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風剛剛在安靜的黑夜里呆住了幾秒，原本躺著的墨秋也坐了起來。

    “是雨桐的電話嗎？”

    雪風點頭。

    他沒再說話。雪風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就算他全都聽到了也無所謂。他遲早會知道的。

    他們兩個人就這么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直到雪風突然去摸他的手。她的手有些涼，可是依舊很有力。

    墨秋想了想，問：“是和我分手的事嗎？”

    “不是，”雪風搖了搖頭，“是我和她的事。你們兩個人的事她會單獨跟你說的?！?/br>
    過了幾秒，她又問他：“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喜歡雨桐嗎？”她沒有看他，只是靜靜對著黑暗，“是因為她很漂亮嗎？”

    而墨秋搖了搖頭。

    “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特別美?！?/br>
    雪風轉過頭來，稍微歪著腦袋看他。

    “你根本不像高中生。雨桐告訴我你只有十七歲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br>
    雪風笑了笑。

    “我喜歡雨桐，是因為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什么都很輕松。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去考慮，只要平靜地過每一天就好。她很像止痛藥?！?/br>
    墨秋說完很久也不見雪風回應，只好稍微朝她靠近了一點，卻發現她在無聲地流淚。

    “那是跟我在一起就永遠都得不到的東西嗎？”她問。

    “我不知道?！?/br>
    “那些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我不知道?！?/br>
    雪風把膝蓋彎起來，下巴貼在大腿上。她的一只手仍然抓著他的手，力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用力了。

    她好像死都不會放開他的手。

    “我不可能對你死心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到死都會纏著你?！?/br>
    “你就那么自信？”墨秋看著她抓住他的那只手。

    雪風把臉對著他，“你不信的話為什么不考驗我呢？”

    沒等他回答，她就繼續說，“讓我一直待在你身邊，不用給我留位置，你就等著看我會不會愛你愛到我死的那天?！?/br>
    墨秋好像有點委屈地說：“我如果結婚了呢？”

    雪風“啊”了一聲，“那我們背著人家偷情不太好吧？”

    他覺得這句話有點好笑，便問她，“你為什么覺得我會和你偷情？我就不能甩開你嗎？”

    “也行。那等你老婆死了以后，我就再去找你?！?/br>
    “那要是我死了呢？”

    “立刻追上你?！疀]有比為愛情而死更光榮的事了’?！?/br>
    墨秋沒聽出來這一句又是出自于哪里，他不明白她到底從哪里來那么多的典故和臺詞可以用來表達她的愛情。她難道是把所有讀過的書都當做了愛情嗎？

    她的答案那么可怕。

    “帶著你去死，我是要遭天譴的?！?/br>
    聽到他的話，雪風沒有笑，而是非常認真地回答他。

    “我只是想變成卡西莫多?！?/br>
    卡西莫多?？ㄎ髂?。

    “你的意思是，我死了你還要鉆進我的棺材里？”

    這回雪風笑了起來?；蛟S是想讓他提前感受一下死了還要被纏住的感覺，雪風緊緊地摟住了他，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你為什么不信？活著的時候，一定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等到你死了，也只有我有資格和你葬在一起?！?/br>
    因為她是一塊石頭。

    “你確定嗎？”他努力從她窒息般的擁抱里呼吸，　“等到你二十歲的時候，我就已經三十歲了。你三十歲的時候，我就是四十歲的叔叔，你四十歲還在人生黃金期的時候，我已經是個五十歲的中年人了?！?/br>
    “聽說中年人性欲很強，到時候我可得天天來找你?！?/br>
    “以后還有六十歲，七十歲，可能那個時候我已經動不了了，但是你還能活蹦亂跳......”

