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擾人清夢可以說是一種非常不道德的行為，顧綺深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賀璃半夢半醒聽著他嘰里呱啦講了一堆，愣是一句沒聽進去?？恐鴱姶蟮囊庵玖?，迷迷糊糊地講了一句，“你在哪？我讓司機去接你?！?/br>
    等人真到了，賀璃已經完全從夢里醒了過來，反觀顧綺深則是死氣沉沉地趴在沙發上。發絲亂翹，衣服皺起，完全不像這位自戀狂能容許的事情。賀璃用力地晃了晃他的肩膀，難不成特地喊他起床就是為了給自己表演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顧綺深抬起胳膊把賀璃的手撥開，用手指把亂發從眼簾前梳開，露出那雙比兔子還紅的眼睛。

    “真哭啦？”

    “不然假的?！?/br>
    “你看你雙眼皮都哭沒了。太頹廢了，不信你去浴室照照鏡子，我都說了，該放手就放手。郎心似鐵，妾意如綿，他就是已經不喜歡你了?！?/br>
    “滾，你說我哪里不好？有錢有貌活還好，憑什么？憑什么??？”

    賀璃瞧他這撒潑打賴的架勢，也有些吃不消，“消消氣、消消氣，氣壞身子又何必是吧。對了，你要和我講什么，你媽怎么了？”

    “那個……欸……就、哎......她過兩天要來。你說我要不要去外面避一避？”

    “嗯…我看不行，我倆年齡加起來和她一般大，但是我倆手段加起來可比不過她。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就……委屈一下，咬牙忍一忍就過了?！?/br>
    “你看你說的是人話嗎，我要是敢見她，我找你做什么。尚今堯昨晚來見我了，那個女人肯定把我在做什么事情全都摸透了。我還真他媽是她親生的，這輩子看來都不招人愛?！?/br>
    賀璃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顧綺深和他母親像是天生相克一般，從長相到神態都有著說不出的相似，而且兩人都是心高氣傲的壞脾氣，碰到一起就是彗星撞地球，尖刀對利刃。

    尚聆君控制欲極其強烈，顧綺深幾乎從小是在她掌控下長大的，但是隨年歲的增長，顧綺深性格越發乖張叛逆，尚聆君怎么不高興他就怎么來。雖然最后往往會得到懲罰，可是他是尚聆君唯一的兒子，也是顧千與和她維系這場婚姻最重要的支柱，所以不管顧綺深到底如何惡劣，尚聆君也不得不退讓。顧綺深的反抗幾乎是自殘式的，有一次顧綺深從家里三樓跳下來摔斷了一條腿，只是為了不參加一場虛假的社交晚宴。

    賀璃家庭完滿，即便作為顧綺深最好的朋友，對母子倆人如仇人一樣的相處方式不能理解。而顧綺深的父親和顧綺深相處時間是少之又少，雖然顧千與對這個兒子有求必應但基本屬于放任不管的狀態，在顧綺深離家出走的兩年也只是派人暗中盯著，沒事就行反正顧綺深離不開顧家，不撞南墻顧綺深肯定是不會回頭的，痛了就會乖乖回家。顧綺深之前倒是誤解以為是顧千與叫人把他抓回家，等看到尚聆君的時候心里恨不得咬舌自盡。

    顧綺深猜他爸肯定還是挺喜歡他這個兒子的，但是估計想到自己身上另一半流著的是尚聆君的血，想親近都親近不起來。當年顧氏集團陷入危機是顧千與答應和尚家聯姻才解決危機，政治婚姻的實質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在顧綺深的印象里，只有他們三個人坐在一張桌上吃飯的次數，五根手指都能數得出來。

    ———

    顧綺深這幾天都逃在賀璃的會所里面懶得回自己的住處，一來是他不想突然有天開門看到尚聆君和她手下站在門口，二來是找點事做省得一想到傅斯言又要開始發神經。賀璃給顧綺深找了幾個模樣俊俏身材健美的M給他排遣一下壞心情，結果顧綺深提不起一點興趣。不是個子不夠高　就是覺得鼻梁不夠挺，腿也不夠長，橫看豎看都不對眼。等到人走了，又留他一人在房間里的時候，顧綺深又覺得委委屈屈、寂寞極了。

    他本是不怕孤獨的，反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過來的，沒有人會問他今天過得怎么樣或者開不開心。只是嘗過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珍重的感覺，等到再次一個人的時候，無聊和苦澀是加倍的。他在人前做慣了瀟灑的姿態，孤身時愈加顯得狼狽不堪。

    尚今堯昨晚給他來了電話，說尚聆君下午就會到。顧綺深不想見，不但不想見還分外想死，年少時他常常思考過死這個問題，如果自己死了他們會怎么想呢？這個答案顧綺深想不出來，也許會覺得自己所謂的高貴血統遺傳不下去，有多遺憾之類的吧。反正他們都是自私鬼，當然他覺得自己更是，多惡劣的基因。

    ————

    尚聆君下飛機后就回到了顧家名下的一棟房產，她對顧綺深沒來接她，很不滿意。叫人打電話催顧綺深快點過來，等天都黑了，才看見顧綺深邁著散漫拖沓的腳步進門，鞋也不換在瓷磚上拖出了一灘水跡。

