隼之死,燃雨之焰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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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蘭呆呆地望著前方,仿佛周圍的時間是靜止的。剛欣賞著刀刃上血液的分布,仿佛在欣賞一件絕美的藝術品。隼一直倔強不肯低下的頭顱,在竭力地掙扎幾下后,終于一敗涂地,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沒有閉上,布滿著鮮紅的血絲,看不清其中的感情。 他的左肩到右肋是一道漂亮的弧形,剛的刀很鋒利,可以從隼傷口的深度得知。傷口深可見骨,破裂的臟器里涌出的鮮血像噴泉一樣,升到空中,然后如同夏日祭的煙火一樣,散舞到空中,最后落在一些人的臉上。而這些人面無表情,就像落在臉上的不是血,而是為慶祝盛典而涂抹的顏料。 這里不似人間,伊蘭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了,這里是煉獄修羅場。 伊蘭掙扎著想要掙脫男人的鉗制,也許是因為創生之力讓伊蘭的力量得到了提升,也許是因為男人已經沒了力氣,伊蘭感覺并沒有費多大的力便輕易地將男人甩開,然后慢慢地爬到了傷重的隼旁邊。伊蘭抱起隼的身體,血還是溫熱的,伊蘭不相信隼就這么去世了,伊蘭哭號著隼的名字,那個他曾經怎么都發不對的古怪發音,如今更是被叫得支離破碎,但無論伊蘭如何呼喊,隼依然是沉默……這可能是永久的沉默。 周圍的環境變得黑暗,是剛將議事堂的門關上了。月光只能透過薄薄的紙照進來一些,而這些光,只能照亮一個小小的角落。剛俯視著伊蘭,他的眼神不再似看一件玩物,從他的眼神里,伊蘭可以感覺到憎恨、厭惡甚至……殺意。 “可以了。我的刀非???,隼不會感覺到痛苦。你該回到你該去的位置了?!?/br> 沉默了許久的菲歐拉,此刻如幽靈一般,在伊蘭的耳畔低語著:“他在撒謊。那個少年忍受著臟器破損大出血的痛苦,這種痛苦……我想你應該體會不到?!?/br> 菲歐拉的話語像魔鬼一般縈繞在伊蘭心上,伊蘭痛苦地擁抱著隼的身體,企圖得到一些安慰,但大出血使得隼的溫度也逐漸流失,伊蘭心中的僥幸,也隨之云流星散。而心中一些可驚可怖的陰暗似乎在滋長,這讓伊蘭感到害怕。 “你不必難過,這孩子是因為支撐他的信念崩解了,才會這個樣子。和你……關系不大?!?/br> 菲歐拉的話像一條毒蛇鉆進伊蘭的心中,伊蘭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隼是因為他而死的。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意外打擾了他的生活,如果不是他擔心自己的安危,至少是現在,他不會這么痛苦地失去生命。這樣的念頭啃食著伊蘭的心,這讓伊蘭感到痛苦。 菲歐拉看著伊蘭的樣子,感受著伊蘭內心的悲痛,難得地露出了一種近乎病態的笑容,可惜這個樣子只有伊蘭可以看到,而此刻的伊蘭眼中沒有菲歐拉的身影。 如果說奧蘭克和杰森的犧牲是不得已而為之,而且還有以生命守衛伊蘭的誓言來麻痹自己,那么隼的死,不可避免地直擊著伊蘭的內心,伊蘭感覺自己近乎要崩潰。 “你不可以死?!狈茪W拉無情又冷靜地提醒著伊蘭,“或者說,你是不死的?!?/br> 如果說上一次要將奧蘭克和杰森作為祭品時,菲歐拉是耐心地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那么此刻的菲歐拉似乎像一個魔鬼,不斷地刺激著伊蘭心中最柔軟敏感的弱點。 “因為你是圣子伊蘭。你是神諭的指名者。你……可以代行神的意志。想嘗試之前從未有過的力量嗎?我可以幫你……” …… “來人!馬上把他抓回去關著!” 剛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伊蘭悲傷地抱著隼的場景令他煩躁,他向人群怒吼著,而那些剛剛還赤身裸體的男人們趕忙起身穿衣,向伊蘭走來,企圖分開伊蘭與隼。 男人們還沒靠近,就被伊蘭的眼神震懾住了。伊蘭的雙眼雖然還噙著淚水,但眼神的含義已與從前全然不同。