬了出去，把這片尷尬留給了二人。

    而有一天開始，許筱也不回來了。這間別墅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留在這里，通過服務器復盤實驗的數據，給自己做飯，檢查家政機器人的工作狀態，天氣好的時候，到三樓露臺上看看星星，從她開始在鳳凰山這里生活后，許筱很貼心的請人幫她從小真山把望遠鏡運過來了。

    仿佛這里本來就是她的家一樣。

    當然，她不會不知道為什么會只剩自己一個人在這里。

    和李雋昕在“夢中”的那一場談話，讓她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關于“選擇”的問題。

    當然，不是在欲望自由和情感依戀之間選擇，也不是在成為GoX或者成為自己之間選擇，這些選擇，她在很早以前已經完成了。

    她現在面臨的選擇是，是否真的要將自己的人生和另一個人以相互滲透的方式相連。她要做出的判斷是，她是否能夠承擔一份愛意后隱含的責任與束縛。

    那個形容蕭索地窩在被子里，哭泣得像一個被丟棄在路邊的孩子的許筱，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子，這是一個多么愛惜自己形象的人呢，總是像一座美麗的冰雕一般。而她卻一次又一次使他將自我，融化成為guntang的淚水。

    如果她開口說，“”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要你“”，那么從此往后，她就再也不能說，“因為我愛你，所以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你可以隨時離開”這樣的話了，這就意味著，即使在夢中，她想往觀景臺的懸崖下跳去，也要思量一下，自己是不是把誰忘了。

    這是一件沉重到令人心驚的枷鎖。往前，她和林清言，因為那無法掙脫的命運被拷在一起，相互支撐著匍匐前行，每一天都跟毀滅在賽跑，卻也誰也說不出：活著，我一定會為你。

    因此她當然需要一些時間思考，也需要給許筱一點時間冷靜。經過這一年，他應該大致了解和研究所交涉是一件多么耗人心神的事情，在研究所那里，他們只是一團編好了號碼，有自主意識的組織罷了。而其深厚的背景，又使得他們一旦與其有利益勾連，就很難在和它的聯系中占據主導地位。這會給一個原本生活在優渥安穩的環境中的人的未來帶來多大的不確定性，許筱應該也能想象的到。

    雖然她一定會竭盡所能地保護他，但是他原本就應該擁有一段順遂安好的人生，又何必要放棄自己原有的軌跡呢。

    那天她因為Coach專利年度會議回到學校的時候，還剛巧遇見了許筱和上次的約會對象，在芙蕖池旁的樹下聊天。她剛好坐在他們背后灌木叢后的長椅上，屬于二人視線的盲區。于是坐在那兒，聽了二人聊了十多分鐘的天。

    那個Alpha好像是受邀訪問的學者，二人的社會關系網在父母輩中有交集。他們聊的話題都很稀松平常，氣氛卻很好。說實話，她很少見到許筱能在這種非正式的單獨閑聊中，和人這樣毫無空當地聊上十分鐘以上的。

    他的矜貴，素來是帶著一分讓人難以察覺的靦腆的。往前許多年，林宥恩只覺得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才是神情豐富，會笑、會嗔、會鬧脾氣的許筱?，F在看來，是她自視過高了。之所以她會有這樣的錯覺，基本上是因為許筱只和她單獨在一處罷了。

    他跟別人在一起時，其實也是可以這樣生動而放松的。

    那剛好是他沒多說什么就回了許家的第二天，她本來還想多問幾句，偶然遇見這光景，就什么也不想問了。

    或許需要讓他感受一下。就好像那天在“夢里”，李雋昕解開自己的襯衫，袒露自己皮膚在她眼前一樣。人們都需要實際面臨著不同的選項，才有資格討論如何選擇。

    后來，連回別墅拿東西的李雋昕都和她說：

    “學姐，最近許老師都不回這里了，你也不問問嗎？”

    這Omega的狀態切換得很快，自打她恢復之后，就立即改回了“學姐”的稱呼，沒有一次叫岔

    “問什么？”

    “上次，我們在弓道館碰見的那個Alpha，最近和許老師走得很近，我都碰見好幾次啦?！?/br>
    李雋昕看著她，見她神色如常，又偷偷笑道：“……要不要我給學姐從研究所捎點肽片過來?！?/br>
    暗示她即將斷奶了這是。