    尚聆君看到顧綺深一張要死不活的喪氣臉就來氣，細長的秀眉微微皺起，瞇著眼睛在他的臉上來回掃視。

    “跟我上樓?！?/br>
    尚今堯坐在尚聆君一旁，此時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看著顧綺深。顧綺深內心窩了一團火，真想揍扁這個死人妖，不過現在不是他撒野的時機，最重要的是應付完眼前這個女人。

    等兩人都進了房間后，手下關上了門按照先前尚聆君的吩咐把守好房門和外面的窗戶。

    尚聆君坐到房間的椅子上，很有審視意味地盯著顧綺深，冷冷地開口道：“為什么怎么晚才到？”

    “下雨，堵車?！?/br>
    撒謊。剛進門她就聞到顧綺深身上的酒味，而且一定在戶外呆了很久，否則為什么褲角會濕了大半，講謊話到這個份上居然連掩飾都不屑了。

    “隨便你找什么借口敷衍我，我這次來是想帶你回去?！?/br>
    “你不是答應給我這一年都不會管束我？況且你那筆生意我已經談成了，我不回去?！?/br>
    “你舅舅說你表現得確實不錯，但是我想你繼續待下去也沒有什么必要了吧。你不可以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第一他都拒絕了，你何必死纏爛打，第二我們已經準備讓你和蘇家的千金談一談?！?/br>
    顧綺深握緊拳頭在桌面上用力地錘了一下，指間的關節一下紅了起來。

    “我不答應，無關他人。我對女人沒興趣，我不想害她。更不想和你們一樣，不愛對方還要相處一輩子?！?/br>
    尚聆君站起身猛地拍了下桌子，沖到顧綺深面前，揪著他的領子抬手給了他一巴掌。顧綺深整張臉被強勁的力道扇到另一側，白皙的臉頰立刻浮現出火辣鮮紅的指印。顧綺深嘗到嘴里的鐵銹味，忍不住呸的一聲吐掉嘴里的血沫。

    “尚聆君，你這一輩子都不招人愛，也不會愛別人。我做了你二十幾年的兒子，膩了。這個婚要結你自己去結，我不會跟你走，也不想繼續被你cao控?！?/br>
    “顧綺深，你離開了顧家和我，你以為你個算什么東西？是誰把你生下來還養這么大？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我們給的，你有什么資格拒絕？”

    “這么多年來你們把我當過是你們兒子看過嗎？！你知道我喜歡吃什么嗎？生病的時候關心過我嗎？都沒有。哪怕你們陪過我一天，我今天都不會這么恨你們。你以為我很稀罕嗎？我告訴你我他媽不要了。你們就權當喂了狗行嗎？”

    尚聆君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光滑白皙的額頭上出了幾滴汗，她極力地穩住自己的氣息道：“是，我承認這點對你有很多虧欠?？墒悄阋怀錾玫降臇|西是大多數人這一輩子爭取不到的，你還有什么不滿意？我告訴你，你想走，我不攔你，只要你有本事出這個門?！?/br>
    顧綺深喝了點酒，可是腦袋此時卻異常清醒，他眼睛在房間四周掃視了一下。從窗戶跳下去，運氣好應該不會受傷，不過聽尚聆君這樣講，他猜測下面一定有人在等著他。他又瞄到到身前書桌上放了一把開信刀，伸手快速地搶到手上，握著刀柄來回在空中比劃了兩下。

    “你要做什么？快放下！”

    顧綺深露出了一個邪氣的笑容，眼里藏不住的瘋狂。他把刀身轉向另一側然后插進自己的左手，然后沿著小臂向上劃，豁開一條好長的口子，guntang刺目的血液從細嫩的皮rou里涌出，滴在地板上。

    “你瘋了，你在做什么？你想死是嗎？”

    尚聆君慌了，可能潛意識血濃于水的親情讓她此刻的心絞緊。她湊上前去想制止顧綺深。

    “別過來，放我走，不然我就劃第二道了?！?/br>
    “好……你想走是嗎？出去……快滾?。?！你最好不要后悔??！”

    顧綺深緩慢地向門口移動，他一開門走廊兩排穿黑色西裝的人就從側面轉過來擋住了他的路。

    “滾！”

    他們只能低頭沉默著，等待尚聆君的命令。

    緊接著房內傳來尚聆君的嘶吼，“讓他走??！”

    顧綺深下了樓，一路都是他滴下的血珠，因為失血他感覺意識有點迷茫，不過殘留的理智告訴他——快跑！

    他像瘋了一樣沖出去，好在房子離城中不遠，如果幸運他可以跑到自己的住所。他踩著雨水在雨中狂奔，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有人一直在背后跟著他，等他跑累了就會被帶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多遠，只是感覺身上越來越冷，是血流太多了嗎？會死嗎？如果是這樣就好了，他在心中悲戚地祈禱著。

    等他準備沖到大馬路上的時候，一腳踩空，左腳扭到了然后順勢摔倒坐到了地下。突然路過的一輛車對他閃著車燈，開到一側再停了下來，逆著車燈看到車上下來一個高挑清瘦的身影。

    顧綺深內心暗罵，

    “媽的，真是時運不濟，怎么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