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日總是帶著刺骨的濕冷，連傲骨寒梅也不能讓路上行人留下來欣賞一會。大家都一副忙碌的樣子，來去匆匆。

    這是一個叫寒煜的國家，人口比較少，大部分都是雪峰，氣溫一年四季都很低。不過這里的人很會享受，有很多天然溫泉，各種住宅區都很寬敞，所有的院子里大路旁都種植著顏色艷麗的梅花，在銀色的雪地里顯得很惹眼。

    寒煜雖然環境艱苦，但是資源豐富，雪山里藏著的都是珍貴的礦物和靈石，是修真界比較富饒的地界。這個小國依附于忘機閣，每年都要給他們供奉上好的珍惜礦物用于煉器。生活在這里的百姓靠開礦為生，雖然環境寒冷，但是不缺錢財，很多外地人都到這邊來做他們的生意，漸漸的這里就有很多人來居住了。

    方菲林在這個地方住了很久了，這個地方他熟悉。不記得是多久以前，他來過這里，那時候要躲著宗門躲著李文軒，所以就藏在一座雪山上。

    雪山很冷很黑，他一個人縮在一個窄小的洞里迷迷糊糊睡著了。那天晚上卻不知道山下是過什么節，一個晚上都熱熱鬧鬧的，大家歡聲笑語的出來慶祝節日。每個人都拿著一根細長的棍子，頂上點火后就噼里啪啦的冒火星，在夜里看著特別美，和天上的星星似的，耀眼絢麗。

    這種手拿的焰火，他見過卻沒有玩過，可能添加了什么其他的材料所以比較耐燒。水月仙門里是沒有這種東西的，他只是下山的時候見過。

    大家拿著焰火走街串巷，全部都往雪山而來。大家統統走到山腳下早早布置好的祭壇前，每個人都會舉著手中焰火，跪拜三下，為自己的家人祈福，愿心愛之人健康長壽、歲歲平安。

    跪拜完，會有德高望重的城主發表一番講話，請出這個國家的國師（一位金丹期的修士）給大家祝福。

    所謂祝福就是大范圍的給大家施展一個治療法術，把長年居住在冰天雪地里的普通人的一些常見的風濕病、凍瘡、老寒腿什么的給治療緩解一下。

    聽說這個祝福節是這個小國成立的時候流傳下來的，算是為普通百姓做做善事。

    祝福完，國師就離開了，城主派人點燃山腳下的篝火，大家就圍著篝火一起唱歌跳舞，一直都三更時分，人們才會退去。

    往年的祝福節，方菲林都沒有去參加。他雖然住在這里，但是經常去外面游玩，常常幾個月都不見人。

    自從褪下了瞿溪秋轉世的身份，他是一點壓力都沒有了，再沒有人來抓他，沒人逼著他修煉了。

    游遍了每一個他想去的地方，方菲林心態越發平和，凡事都看得很談。以前沒有想好自己要干嘛的時候，太多人逼著他修仙問道，他就特別排斥，不愿意去配合?，F在沒有人逼著他了，又把自己想玩的地方都玩得七七八八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應該要干點什么。

    修仙他是沒興趣了，聽說季云之前經商不錯，不修仙做個生意人也不錯。和季云通信后，約好在忘機閣見面，方菲林便抽空回來了一趟。

    剛好遇到這里一年一度的祝福節，他想著不能錯過了，還是留下來參加完，明天再走也不遲，反正都在一個地界。

    傍晚，都穿著厚厚的衣服出門了，大家白天忙碌了一天就為了早早結束工作，好參加晚上的祝福節。方菲林在路邊買了幾根手拿的焰火，也隨著人群一起朝雪山而去。

    他發現還是有很多人沒有去，可能去的都是本地人，外來的人習俗不一樣，有些人就不會跟著去湊熱鬧。

    大家都穿的很厚很保暖，唯有他一個人只著了一件淺藍色的單衣，看著特別單薄。旁邊的人都是互相熟悉的人一起走，大家邊走邊聊天，或者對小孩子呼來喝去，防止孩子亂跑，也有很多熱戀的情人一起牽手走過。

    熱熱鬧鬧的人流之中，孑然一身的青年突然顯得那樣孤單和落寞，別人的狂歡越發襯托他的形單影只。

    旁邊的人也看他奇怪，穿得這么單薄還一個人去參加祝福節，可能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吧。

    面對人群里似有若無的打量，方菲林露出一個苦笑來，后悔了，一個人好顯眼，早知道就不來湊熱鬧了。他剛轉身想逆行回去，就撞上了一個人，一件白色的披風順勢蓋在了他的身上。

    來人一直跟在他后面，他居然不知道？！

    溫熱的呼吸打在他的頭頂，臉只能夠到對方胸口的青年抬頭望去。熟悉的臉龐上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紫色異瞳，那雙眼睛從它主人接受傳承后開始出現，然后就一直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每一次被它注視，他都恨不得躲起來。它帶給他的恐懼，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當初他不接受傳承，獨自離開了宗門，留下師弟一個人。從此以后就在外面享受自由，認識了很多朋友和知己，大部分都是和他一樣的，喜愛玩喜歡冒險的人。

