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怔了半晌，隨即難以理解的緊皺起眉：“……你在說什么？”

    “師尊，你答應了要跟我成婚的，可臨到如今，卻又門不當戶不對了。本尊不高興，所以只好能另想辦法?！?/br>
    仙尊微慍道：“你想干什么？”

    蕭止語氣涼颼颼地：“想和師尊學習啊?！?/br>
    他說著，自顧自的從懷里將一張信紙拿出來，展開了舉在仙尊面前，漠然道：“喏，就譬如這封遺書，師尊能寫，本尊不也一樣可以?！?/br>
    “師尊心胸如此豁達，應該不介意弟子抄一抄吧？”他說完不等仙尊說話，垂眸將視線落在那上面，寒聲篡改道，“本尊居魔宮將近一載，承蒙先師恩澤，得‘帝尊’之名，于魔宮內掌管……”

    “蕭止！”仙尊徒然厲聲打斷他，驀地將那張紙奪過來，緊攥在手里，鳳眸慍怒道，“你發什么瘋，是不是有??？！”

    “怎么了，不是師尊先這么干的么？”蕭止瞇了瞇眸，“本尊跟你學的?！?/br>
    仙尊深深呼吸了口氣，強壓著脾氣道：“我當初是迫不得已，萬般無奈下才會做此決定，不是和你一樣賭氣！”

    蕭止嗤地冷笑了聲，“師尊以為我在跟你賭氣？好啊……”

    “本尊記得，師尊最喜歡仙界那處桃源仙境了，正巧，魔界這里剛好有處相似的山境，隔絕俗世，遠離塵囂，剛好是個隱姓埋名的好地方。日后，本尊不妨就跟你……”

    “蕭止??！”仙尊惱怒的喝住他。

    他氣極了，指尖攥緊道：“你能不能別這么幼稚！你如今是一界之主，不是可以隨隨便便甩下責任的普通人！我當初就算名望再如何，也只是在仙宮擔任微職，仙界有我沒我都是一樣！可你呢？魔界如今尚才平息戰亂不足一年，你的帝尊之責盡到了嗎？四方各處都安穩了嗎？假如你就此甩手，魔界又會亂成什么樣？你為何偏就要和我相——”

    “你在說什么屁話？”蕭止忽地瞇眸寒聲打斷他。

    “……”

    “你以為魔界如何，我會在乎？只要我哪日不想在這位置上待了，就算魔界惡戰四起，血流漂杵，跟我又有什么關系？”

    仙尊驀然頓住，一時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蕭止沒有理會，又冷聲繼續道：“顧靈均，你仔細想一想，我為何要拼著命奪到這個位置？我自小流落市井，什么世面都沒見過，何至于想錢想權想到發瘋了，要狼子野心到這個地步？難道你以為我當初就有十成十的把握，不讓自己死在那場大戰里？！”

    他說著，抬手緩緩捏住仙尊的下顎，沉聲道：“實話告訴你，顧靈均，如果不是當年那個拂青仙尊，我可能會覺得學宮的日子好極了。衣能穿暖，飯能食飽，學成之后在宮內隨便尋個活計，如此安安穩穩的過一生，有什么不好？”

    “可就是因為他那個人，鋒芒太過，不知收斂，才叫我覺得他好，好到我自己簡直一無是處！”

    “……”

    “所以啊，本尊這么努力，為的是誰？還不是那個聲名顯赫的拂青仙尊?！?/br>
    他聲音沉冷道：“可你如今卻告訴我他死了，而且還是為了我，活生生將自己從高處給摔死的。你覺得我會接受？你要我如何接受？”

    “顧靈均，我沒你看得那么開?！?/br>
    “既然事到如今，你說他已經徹徹底底的死透了，好啊，那那個魔界帝尊也不必活著了，反正他們都是一樣，一層虛名而已，何必在意。你說對不對？”

    “……”

    仙尊神情默然的將手攥緊了，眸中慍色隱隱翻涌，許久沒有做聲。

    蕭止看了他一會，又捏捏他的下巴，問道：“怎么，你又生氣了？”

