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宥恩結束了一個高級開發崗位的面試，從新興的CBD中的某座大樓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初春的晚晴是暗金色的。落日的余暉從破碎的地平線處極力滲透出來，但也無法抗拒越來越濃厚的夜色。

    耳后吸附的通訊器震了震，她眼前拉開了現在一方只有她才能查看的光幕，上面羅列著未讀的信息列表。

    一個被設置了較高優先級的對話窗口彈了出來。

    “你在干嘛?！?/br>
    是許筱的消息，林宥恩回復道：“剛結束面試?！?/br>
    “面試？”林宥恩只跟他說今天要出門，并沒有和他說是出門面試的。許筱便以為她是出來處理外包的工作的，所以才掐準了收工的時間這個時候找她。

    “好好的想出來做全職的工作了？”

    “嗯，這家公司的方向和我自己做的東西吻合，其他方面的條件也合適?！?/br>
    許筱回復了一個懷疑的表情。

    ”我要是順利找到一份合適的全職工作，你在叔叔阿姨面前提起我做啥時也不用支支吾吾了?！?/br>
    “哪有支支吾吾！”

    一會兒，許筱又說：“所以你是為了我了？”

    林宥恩腦中浮現出許筱在手機對面偷笑的樣子，就想逗逗他:“嗯，那你要不要獎勵獎勵我？”

    “……你遠不遠，我還在學校，過來帶你吃好吃的?！?/br>
    許筱從國外讀了碩士回來，便按照父母的安排，進入了他和林宥恩的母校M大做了行政的工作，按照M大Omega行政人員的婚姻分布，可以說是嫁入豪門與準豪門的標準規劃了。

    林宥恩瞧著時間差不多要下班了，許筱既然有空跟她閑聊，便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

    “我在江濱CBD這里，這個點過去不知道要堵到幾點?！绷皱抖髌綍r接的工作離她家都不會太遠，而她家就在M大附近。所以換做以往，她可能直接就答應了。

    “哦?！闭Z氣里有點失望。

    “你親我一下就好了，或者，喘一下也行?！绷皱抖鬣托Φ?。

    “喘你個大頭！”聽林宥恩開口便沒正經，許筱忍不住直接懟了回去。好在辦公室里的同事都走了，就剩他一個人。

    “……叔叔阿姨是不是去旅行了？你如果不趕著回家，倒可以先在學校食堂吃完飯再回去。但也別太晚了?！?/br>
    兩人相差兩歲，林宥恩25歲，許筱27歲，但因為林宥恩小時候跳級了，所以他們從初中開始到大學畢業就一直是同班同學。直到最近兩人才確定關系，多年好友變做了情侶，多少令人有點不適應，即使原本就熟稔又親密，卻再不知道怎樣才能更靠近一點。常常說著說著，對話就進入老友關懷模式。

    “周末我再去找你?！?/br>
    “好?！?/br>
    “親一下嘛?！?/br>
    “滾?！?/br>
    嘻嘻哈哈的掛了電話。林宥恩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大樓，堵車只是個借口，她拒絕了許筱的邀請，其實是因為她約了剛才負責面試她的開發團隊的leader吃飯。這個部門經理是一個女性的Omega，從面試開始，就難掩對于林宥恩的好奇。這讓林宥恩覺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7％稀缺性別這個重要屬性（女性alpha占比一直在總人口的7％左右，而男性alpha占比25％），在他們的國家有一句古諺，“玄貴甲輕，癸平次之?！边@里的玄女，甲子，癸子女和平子女分別對應著西方生物學分類中，女alpha，男alpha，男女Omega和男女beta三種性別和六種細分分類。赤裸裸的性別歧視在這個國家的歷史上甚至數次引發了暴動。

    遑論觀念的正義與非正義，玄女身上的“稀缺”，“高智商”和”人口結構穩定器”等標簽，對于林宥恩這種只活在自己判斷中的人來說，不過是一種可利用的資源。這家公司是全球人工智能領域的行業翹楚，對于目前的林宥恩來說，有繼續深入了解的價值。

