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物
干凈整潔,色彩樸素,甚至帶有一點溫暖的感覺,雖然整體看上去比較狹窄,但這里也無愧整個鎮上比較好的旅館之一。 旅館房間內,剛才神情淡定的女性已經背靠著門滑落,纖細的身體依仗著建筑才沒有徹底倒下,但即使是這種時候,付沅依舊是那副不近人情的面孔。 不過事實上她也沒什么好擔心的,隨意的瞇起眼睛,只見房間內整個安靜的氣息急轉直下,瘴氣突生,繚繞了整個空間,但是這些白霧卻又像有意識一樣,不會外泄一絲一毫。 霧氣里,慵懶的人形逐漸崩解,以一種超越人類心智的分解方式,化作更為詭異的物質,光是看一眼就會讓人產生至少十種以上的不良情緒反應,但是如果真的有普通人看到的話,想必還沒等到情緒擴散,立時就會出現一個瘋子。 混沌而不可知的深處,似乎有喃喃輕語,低吟淺唱。 又似乎有海市蜃樓,斗轉星移。 直到半個小時以后,像是“活著”的白霧才如同被什么吸走似的以中心為眼,消失在重組的人形身軀里,付沅睜開眼,眼里依舊是波瀾不驚。 人類就是麻煩。 她想,不,也不能叫“她”,作為從古代頑強生存到現在的邪物之一,男女老幼甚至動植物與否都無法作為它的定義,邪即是不正,它用不正常的方式誕生,憑借不正常的食糧成長,也因此,它的存在一點不正常,它身上的一切,甚至包括物質與意識,存在與不存在,定義與被定義,都是未解的謎題。 也沒有人能夠進行研究。 即使,嗯,雖然這么說有點奇怪,她不是個那么正常的邪物。 付沅從地上站起來,跟隨身體的條件反射用手拍了拍沾到地面的衣物,并將這個動作記在心底,沒辦法,她畢竟是一個邪物,從沒有作為人類生活過,而且現在還只是個借由這具墜崖而死的尸身才剛從封印里出來的分身。 而這個分身之弱……都不用她細細體會,連讀取記憶都非常困難,幾周時間,除了維持身體活性和劇組生活,剩下幾乎80%都耗在解碼海馬體上,可結果呢,到現在才加載到35%左右,很多關鍵的人物和事件甚至要接觸本人才能觸發。 嘖 這個時候付沅就不由得懷念起本體來,即使距離她上一次親身感知外界已有百年的時光,這份記憶依舊清晰如昨,畢竟是邪物嘛,從體感上來說,這百年和人類小睡一陣無異。 而且說實話,如果不是為了拿回蜃珠,她還能再睡個回籠。 手指的cao控力已經再一次回到自己身上,付沅活動活動關節,頗有些意猶未盡,她拉開椅子,鄭重其事的從口袋里摸出筆記本,擺放在桌面上,動作生澀的記下今天新學會的人類習慣。 這算是她的一種興趣愛好,作為由萬人坑誕生的邪物,很長一段時間觀察人類幾乎是她唯一能夠殺掉時間的方法,更何況現在她還要能夠基本扮演“付沅”這個人類。 筆記上已經記載有滿滿幾頁,除了她近段日子逐漸獲得的,都是百年前的舊聞,不過倒也多虧了這些陳年老黃歷,她才沒在剛出森林就被劇組人員強拉去拍戲的時候瞬間掉馬。 他們中間那個微胖的像是家主一樣的男人甚至還夸獎了她,說是入戲什么的。 嗯,只能說還好我以前是個梨園??蛦?? 付沅放下手機,從窗口眺望森林,森林的深處,白霧繚繞,和她身體里的霧很像,和喬年周身輕浮的霧很像。 如果是本體的話,不,但凡有本體百分之一的力量,別說讀取記憶這種小事,輕易就能將“正?!敝踩胨诵撵`,到時候就算以她的本相出沒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但她不敢,沒錯,不是不能,實在是沒法這么做。 人類rou身的承載力是一回事,封印是另一回事。 事實上,遠在它循著味道從封印中醒來之前,遠在它被以蜃珠當作核心的陣法封印的時候就知道了,那個偷竊的小賊所有的想法都是錯的,在對著空氣一頓輸出之后,結果卻偏偏好運的選中了它唯一的不可解。 “蜃珠”雖然得名蜃珠,追根溯源卻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珍珠而已,那甚至不是它自己挑的! 