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弒帝
皇宮內,養心殿。 龍床上昏睡的男人,臉色蒼白,身形單薄,微弱的呼吸時有時斷,仿佛下一秒就會停止呼吸,結束這位驚艷才絕的年輕帝王的生命。 而善禪就盤坐在龍床前頌經,他一身紅色袈裟,手中捏著佛珠轉動,神情莊重又慈悲,他的模樣向來很能糊弄人,否則以他的年紀也不會在民間有那么多信徒。 養心殿內伺候的宮女太監都被驅走,殿內除卻善禪只有兩個人,皇后和太子。此刻的養心殿內聚集著整個大慶最尊貴的三個人,向來與皇帝伉儷情深的皇后,面對這場法事和躺在龍床上被病痛折磨的皇帝卻沒什么過于期待的神情,在這高大的宮墻內大抵什么情啊愛啊都會消耗殆盡。 不知是善禪的頌經有些成效還是回光返照,這位昏睡數月的皇帝終于醒過來,睜開了那雙渾濁的眼睛,干涸的喉嚨讓他發聲困難,吐出的語句嘶啞不成句,“水……給我……” 身著繁鎖宮裝的皇后從一旁起身撲上龍榻,太子緊跟其后,手中端起那早被宮人放在桌上的水壺,母子二人一臉驚喜殷切的模樣,與之前冷漠大相徑庭。 “陛下,水來了,您慢些喝……”皇后的臉上流下一串串淚珠暈花了精致的妝面,一面伺候皇帝喝水一面哭泣,可謂一副美人垂淚圖,若是有宮婢在自然會夸一句帝后情深。只是這殿內只有這四個人,三人心懷鬼胎,一人重病等死,已無暇揣測這些。 皇帝用了些慣用的茶,又被皇后伺候躺下,他合了合眼定睛看著這個垂淚的女人,這是他的妻子,十五嫁與他,生下長女長子,位居皇后之位,是全天下最珍貴的女人,她的女兒是榮華長公主,兒子是當今太子,未來的帝王,這么多年,他哪怕再寵幸妃嬪也從未威脅過她的地位,他想不通,為什么皇后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謀害自己。 “嬋……嬋如,為什么?” 皇帝的嘶啞難聽,他躺在這里,面前是自己相伴多年的原配妻子和寵愛多年的孩子,他全身無力動彈不得,說出一句話都耗費心神,油盡燈枯之像。 見他這幅模樣,皇后愣了愣神忽而笑了起來,向來穩重端莊的臉又顯露幾分瘋狂“陛下,原來還記得我叫嬋如啊?!?/br> “陛下這聲質問讓臣妾好生心寒啊,妾十五歲嫁入皇子府,不過半年皇上便娶了左相之女左媛瑯,不過半年,先帝廢黜她,清掃左相府,那是出于是什么緣故,陛下還記得嗎?” 那時先帝有六子,當今排行四,娶了母族強盛的文家女嬋如,又被設計娶了左相之女,先帝疑他有不臣之心,他便棄車保帥,棄了左家。 只是這代價,確是他和皇后第一個孩子。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這帝王家中最容易拿來博弈的便是孩子。 “陛下怕是忘了,左側妃死時慘狀了吧,她受宮撻之刑卻不肯認罪,妾怎能不起疑心?妾命人徹查當年之事,才知曉,那碗烏骨錦雞湯經的是陛下找來的廚子的手……陛下向臣妾許諾我兒太子之位,可登入大典不過幾年,陛下便有寵愛四皇子,廢黜我兒之心……” “朝兒始終是朕的太子……”皇帝睜大了渾濁不堪的眼睛,喉結滾動,幾乎是吼出這句話,想要反駁皇后的怨憤。 “朝兒當然是太子?!敝讣淄磕思t色丹卉的玉手輕輕撫摸著皇帝的臉,皇后的眼里滿是怨恨,“那是妾的父兄用命換來的!文家滿門忠烈,父兄全死在了古庭之戰,我文家世代忠勛,只留下璋兒一個遺腹子!” 慶成七年,晉國大軍入境,文國公文舒率軍迎戰,死戰古庭,險勝。