男人們最熟悉的伊蘭的眼睛中的情緒或是享受愉悅或是抗拒自矜,可當他們看到伊蘭此刻的眼神時,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殺意,獵人與獵物都再熟悉不過的一種氣息。伊蘭的眼睛本是清澈而明亮,仿佛春日里月光映照著的湖水,而此刻伊蘭的眼睛深邃而幽遠,就像被閃電暴風雨激怒的海洋,要將天地間一切都席卷至驚濤駭浪中吞沒。 伊蘭一言不發,盯著男人們。然而就是這樣,這些魁梧彪悍的男人們全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你們在干嘛?還不快點動手?!” 剛非常不悅,他決定自己動手,將這個祭品丟進他該呆的地方??删驮谒哪抗馀c伊蘭交匯的那一刻,他也不禁停住了腳步。就像是畏懼大海,畏懼星空,畏懼浩瀚渺茫的大空間,剛深刻地感覺到了這種影響了他半生的情緒——畏懼。 剎那間,本來關好的門被大風吹開,而伊蘭也緩緩放下了隼的尸體站了起來。伊蘭緩緩走向出口的門,可是沒有人敢阻止他,可伊蘭沒有走,他轉過頭來,寂靜而冰冷的月光勾勒出伊蘭的陰影。伊蘭微微笑著,可所有人都明顯地察覺到:伊蘭眼神中的殺意越發濃烈。天空突然烏云密布,月光越發黯淡,壓抑的氣氛在小小的議事堂里散發出來,每個人的心仿佛被重壓,喘不過氣來。 伊蘭高聲狂嘯著,仿佛在嚎哭,又好像在獰笑,在場的其他人就像在聆聽來自地獄魔鬼的高歌,撕心裂肺。伊蘭舉高著雙手,對著天空凄厲地吟嘯著,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著一些圖像,是那些被囚禁的女人遭到凌辱的慘狀,是那些女人被獻祭時的絕望,是新生命誕生也無法掩蓋的罪業。伊蘭徹底失去了理智,向天地發出了悲痛的吶喊,而應聲而來的是一道閃電! 驚雷剎那間照亮了漆黑的天幕,而接下來驚人的場景,讓剛在內的男人們驚詫不已。無數道閃電在極短的間隔內接連降臨,暴雨從天而降,雷電與暴雨在讓人站立不穩的狂風中起舞,驚雷仿佛是天地的轟鳴,向人類展示著一種無可企及的絕對力量。 而很快,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村莊里的房屋均是木制的,無數的閃電無規則的降落不可避免地擊中了村莊中的房屋,奇異的場景出現了——火焰在暴雨中搖曳生姿。若僅僅是這樣,也許還好,可在狂風的肆卷之下,火焰宛如一條毒蛇,吐著信子,向所有人蜿蜒爬行而來。人們這才驚叫著,企圖離開這里,去看看自己的房屋是不是被燒毀了。 可是當有一個人才走到議事堂外圍的庭院,就被一個迅捷無倫的身影攔下了道路。伊蘭伸出手,作了一個攔截的動作,輕聲問道:“你要去哪里?”還來不及回答,伊蘭的纖手一揚,從天而降的閃電瞬間將這個企圖離開的男人的步伐停止。緊接著,狂風大作,肆虐的暴風將人卷入高空,扶搖直上。而也就在這時,被卷走的人毫無預兆地從高空跌落,摔得血rou模糊,粉身碎骨。 人們這才確認,伊蘭是一個巫師,一個魔鬼,一個死神。這些人像玩具一樣,被伊蘭任意擺弄cao控,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伊蘭的一念之間。頓時,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如同膜拜神明一般,向伊蘭磕首賠罪。 剛似乎陷入了更深的絕望,一動不動,之前不可一世的神情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蜷縮在墻角,埋著頭拒絕與外界接觸。無視著周圍人的驚呼與哀鳴,無視著屋外的天地異變。他想起了他成年時父親告訴他的故事,想起了那持續數日的瘋狂,但在最后,他想起的是隼死前最后的眼睛。沒有恐懼,沒有悲傷,沒有憎恨,而是向往。像是在沙漠行走的旅人對綠洲的向往,像是饑腸轆轆的乞丐對家的向往,像是漂泊許久的孩子對母親的向往。 伊蘭在狂風與暴雨中優雅地行走著,就像在風和日麗的花園中散步一樣,而雷暴閃電似是他的仆從,像蝴蝶一樣環繞著他,取悅著他。伊蘭走進議事堂,抱起隼的尸身,沒有人敢阻攔他。當伊蘭走出議事堂的那一刻,一道……不稱作是一團閃電更為恰當,那是無數密集的閃電聚集的結果,瞬間擊毀了議事堂的屋頂,帶著火焰的房屋殘骸墜落,議事堂瞬間被熾焰點燃,墜落的屋梁將逃生的路封死。