    “我哪里做錯了么？是你說要我莫忘本心的，也是你殿里的誡訓說什么但執心中念。我的初心本就是要變得和你一樣，可如今我們位置調換，我好不容易高高在上了，你卻變得一無所有。顧靈均，你說說這到底是為什么？”

    “……你便一定要這么想？”仙尊忍聲開口，嗓音沉冷的啞道，“身份之差，地位之別，對你而言便那么重要？”

    “是?！笔捴菇z毫未猶豫。

    他直直看著仙尊道：“顧靈均，你覺得不重要，是因為你本就是人上人，所以才有資格一視同仁，說什么不屑虛名這種話?？蓪ξ襾碚f……我只知道，假如不到如今，對你這個師尊，我不可能越矩分毫?！?/br>
    “……”

    “所以說啊……”蕭止斂起了眸色，悠懶的瞇眸道，“如今拂青仙尊已死，沒有了他，我和你又不登對了。那索性便破罐破摔，如今只要那個帝尊也死了，我的目的不就達到了？”

    “……蕭止！”仙尊眼眶驀地紅了，鳳眸怒而泛起薄薄的水霧。

    他難以理解的慍怒質問道：“你為何總是這么偏激？拂青仙尊死了，難道他教給你的東西也一起死了嗎！”

    “他告訴你莫忘本心，卻也告訴你善始善終，如今眼前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那你就該盡職盡責的把它走下去！你以為你如今這樣做，犧牲的是那個魔界帝尊嗎？你犧牲的分明是拂青仙尊對你十年授業的心血，你讓他覺得這十年統統白費了，就連他的死都變得一文不值！”

    仙尊說著，眼淚從眼尾溢出來，仍冷怒道：“你只知道他是為你而死，可你知不知道他是為了得到什么才死？”

    “他怕你一走火入魔，自毀己身，二貪慕虛榮，涂炭生靈?？赡阕龅暮芎?，他所擔心的事統統都沒有發生。但唯獨是到了現在，在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你卻說你想要前功盡棄了？蕭止，你怎么就偏得要他死得不得安心？！”

    “……”

    蕭止袖中的手指微蜷了下，又見仙尊閉眸深深緩和了口氣，片刻，略微睜開眼，啞聲道：“可他現在到底已死，已經沒有能力再管束你了，你要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br>
    “所以你現在有兩條路可選，第一，罔顧一切，堅持你所謂的本心，第二，敢作敢當，即便不想，也把你親手挑起的責任盡完?！?/br>
    仙尊抬眸冷然看著他，道：“你選?！?/br>
    “……”

    蕭止一時默然。

    屋內寂靜了半晌，他眸色微沉，良久終于開口了，嗓音有些低沉道：“……顧靈均，你怎么總是這樣?！?/br>
    他伸出手臂摟過仙尊的腰，緩緩將人攬到身上，低頭貼著他的額頭，閉眸沉聲嘆息道：“大義永遠比什么都重要嗎……難道破例縱容我一下，就這么難?！?/br>
    “……”仙尊垂下眼，漠然道，“如果只事關你我，你想要如何都可以，但牽連旁人……不行?！?/br>
    又是片刻的沉默。

    蕭止略微睜開眸，卻是沉聲問：“師尊討厭我了？”

    仙尊眉間微皺，“沒有?！?/br>
    “那生我的氣了？”

    仙尊嘴唇緊抿，垂著眸沒有回答。

    “所以，若是我選前者的話，師尊是不是就不愿跟我成婚了？”

    “……”

    仙尊仍舊沒有做聲。

    蕭止低嘆了聲，低沉道：“……知道啦?！?/br>
    他妥協道：“雖然我還是覺得旁人無關緊要，但師尊若一定要我選擇后者的話，我選就是了?！?/br>
    仙尊聞言頓時皺眉，動了動唇，蕭止知道他要說什么，打斷道：“我只是實話實說?！?/br>
    “于我而言，不相干的人就算死盡死絕，下場落得再怎么凄慘，我也對他們生不出半分同情。就算師尊生氣，這也是無可改變的事實……我這個人冷血自私，師尊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br>
    “……”