    他們一起去闖過很多秘境，經歷了一段看似快樂的日子。直到師弟第一次找上門來。

    那個時候他已經是金丹后期了，師弟卻短短時間內進價元嬰。面對師弟的質問，他解釋的很清楚，就是不想回去接受傳承，就想和這群朋友們一起過普普通通的修真生活。

    李文軒沒有強迫他回去，而是帶他們去了一個新的秘境，設了一個局，平日里和他稱兄道弟的好伙伴，面對巨大的財富誘惑很快就露出了貪婪人性，互相殘殺。

    “你看，這就是你向往的生活，表面和諧，內里骯臟?！边@是第一次，方菲林開始害怕他那個乖巧的師弟。

    他很快逃走了，下定決心絕對不和李文軒回去。這個人已經被強大的力量侵蝕了內心，再不是他熟悉的師弟了。

    之后每一次他被李文軒找到，他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有的時候是心理折磨，有的時候是身體折磨。

    他就是要逼他仇恨，逼他追求力量，逼他回水月仙門。

    方菲林這個人偏偏最不喜歡受人逼迫，但凡有人逼他做什么，他就要排斥就要反抗就要逃避。

    他不妥協，并且格外懼怕這個越來越喜怒無常的男人。最后一次離開的時候，他是下了死手的，拼著同歸于盡的想法給了他一劍逃走了。

    之后躲了很多年，期間認識了忘機閣的季涵，和他有了幾分交情。

    那一劍，李文軒一直沒有去修復，他要帶著那道傷痕，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該做的事——那就是完成瞿溪秋的愿望，讓他的轉世接受傳承，重新回水月仙門。

    “不是要去祭壇嗎？走吧?！崩钗能幒苁亲匀坏慕o他系好衣帶，順手接過他手中的焰火棒。

    方菲林楞在那里，半晌沒有反應過來。自從上次徹底決裂后，他們再沒見過。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他已經重新修出了人形。

    他從來沒有想過，再次見面，兩人居然如此心平靜和。沒有一貫的爭吵對峙，沒有滿腔怨恨。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時候，他還是那個溫和依賴自己的師弟。

    人潮之中，方菲林停在原地心緒不寧，很快就被人給撞到一邊。一只大手突然伸過來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牽到身邊?！霸谙胧裁?？”

    ?。?！低沉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一如那個潮濕的午后，他被這人按進水潭，冰涼的湖水灌進鼻喉。拉他起來的時候，面對自己灰敗的眼眸，他輕聲問道：“你在想什么？”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是絕望之后，不想再掙扎了吧！

    李文軒卻見不得他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要手中之人有所覺悟，能激起他的好勝之心。

    他脫下上衣，露出猙獰的劍傷，然后當著方菲林的面瞬間愈合?！翱?，無論你怎么掙扎都逃不出我的手心。因為你太弱了！不管你怎么反抗，在我面前都如同螳臂當車?！?/br>
    方菲林沒想到那劍傷他一直留著，難道一天沒有找到自己他就一天不愈合？這是怎樣的偏執心理？又是怎樣的陰魂不散？他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昂伪啬?？強求不一定有好結果，你是你，我是我，為什么一定要逼我去做不想做的事？”

    立場不一樣，真的很難站在對方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對于方菲林來說，李文軒就是一個瘋狂的控制狂，逼著自己按照他的想法去選擇，根本不考慮他本身的立場。而對于李文軒來說，方菲林不僅僅是他自己，更是瞿溪秋的影子，是他主人心心念念要圓夢的媒介。倘若方菲林不向往力量，不繼承前世的傳承，那瞿溪秋的一切布置統統都是一場夢，再無實現的可能。

    本身性格還算正常的李文軒自從有了前世記憶，脾氣變得格外陰晴不定，獸性的劣性根越發突顯。他容不得這弱小人類的反抗，更見不得自己強大的主人變成了這樣一個不思進取、碌碌無為之人。

    之后獸性控制了他的理智，本性占據了他的軀殼。懦弱逃避的人類露出那種求饒脆弱的表情，濕潤狼狽的身形越發顯得楚楚可憐。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還是幼崽的時候，對方輕輕撫摸過他全身的感覺。

    微微的癢，淺淺的酥，想靠近那溫熱的手一點點，又怕被嫌棄拒絕。

    曾幾何時，他也是喪家之犬，而眼前之人是自己那段灰暗人生中的一束光。是這個人給了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只有這個人會在寒冷的夜把它裹在胸前，讓它依偎。