在閃電的環繞下,伊蘭靜靜地向村外的方向離開,而村莊在雷雨中漸漸被火焰吞噬,暴雨似乎也被火焰點燃,火光不但沒有被熄滅反而越發熾熱,在被燒死前,村民們沉默地在想或許這是燃盡罪惡的火焰,所有人終將面對自己的罪業。 在暴雨中,伊蘭停止了步伐,倒了下去。在黑暗中,狂風閃電與火焰在這片村莊肆虐,生命在災難面前是如此的脆弱無助。 在沉眠中,伊蘭感覺自己處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神智恢復了清明,回想起了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痛苦的情緒填滿了他的心,他悲鳴著,但在這里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為什么會這樣呢?自己就這樣處決了那整個村子的人的生命嗎?自己有這樣的資格嗎? 伊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厭惡與悲痛。 “怎么樣,這樣的力量是否令你感到滿意?” 菲歐拉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聲音一如從前的空靈,但伊蘭感覺到了其中隱藏的興奮與愜意。 “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菲歐拉大人?神不應該是愛人的嗎?您借用了我的身體處決了他們……那我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嗎?請拿走我的身體吧,菲歐拉大人。卑賤的軀體能成為創始神的容器,是我的榮幸?!?/br> 伊蘭不知道自己的話能否傳達給菲歐拉,但他仍然努力地試圖發聲。他現在真的很累,很自責。即使從現在開始變成一個沒有軀殼的孤魂野鬼也無所謂,即使就此魂飛魄散也無所謂,他想要解脫。 伊蘭聽到了菲歐拉的笑聲,那笑聲不是嘲笑也不是冷笑,笑聲是如此的和藹親切。 “我從來都沒有借用過你的身體,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我早就和你說過了,離開了圣湖之后的我,沒法再施展什么法術了,唯一能保證的只有永生之力與創生之力生生不息。你才經過小小的累積就能迸發出這么強大的力量是我沒有想到的。我對你……呵呵,可以說是刮目相看了?!?/br> 菲歐拉的聲音是如此的冷酷而殘忍,幾乎要撕裂伊蘭的精神。伊蘭回想起之前的情景,他察覺到了心中的黑暗滋長,而正是這樣,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似乎也被黑暗占據。伊蘭從前接受的教義是寬容、善良,以此杜絕心中的黑暗,伊蘭也一直努力地做到身體力行。而他沒有想到,隼原本該是閃著光一般正義的行動,竟能激起他心中如此龐大的黑暗,以至于作出了如此殘忍暴虐的行徑。 伊蘭慟哭著,他再也無法原諒自己了,雙手已經沾染如此沉重的罪惡,自己還將如何承擔圣子之名?于是他懇求菲歐拉將他的軀體奪走,最好將自己的靈魂毀滅。 菲歐拉又笑了,依然不是嘲笑也不是冷血,是如同母親撫育孩子一般慈愛溫柔的笑。 “不行?!?/br> “死亡是最簡單的,活著才是最好的懲罰,若是你有心贖罪,就好好地活下去,達成你的使命吧?!?/br> 菲歐拉的話輕巧而又沉重,給了伊蘭致命一擊。 是的,對于自己來說,現在活著才是贖罪的唯一方式。圣子這個名稱將成為永遠束縛自己的枷鎖,直到自己的使命完成的那一天。也許這樣,在天堂才有臉面對萍水相逢卻對自己全心相待的隼,還有奧蘭克、杰森吧。 伊蘭擦掉了眼角的淚,點了點頭,似乎是接受了這一切。雖然菲歐拉宣判了對他的懲罰方式,但伊蘭反而覺得更加心安了一些。雖然眼前的世界仍然黑暗,但伊蘭感覺不再似之前的絕望。 伊蘭想到了未來可能面對的更多情況,他的心緊張地狂跳著,幾乎要躍出身體。但是很快,他平靜了下來。 自己究竟是罪人還是圣子,究竟有什么重要的呢? 伊蘭的眼神不再迷茫,而變得堅定、不再動搖。 不知身在何處的菲歐拉,靜靜看著伊蘭,嘆了一口氣。心中在想著什么,無人知曉。 而在伊蘭意識沉睡的時刻,他看不到外界發生了什么?;鹧孀屛拿髡Q生,但也讓文明歸于寂滅。云銷雨霽,曙光在地平線的另一端,緩緩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