    “不過，我雖不在意他們如何，卻在意師尊。既然師尊這么想的話，那我照做就是?！?/br>
    仙尊皺眉道：“可……”

    “以后也是一樣的?！笔捴褂执驍嗨?，眼眸略沉道，“師尊覺得事關大義，那我聽就是了，如此一來，我是否深明大義不就不重要了么？反正只要師尊在不就好了?！?/br>
    仙尊一時頓住，竟覺得無從反駁。

    蕭止摟抱著他腰，又低聲繼續道：“所以師尊別嫌棄我，也別再說什么心血白費、一文不值之類的話啦。我心胸狹隘，做不到師尊這樣，卻可以跟師尊學?！?/br>
    蕭止將他摟緊了些，垂眸用鼻尖輕挨著他的臉頰，“我本來就是弟子，做不好的事情師尊應該教我的，對不對？”

    仙尊抿了抿唇，臉上微燙，不知該說什么。

    但隨即蕭止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雖然愿意聽師尊的，卻也不會完全放下私心?！?/br>
    “……”

    他沉聲偏執的道：“師尊在我心里與眾不同，這世上誰都可以與我有差距，但唯獨師尊不行?！?/br>
    “所以，等到我把該盡的職責盡完，時機合適的時候，我還是一樣會讓那個魔界帝尊死掉。到了那時，師尊也就沒理由再攔我了吧？”

    仙尊略微驚愕的看著他，“你……”

    蕭止沒有理會，拉著仙尊的手在唇邊親了親，輕聲道：“到時候我就連學宮弟子都不是，只是個孑然一身的山野村夫啦，師尊還愿意跟我在一起嗎？”

    仙尊驀地怔了許久。

    他看著蕭止的眼睛，一時說不清該酸楚還是該感動，半晌，他皺著眉低聲道：“你這是何必?！?/br>
    “師尊不愿意嗎？”

    “不是，只是……”

    “沒有只是，我理解了師尊，師尊也要理解理解我啊?！笔捴寡垌ǘ粗?，又重新問了一遍，“所以，師尊以后還愿意跟我在一起嗎？”

    仙尊手指在袖中攥了攥，眼眶微紅的垂下眸，啞道：“自然愿意?！?/br>
    蕭止低笑了聲，把他輕按到懷里摟緊了，“那就好啦?！?/br>
    暖煦順著窗戶照射進來，映得室內暖洋洋的。仙尊心里有些五味翻涌，兩人就這樣抱了許久，誰也沒說話。

    殿里一時安靜了半晌，細微的纖塵在陽光下輕微浮動。過了片刻，仙尊微垂著眸，忽然啞聲開口道：“蕭止……今日的事，是我對不起你?！?/br>
    “當初這件事，本就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后果也該是我自己承擔，何況，即便我初衷再怎么好，結果也是毫無價值。原本此事過去了那么久，我以為一切也該翻篇了，但沒想到到了今日，還是給你帶來這么多負擔，我……”

    還沒等他說完，便被蕭止的嘆息聲打斷了。

    “師尊，你想氣死我嗎？”

    “……”

    “你又沒做錯什么，論起對不起的事，難道不是我比你的更多?！笔捴箵Пе鴵崦念^發，又道，“不過……師尊今日也的確該跟我道歉。嘴上說喜歡我，結果什么都不肯跟我說，你明明犧牲了那么多，讓我知道又怎么了？付出那么大的代價還裝得若無其事，不是只有傻子才會像你一樣嗎？”

    “……”

    “付出就應該索取回報啊，這個道理師尊怎么就不懂?！笔捴谷员е?，用鼻尖在他脖頸上蹭了蹭。

    仙尊抿抿唇，低垂著泛紅的眼，沒再做聲。

    片刻，蕭止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放開了仙尊的腰，唇角略微勾起來，忽地道：“……如若不然，師尊實在不明白的話，徒兒來教你吧?！?/br>
    仙尊微怔的抬起眸，“教什么？”