    林宥恩忍住沒有反向吐槽，力求挽回一下在退行時被破壞的人設。

    “你在這吃飯嗎，不吃的話拿了東西趕緊走吧?！?/br>
    也對，天都冷了。再冷靜就要到圣誕節了。

    今天有校外活動?；顒咏Y束后還有慶功宴，由于這是個宴請資助人的餐會，許多是與許家有交情的企業和個人，許筱又是主辦方成員，不好中途離場，因此直到宴會結束才離開。

    早上出去的時候跟的是學校的車，回來的時候許筱想叫家里的車來接他，卻被Alpha攔下了。

    “我送你?！?/br>
    “不用了，你也不順路啊?！?/br>
    “這里離你家遠，等車過來接也要花時間的，這么晚了，讓你一個人打車我也不放心?！?/br>
    他于是和家里人說了這件事，也報了車牌號。倒不是不相信對方，而是素來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

    一路上，Alpha沒說太多話，間或會聊起A市的風土人情，和之前他們在N國待過的那個小鎮的事。

    “再過兩周就是圣誕節，你還記得學校鎮上的圣誕節嗎？”

    “嗯，很漂亮?！?/br>
    和國內過舶來節日的浮躁感不同，圣誕節是他們那里的傳統節日。因此那里過節時的氛圍很有歷史沉淀下來的古樸感，既熱鬧又祥和，他待在N國的兩年，第一年的圣誕，是因為許父許母剛巧在當地，所以他沒回家，而是與父母在鎮上度過了幾天的假期。

    那年圣誕剛巧下了雪。彌撒的歌聲，鈴鐺聲，屋檐和屋上的彩燈，圣誕樹與雪花，仿佛就在耳畔眼前。

    他仍然記得自己站在雪地里，深深被那時眼前的景色觸動的感覺，心想著如果能和她一起，度過這樣一個圣誕，該有多好。

    “我記得研一的時候，你圣誕沒有回家，我在鎮上遇到你。你站在小雪里，雪粒鋪在身上，就像是個雪堆出來的人?！?/br>
    聊到這里的時候，他們已然停在距離許宅恢弘的大門前不遠的路口處。

    “我知道你是我的同學，在那一刻，我心里只想著，這也太美了，但是卻沒有走上前和你說話的勇氣?！?/br>
    “在學校里，你幾乎不和異性說話，同性也交往得少，每天似乎都泡在圖書館里?！?/br>
    “我有好多次，都想上前和你搭話，但是……”他聲音很低，吞沒了最后幾個字。

    “沒想到，畢業三年多，我們還能在國內遇見?！?/br>
    許筱聽得出來他說的都是真話，事實上一個月來多有碰面，交談和相處中，發現對方確實對自己抱有著某種嚴肅而美好的情感。

    他甚至沒有反感。畢竟這是一個英俊高大，溫文有禮的Alpha，家世、學歷等其他一切的外在條件都挑不出毛病。

    但，這種淺淡的好感，離想發生什么還差很多。聽他時不時地對著自己說這些溫情蘊藉的話語，許筱總覺得集中不了精神，老想轉移話題。

    然而今天把車停在這里，對方顯然是要請他把話聽完了。

    “許筱?！彼蝗粓远苏Z氣，靠近了一些。Alpha特有的威圧感迫使許筱轉過臉來與他對視。

    他抬起頭，希望臉上的尷尬的神情不要讓對方難堪。

    “許筱，我可以嗎，可以每天這樣見到你，在你需要的時候送你回家。和你一起出去走走?！?/br>
    “或許有朝一日，還能一起回N國過一個圣誕?！?/br>
    許筱微微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對方眼里的真摯讓他不知所措，甚至生出了愧疚感。

    可是這樣紅唇微張，欲言又止的神情，在對方眼里卻像是一個邀請。即使眼前的這個Omega，從他們重逢的第一天起，信息素的波動就很微弱，但是他仍然認為這是一個暗示。

    他靠得更近了。

    Omega的身子猛地向后一縮，按住了內心的波動的，冷靜道：“不行?！?/br>
    幾乎是同時，兩束強光線交替的掃過了他們所在的位置，他們側臉一看，原來是對面路口停著一輛車，車頭兩顆球狀的車燈旋轉著打著雙閃。