    沒等他說完，雪風立刻興奮地說了一句：“太好了！”

    她胳膊使的力氣小了很多，一時間變成了把他抱在懷里的姿勢。她好像很快樂地笑了起來，“你動不了不是更方便我去跟你偷情嗎？你現在還能攔我，以后可就阻止不了啦！等你再老一點就只能隨我睡了！”

    墨秋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但是仔細比對一下，似乎是想哭的心情要略微多出來一些。

    “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會喜歡我嗎？”

    雪風哼唧了一聲，對他說，“嗯，那你別笑我。

    “其實，我小時候做夢夢見過一條人魚。黑色的?！?/br>
    墨秋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那條人魚......和你長得一模一樣?！?/br>
    “......就因為這個？”墨秋覺得有點無語。

    雪風卻松開了抱著他的手，身體向后退了一點，面對著他，非常不滿地說：“什么叫‘就這個’??？現實里見到一個和夢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足夠驚悚了好吧！”

    “你到底是夸我還是罵我？”

    “嗯......”雪風又抓起了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攥著，用手指有些用力地摩挲他的手背，“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這回不會又要說他像她見過的哪張畫里的人了吧？墨秋心想。

    “我本來很討厭過生日的，你來的那天我在房間里畫畫......”

    墨秋想了想，那天他陪雨桐去她家里，確實一開始的時候沒有見到雪風。

    “那天我很想畫我曾經夢見過的那條人魚，但就是怎么都畫不好，撕了一張又一張......然后你和雨桐走過來，你把一張被我撕得只剩四分之一的畫撿起來了......”

    墨秋飛快地在腦海里回憶這件事。

    “你看了之后問我‘這是不是大海和人魚’......”

    確實還有過這么一回事。

    再去看雪風的表情，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得見她眼睛里的光。她談起這件事的時候似乎非?？鞓?，她那幸福的語氣差點讓他以為自己做了什么特別偉大的事。

    他知道她要說的是什么。那條曾經出現在她夢里的人魚一定是給她帶去了相當大的沖擊，即使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也讓她魂牽夢縈到長大了依然想要畫出來?？墒撬偸钱嫴缓?，永遠也畫不出夢中的樣子。那天也是一樣，她畫得又煩躁又絕望，畫紙不知道揉爛了多少張、撕壞了多少張，可是一個和她夢中的人魚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竟然出現了眼前，還問她畫的這些是不是他。

    這的確稱作驚悚也不為過。

    “所以？”

    “所以我就決定到死都要愛你了?！?/br>
    先不說他和她夢里出現過的人長得一模一樣是雪風的錯覺還是巧合，這件事本身聽起來就很夢幻，甚至一點都不現實。

    “你以前有見過我嗎？”墨秋問。

    雪風搖搖頭，“那個夢是我十歲的時候夢見的，還是小學生，我去哪見你??？而且，我十歲的時候你都快二十歲了吧，一個十歲的小孩可能會對二十歲的人那么感興趣嗎？”

    墨秋心想：要是你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他甚至在心里稍稍想象了一下，二十歲的他被十歲的還是小不點的雪風追得到處跑，并且雪風還不停地說“等我長大了就要睡你”的畫面，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可以毫不費力連著做噩夢六個月。

    如果雪風過去從來沒見過他，那這又是怎么回事？就這么巧他就正好和雪風夢里的人長得一模一樣，也正好出現在她在畫“他”的這個絕妙的時間點？世界上可能有這么巧的事嗎？

    他想不明白，于是想聽聽雪風這顆異常敏感又炙熱的大腦是怎么想的。他問：“你覺得為什么會這樣？”

    “哪有為什么??？”

    他沒想到雪風在這件事上竟然會覺得不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一時間有點吃驚。

    “我曾經在夢里見過你，然后有一天也真的在生活中見到你了。我覺得沒有什么難以理解的?！?/br>
    見他不說話，雪風繼續說，“可能是預言，也可能是提前打聲招呼，也有可能是從我夢見你以后，你這個人才真正開始存在。沒什么難以理解的，我還夢見過我是怎么死的?！?/br>
    墨秋原本被她說得又糊涂又清醒，越聽越有點唯心主義的味道。但是一聽到她說她夢見過自己的死法，他的身心又重重地停滯了一下，所有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那一點上。

    他問她：“你夢見了什么？”

    雪風滿不在乎地說：“自殺。我夢見我死在一片森林里?！?/br>
    如果是因為她曾經夢到過那條黑色的人魚，他才顯化成了真實的存在，那么她以后也會像她夢見的那樣，在一片森林里把自己殺死嗎？

    為什么是在森林里呢？那時候她的身邊誰也不在嗎？

    難道她會死得比他還要早嗎？

    她的死會和他有關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