    蕭止也不回答，捏起他的下巴與之對視著，沒來由的道：“師尊，我錯啦?！?/br>
    “……”

    “我今日太生氣，一不小心兇了師尊，把師尊都嚇哭了?！?/br>
    仙尊一時不解，皺眉反駁道：“我什么時候被你嚇……”

    “我已經知道錯啦，下次一定不會了?！笔捴垢静坏人f完話，打斷了他自顧自地道，“不過，我的本意也是因為關切師尊啊，徒兒實在太擔心你了，所以才一氣之下說了那么重的話?！?/br>
    “……”

    仙尊驟然見他這般態度，覺得此事絕沒那么簡單，于是警惕的看著他。

    蕭止低劣地勾起唇，又道：“況且……當初徒兒那么努力，也的確是為了師尊，只是我如今雖然做到了，但若師尊不愿承認的話，徒兒的努力就還是功虧一簣。所以……”

    “徒兒想要師尊認可一下我。喊我一聲吧，好不好？”他稍抬了抬仙尊的下巴。

    仙尊神色戒備道：“……喊你什么？”

    蕭止氣息靠得極近，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緊挨著他的唇邊，低聲道：“喊我聲帝尊哥哥呀?！?/br>
    “……”仙尊眸色頓時驚異，就料到他這樣絕沒什么好事，頓時拍開他的手退遠了兩步，羞惱又異樣的皺眉道，“這算什么認可？難道你是想讓我認可你比我年長嗎？你怎么這么……恬不知恥！”

    蕭止反而嗤嗤低笑起來，道：“師尊就算沒見過，難道也從來沒跟人探討過風月之事嗎？旁人床笫之間都會這么喊，師尊怎么就喊不得了？”

    “況且……這個稱呼一來能承認我如今的身份，二來又能承認我是你的情哥哥，有何不妥么？”他愈發狹促的低笑。

    仙尊驟然聽見這話，眼眸不敢相信的睜大，面頰瞬間燙紅道：“你說的這是什么混賬話？！”隨即又有些慌亂，“何況、就算再如何，也絕沒有輩分顛倒一說！”

    “哦……”蕭止渾不在意，仍笑道，“那師尊的意思是想讓我喊了？”

    他說著，毫不遲疑的朝仙尊走過去，虛抱住他的腰緊貼上去，吐息溫熱的在他耳畔低聲喊道，“靈均哥哥?！?/br>
    仙尊被這一下襲擊得猝不及防，頓時愕然，耳根通紅的下意識推開他，倒退了一步，結果慌亂間不慎撞到了窗邊的圈椅，發出砰地一聲響，驚叫了聲，頓時狼狽的跌坐在椅子上。

    “噗?！笔捴诡D時以拳抵唇。

    “……”

    仙尊聽見那笑聲，手指都攥緊了，只覺得顏面掃地，抬頭惱羞成怒道：“你笑什么！”

    蕭止恍若未聞，邊笑邊俯身，手臂把他圈在椅子上道：“靈均哥哥摔痛了沒有??？要不要給你揉揉？”

    “你閉嘴！”仙尊面紅耳赤，氣惱道，“誰準你這樣胡言亂語了？”

    “你瞧?！笔捴躬M促低笑道，“師尊又不喜歡我這樣叫，既然如此，不就只能讓師尊來叫了嗎?！?/br>
    仙尊正想質問他為何非要這樣叫不可，沒來得及說出口，整個人便忽地騰空，被抱了起來往床榻的方向走。

    “你干什么！”仙尊氣惱不已。

    “干師尊呀?！笔捴箼M抱著他直接走向床榻，“師尊今日若是喊不出口，徒兒可就不停了?！?/br>
    “你……”

    不等仙尊再說什么，他已經被放到了床上。

    床帳驀地拉上，層層紗幔背后，隱約透出影影綽綽的暗影，窸窣又懊惱的聲音從床榻間傳來，在這閑適的午后，浸沒在窗外的鳥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