    雖然看不見車內的臉孔，但車型許筱眼熟，車燈掃過自身車牌的一霎，他心里就明白了。

    他盡量放緩語速，看著Alpha的眼睛說道：

    “我現在還沒有準備好接受新的關系?！?/br>
    “我們能重新遇見，你也知道為什么，我也跟你說了，我是被家里人誑去的?！?/br>
    “……沒關系的，我可以等，我還會在國內呆很長一段時間?！?/br>
    許筱沒再接話，只是道了聲抱歉，就丟下了一臉落寞的Alpha，下了車。

    林宥恩停了車等人的時候，習慣切成防偷窺的模式，這樣車外就看不見車內的人是在睡覺還是在做其他事情。

    盡管有時候她只是在發呆。

    但是今天，她窩在單向透光的玻璃后面，清楚地目睹了一個Alpha如何無限逼近了自己的戀人。這種當面被綠的刺激感差點沒讓她打開車門沖出去。

    然而車門都解鎖了，她也終究只是打了雙閃燈，破壞了他們之間的氣氛罷了。真要親上了，這個距離沖過去也來不及，她有點絕望地想。

    畢竟，選擇是他的。

    許筱看向這里的目光顯然是已經發現她了，但是他下車后徑直就走進了許家大門，并沒有向她這里來。

    過了兩三分鐘，那個被破壞了表白現場的Alpha也開車遠去了。

    林宥恩因為知道今天許筱校外活動晚回家，問了要不要去接他，結果沒得到回復。就在這里守了整晚，結果連句話也沒說上。只有滿腔的怒火在胸腔里奔騰。

    但是退行時，她還能因為吃醋放聲大哭，現在為了自己沉重的天才精英人設，只能獨自坐在這里消化情緒。她只覺得自己種在心口的玫瑰被人生生的扯了下來，留下了一個丑陋的傷口，往外淌著泥漿。

    她伸手摸向口袋，摸出了一個冰藍色的絨鍛盒子，打開看了一眼，又合上，順手丟在了前窗上。

    過了一會兒，也或許很久。車門咔的一聲開了，又關上了。

    她沒說話，甚至都沒側過眼。

    “你是打算在這過夜？”

    許筱忍不住先開了話頭。他走進院子里，思前想后，還是從側門又拐了出來。

    “沒，問你要不要我接，你也不回我，我就在這里等等看咯?！?/br>
    “打擾你了？”她沒能壓抑住心里的醋意，語氣里就有了嘲諷的意味。

    “……你什么時候給我發信息了？”

    “沒收到算了唄?！彼睦锷鹨魂嚥荒蜔?。

    許筱只顧著查看通訊器，沒顧得上和她計較，發現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她確實給自己發過信息，可能當時正忙著，她的信息素來優先級排在前面，因此不小心被點開又關上了，他也沒發現，就沉進已讀消息里了。

    “我真沒看見?！監mega往椅背上一靠。面無表情，郁結在心中那一個多月以來的塊壘卻松動了些。

    林宥恩別過臉看著他。他穿著一件焦糖色的毛呢大衣，里頭搭著米灰色的中領毛衣。褲子是與毛衣一色的羊絨褲。

    暖棕色系的搭配稱得他細白的皮膚更有了食物的質感。他那因為在寒風中行走后顯得更加紅艷的薄唇，就像是兩片漂浮在牛奶上的玫瑰花瓣。讓人想要舔一舔。

    她能理解剛才那個Alpha為什么情不自禁地越靠越近。

    可是她不能原諒啊，哪怕只是被其他人碰到一下，她都會現場爆炸的。從前她能那么淡定地說，“喜歡你的人那么多，要吃醋我怎么能吃得過來”，不過是因為沒有誰能真的挨他這么近罷了。

    現在知道所有和她做的事情，他也有可能和別人做，她就意識到自己絕對不能接受的。除非她被強制空投到某個沒有辦法破壞他新戀情進展的無人區。

    居然能這么狂躁，林宥恩自己都覺得驚訝。

    許筱偷偷瞥了一眼，看她目光呆滯又咬牙切齒的樣子，知道她在生氣。上回在弓道館的時候，縮小版的她也是這個表情。

    他想笑，又有點心疼，于是想找個話題岔開一下她的注意力。于是目光掃到了前窗臺上的那個盒子上。

    ……這個盒子？他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