    他也是想同這人互相依偎，在這人世間簡簡單單互相扶持過完一生的。

    只是今生這短短幾年的時光又如何比得了前世幾百年的相濡以沫？溪秋隕落之時，最難以放下的就是飛升無望。他若不能讓方菲林接受傳承，那這個世界就真的再沒有瞿溪秋了。

    折辱方菲林的時候，李文軒已經被獸性完全cao控，理智全無。

    欲望既是發泄也是渴求，若你嘗過自尊被徹底玷污的滋味，知道什么叫仇恨，你還會像現在這般置身事外，對力量無欲無求嗎？

    “在想什么？”

    “我在想……”方菲林欲言又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覺得兩人這樣心平氣和的交流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恍如隔世。

    修長的手順著手腕與他相握，方菲林恐懼的往后躲，想掙脫束縛?！皠e動！先聽我說?！崩钗能幨站o手，牽著他順著人群走去。

    “今后有何打算？到了這個年紀還要到處跑嗎？沒想過尋個道侶成家？”

    方菲林全身不自在的跟在他身后，看不到他說這話什么表情，只能悶悶不樂的回道：“還沒想過這些事?！彼斎幌脒^，只是自己性格不拘一格，沒有上進心又一堆陳年舊事的爛攤子，還是不要耽誤別人了。

    “那你以后準備怎么過？一直呆在這里？游山玩水不膩嗎？”

    “這里挺好的，沒有那么多紛紛擾擾，也許哪一天我就在這里找到自己喜歡的人，成家立業過完平淡的一生了?！崩钗能幠_步一頓，掌心不由自主的收緊，一股氣惱煩悶的暴戾剛剛從心底升起，又硬生生被他壓了下去。

    他仿佛真的不在意，牽著對方穩步前進。

    “是嗎？那你不修仙了，修為也徹底荒廢了不成？沒有修為，你又能茍活多少時日呢？”

    方菲林沒意識到他之前的情緒起伏，只覺得今天的李文軒格外好說話了，沒有以前那種一言不合就要他死的戾氣了。

    “大宗門里元嬰期也算不錯了，我留在這種小地方，可能一輩子都沒有什么危險，就當個普通人，不也挺好的？”

    若是原來的李文軒聽到他這樣自暴自棄不思進取的話，又不知道要多生氣了。大概覺得這樣沒出息的自己活著就是玷污瞿溪秋的一世英名？

    可惜今天，什么也沒有發生。高大的男子一直背對著他，沒有露出一個表情讓他窺視。方菲林突然有些慌張，總覺得下一秒自己就會被他踩在腳下，活活碾壓一遍。

    他今天是不是瘋了，敢在這人面前說這些挑戰他忍耐度的話？不怕死不成？

    雪山很快就到了，眼前就是熟悉的祭壇。大家自覺的結束交談聲，都選了一個地方在跪拜，一時間山腳下一片寂靜。

    “若你真的想留在此處，我陪你一起如何？”寂靜無聲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道詢問，大家都皺眉去看這不尊敬祭祀的無禮之人。

    方菲林也是一驚，把手猛的抽回來，施了瞬身之法往別處躲去。情急之下，他不知怎么就躲到半山腰，他原來呆過的山洞里來了。

    李文軒不悅的握緊空空如也的手，異色的眼眸對上人群，一直看不清對方身影的人群只覺得自己突然被巨獸盯著，全身毛孔都在戰栗，大雪天里，居然冷汗直冒。

    沒心思管這群弱小人類，李文軒順著方菲林的氣息轉身離去。他這次來，就是要賴上他的，怎么能讓他逃了呢？

    被打回原形后，他確實對方菲林失望透頂，他想不通為什么主人那么強大好勝的一個人會成了一個扶不起的阿斗。難道轉世的人就再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嗎？他不信！

    直到有人告訴了他真相，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蕓蕓眾生都逃不脫所謂的命運，主人妄想另辟蹊徑飛升的布置統統都在天道面前無所遁形。

    若方菲林真有好勝之心，強行追求力量，天道必定會百般阻攔，甚至直接讓他身死道消。

    取他好勝之心已經是所有懲罰之中最好的安排，他李文軒又有什么資格去逆天改命，枉顧天道之意呢？

    可憐溪秋諸多付出成了一場空夢，自己往日對他轉世所做的種種，都成了互相傷害折磨的鐵證。

    是他太天真，太無知了！所有偏執都成了天道懲罰溪秋的原罪，天道正好借他之手徹底摧毀溪秋轉世。

    若溪秋注定不能飛升，那方菲林接不接受傳承有什么意義呢？得到前世所有的記憶和能力，卻依然要死在天道誅殺之下嗎？自己所謂的為他好就是逼他強大，然后死在天道之手？

    “你可愿意？”方菲林恐懼的看向緊追不舍的李文軒，只覺得自己有些幻聽。

    “愿……愿意什么？”

    李文軒逼進，方菲林退后，很快就被堵在山洞一角。

    “可愿意原諒我昔日的所作所為，讓我陪你一起，放下一切，平淡渡過余生?！?/br>
    方菲林心跳如雷，既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害怕惶恐，更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如果這是夢，也一定不是啥好夢，絕對絕對……是噩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