    而她本科畢業以來的五年開發經歷，雖然基本都圍繞數據挖掘、人工智能領域，但畢竟都是外包的經驗，且她是個沒有芯片的非改造人，因此更需要在不過多暴露自己的意圖和實力的前提下，為自己得到這份工作增加一點籌碼。

    晚餐結束時已經接近八點半了，雙方都很有分寸，讓林宥恩可以在提升好感度的同時，仍然可以獨自開車回家。到了停車場，她查閱了一下通訊器，許筱在17:55分時發過來了一個親吻的表情，19:45分時發來了一句已經到家的信息。

    她看了看天空，看到了春季夜空中最亮的牧夫座α星。想用通訊器的星空攝影模式拍下來給許筱，又覺得可能太無聊，心想還是等她買了深空望遠鏡再說。

    于是簡單回復道：“愛你?！?/br>
    剛到家，林宥恩便到書房里查看了看今天模型訓練的結果，說是書房，三面墻壁幾乎都被大大小小的全息顯示屏占據，并且各自閃動著運算過程，林宥恩正考慮著要不要調整兩個參數，被隨手摘下來放在桌上的通訊器便震顫了起來。

    通訊器投射出來三個淺藍色的字：林清言。她靜靜地看著那枚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物件跳動了許久，才發出了接通的指令。

    “宥恩?！彼坪鯖]想到林宥恩這么快就接了電話，溫柔又有些沙啞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驚訝。

    “你剛睡醒？”林宥恩問道。

    “我們這里周末呢?！?/br>
    “不去工作室？”林宥恩看著控制臺里不斷print出來的運算結果，心不在焉的問道。

    “晚一點才過去?！薄×智逖噪m然名義上是一名設計師，但他名下的工作室更多的是做著藝術品管理的工作。簡單說來就是經營著為富人淘選和推薦符合他們喜好的藝術品的中介服務，從中收取傭金。

    “筱筱那天來家里看看你，你沒有又把人氣哭吧？”林清言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氣哭了啊?！绷皱抖髦浪傅氖莾芍芤郧?，她陷入了一周的失聯狀態后，許筱上家里找她的那一天。

    “……那你有沒有把人哄好?！?/br>
    “哄好了，還在一起了?！?/br>
    “……”對面的氣息似乎靜止了。

    “你肯定都知道的，還跑來問我？”林宥恩有點不耐煩。

    “那我不是高興嘛，你終于開竅了?！?/br>
    開竅？林宥恩的心臟抽動了一下。笑道：“我也不能太委屈別人了，雖然最后不一定能成，但是處著試試看，能了卻彼此的執念也不錯?！?/br>
    “……寶寶，筱筱對你那么好，你要真心對人家?！?/br>
    “我當然是真心的啊?！痹诹智逖噪x開后這兩年的時間里，是許筱一次一次的把她從漫長的白夜里拖拽出來。對林宥恩而言，許筱的存在是冰冷世紀中的一懷爐火。

    “嗯?！?/br>
    “……你要是對我也有這么仁慈該有多好?！绷皱抖餍χf。語氣里并沒有苦澀的味道，聽來卻有點心酸。

    “寶寶?！?/br>
    “你不要再這么叫我了，既然走了，就不要總惦記我了?！?/br>
    “你應該很清楚，從你下定決心非要離開我不可的那刻起，就沒有什么理由再放不下我?！?/br>
    一面說愛你，一面說能給的不是你要的那種愛，一面說擔心你，一面丟你在茫茫的人海中。

    林宥恩覺得自己仿佛迷路了，灰蒙蒙的天空，她獨自站在十字路口的古榕樹下。靈魂的土壤中浮出一個又一個不斷擴張的黑色空洞。

    “宥恩，要好好的……”林清言呢喃著，語調近似哀求。

    “好了，就這樣吧，好嗎?！?/br>
    林宥恩在意識斷線的前幾秒，果斷地結束了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