文國公及長子文襄以身報國,以死為君王,帝聞訊,垂淚滿面,頒圣旨親賜文襄遺腹子文玉璋承爵,享親王待遇。 同年,皇四子殷承元重病暴斃,淑妃貶入冷宮,禍及族親。 “當時妾就在想,陛下的心肝是不是黑的,殺了妾一個孩子,還覺得不夠?讓鳶兒嫁給一個廢物,好在鳶兒機靈,一劍刺死了那個廢物……” 慶成十三年,文帝賜婚榮華長公主,低嫁魏國公府次子魏林,而魏林早就一顆真心給了與他青梅竹馬長大的表妹,長公主聽聞此事不肯嫁,魏國公府暗自將那表妹處理了,豈料魏林懷恨在心,記恨上了長公主殷承鳶,慶成十五年,駙馬謀害公主,事跡敗露,殷承鳶一劍刺死了魏林,長公主再未嫁人。 “陛下不知道妾過的多苦……妾日日看著你,恨不得生琰其rou飲其血……” 聽著皇后的話,皇帝閉上了眼,一滴淚過眼角,他臉色灰敗,已然放棄了生的希望?!坝癍t……在御書房暗房內,圣旨朕早已擬好,朕只求一個……” “陛下如此深明大義,妾當盡力所為?!被屎笠娝绱俗R相,也不多想,連忙答應。 “朕死后,不與你同葬?!?/br> 生同衾死同槨,年少夫妻一路走來,貌合神離,各懷鬼胎,也曾年少慕艾,琴瑟和鳴,也曾恨不得將對方置于死地。 當年登基之后帝后情深傳遍大慶,子民爭相效仿,無論富庶之家皆敬重元妻為善,寵妾滅妻為惡。如今年少夫妻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知是人心難測,還是造化弄人。 “好?!?/br> 皇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轉身離開這座宮殿,準備其他的事由,將這里剩下的事由交與了自己的兒子,這些事中包括送皇帝上路。 太子看著龍床上病倒的男人,曾經偉岸高大如同高山一樣不可攀越多父皇,此時卻連一介稚子都可以輕易殺死。 腦海中的記憶回溯,那些早就遺忘了的父子往事浮現出來,太子終究還是不愿弒父,將這事教給了善禪,自己走出了殿內。 養心殿此刻只有兩人的呼吸聲,靜的可怕,善禪卻笑了。 “皇帝叔叔,可還記得我?” 這稱呼讓早就合眼等死的皇帝駭然萬分,驚恐的看著這個年輕的僧人,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由于過于的驚慌,卻說不出話來了。 “皇帝叔叔不記著我沒關系,秦家的人可早就在地下等著您了,您若見到我父兄,便跟他們說,九兒還活的好好的,那些該死之人很快就會都來向他們認罪了?!鄙贫U笑的眉眼彎彎,這猶如佛子轉世的僧人此刻眼下的陰郁如同森詭地獄的修羅一般。 他將袖口藏好的藥丸塞入皇帝口中,文帝無法反抗只能被迫吞下那顆藥,很快藥物發作,文帝的臉色猙獰逐漸趨于平靜,如同睡著了一般死去,平靜的死亡,給與了這個帝王最后的尊嚴。 善禪笑了笑,拆開了枕在文帝脖頸下的玉枕,從中拿出一塊令牌藏于袖口之中,又將一切恢復了原樣,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吱呀。 封閉的宮殿門被打開,善禪仍捏著那串佛珠,神色悲戚滿是痛苦,“陛下,駕崩了?!?/br> 大慶皇城開始高度運作,消息由內傳外,朝政大臣被從府邸傳入宮內,妃嬪宮婢得到一點風聲開始惶惶不安,禁林軍巡防兵力翻倍,將整個皇宮圍成一個鐵桶,只待一切塵埃落定。 這個國家將迎來一個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