但再普通的珍珠,在和它這樣的邪物待過一段時間還未碎以后都會變得不普通,更何況它愛護盤玩了它百年,長久的沾染了邪物的氣息,不斷浸染著白霧的【迷惑】【心靈】【幻象】等因子,才致使它擁有了和自己同本同源的神通,只是威力不及本體,被誤以為是蜃的遺蛻。 可再怎么神奇,它也只是顆沒有經過任何改變的珠子,它敢多伸幾條觸手出去嗎?她不敢! 要是碎了可就真的無法補救,即使它可以找那些寄居在時間長河中的同類逆轉,但碎了就是碎了,它敏銳的感官就連時間都無法補救。 而既然說到那個小賊…… 沒有一絲風的房間里,就算窗戶大敞,連光線都像是假的,僅僅是由“什么”做出來的樣子貨。 正對著女人的電視機憑空亮起,無人cao控遙控器,甚至細看下來,就連電源插頭都沒有連接上。 只聽得“滋滋”幾聲,人員走動聲,掌聲,歌聲,歡呼聲徑自填滿了房間,畫面上是一個色彩斑斕的女人,女人的嘴對著話筒,那嬌媚的聲音蓋過了所有,恰似她這個存在一般,在整個黑白相間的背景下,顯得如此異常。 她笑了起來,帶動所有的色彩矯揉,直的變作彎曲,弧線碾作扁平,原本人形的面容逐漸扭曲,仔細一看,竟拉長翹起,似錐體一般。 那毅然是一張狐臉! 那張獸口牽起弧度,裂開狹長的縫隙,又一如人類一般被毛茸茸的爪子遮掩,類人的狐怪坐在人類中間,被人類吹捧,耐心回答人類的問題,以人類的審美約束自己,還以此為榮,這荒謬又怪誕的畫面出現在眼前,她啟齒: “這些可不全是我的功勞,在座的大家都很努力?!?/br> “嘖嘖,一股子白蓮味兒?!?/br> 古代邪物從詞庫里檢索出最近新入手的“寶貝”,然后毫不客氣的將之安到這只妖怪身上,當年她大概就是這樣拐騙那個道士的,只可惜,腆著一張無辜的臉裝純,卻偏偏遇上個瞎了眼的愣頭青,要不是那貨嫉惡如仇到一個程度,也許它不會睡那么久。 說起來他也算有幾分天分,付沅勉強承認這一點,不然也造不出能讓它睡得這么舒服的封印來。 而正是因為睡得太舒服,才讓付沅沒忘了他,要知道就算是作為始作俑者的狐妖,在她心里都跟風吹雨打過的古老壁畫似的,要不是她偷了蜃珠,別說封印了,她做出什么都得不到她一個眼神,你看,畢竟對任何生物來說,記住毫不相干的人都是件很難得的事。 她完全不覺得印象更深的不是罪魁禍首有什么不對,即使現在正因為這個導致奪回蜃珠的任務停擺,古代邪物也一點不急躁。 她甚至有心情去想那個道士的模樣,想著等自己的計劃完成后給他安排個什么死法,就像視妖如仇寇的道士,邪物追責報償的感情尤勝其他。 至于為什么這么嫉惡如仇的家伙卻放那只狐貍跑了……反正原因絕不會是她腦子里想的那些廢料。 其實它當時就想說,也的確說出來了,就跟她妄想能找到東西強制封印它一樣,為了愛情放過妖怪對道士來說幾乎是天方夜譚。 但是它的確被封印了呢…… 啊,我可真是邪物之恥(棒讀)。 真不愧是邪物,就連自己都不放過,付沅沉默了一下,功能優越的腦子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播放出當年狐妖那副“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的樣子,還是高清無碼的。 媽的辣眼睛。 再配合吐槽,十分辱邪物了。 我真的這么沒用嗎?想到裝死的海馬體進度條,挺尸的蜃珠搜尋任務,還有最近一系列無功而返的嘗試。 古代邪物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類三觀都在搖搖欲墜。 算了算了 觸手一灘,誰也不愛。 電視機上的畫面逐漸雪花,然后又逐漸凝實,細細密密的黑白化作一片白霧繚繞的森林,終日不見天日的光景如此熟悉,卻又多出了一個蹣跚的異類來。 付沅翻開筆記的最“里”面。 我還是繼續推進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