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誓不成佛
第一百零八章 誓不成佛 玉挽容說道:“謹遵圣命?!碑斚乱f王二人向西南行去,走了三四十里,來到一處鎮甸,避開人流如織的市集街道,七拐八拐鉆進一條荒僻小巷,環顧四下無人,便翻身躍進一座民宅。 那民宅大門上貼了官府封條,封紙都已發黃卷邊,不知受了多少年的日曬雨淋。 三人尋到院子中一口枯井,玉挽容指著井口,說道:“這院子底下全都挖空了,蓋了老大一座地窖出來,便是秘密堂口的所在,這枯井就是入口了?!?/br> 王臨風暗暗佩服萬仞山之狡猾老辣,正要跳入枯井,萬千鴻伸手攔住了他,淡淡說道:“既然是玉衡使帶路,那就由玉衡使先下去罷?!?/br> 玉挽容知道少主還不相信自己,也不多辯解,縱身躍入井中。 他身法輕捷,落地毫無聲息,伸手在井壁敲了三下,聲音順著井道傳了上去。 萬王二人聽得篤篤篤三聲脆響,這才跳入井中。但見井底光線幽暗,地下滿是污泥,泥上印著幾只凌亂的腳印。 萬千鴻皺眉說道:“是誰這么粗心大意,進出秘密堂口竟還明晃晃留下足跡?”伸足抹平了泥上腳印。 王臨風說道:“你們魔教、七寶圣教做事忒也小心謹細,尋常人又不會闖入官府查封的宅子,更不會沒事跳進井里。就算留下一點兒腳印,那也沒什么大不了?!?/br> 萬千鴻哼了一聲,說道:“你若是入我圣教,只怕活不過一天?!?/br> 王臨風笑了笑,問道:“小玉,入口在什么地方???” 玉挽容說道:“稍等?!鄙焓衷诰谏蠐崦?,驀地抽出一塊磚頭,向左扳動三圈,又向右還了三圈。 只聽喀啦啦一陣亂響,那磚頭自動陷了回去,連帶著周圍一大片磚頭都向內凹陷數寸,接著這一面磚墻緩緩沉入地底,三人眼前就露出一個洞口來。 洞中是一條幽深隧道,四面墻壁修建得格外平整,只是太過狹窄,僅容一人同行。 隧道盡頭是一扇大銅門,門上繪著七寶圣塔的圖形,果然是魔教的秘密堂口。 玉挽容這次主動說道:“二位請隨我來?!甭氏葥屓胨淼?,待萬王二人跟進,他又掀動墻上機括,那面磚墻便自動回歸原位了。 王臨風看在眼中,心想萬仞山在嵩山左近布置下這么一處堂口,其用意自然是圖謀少林寺。若不是玄晧皈依了佛門,只怕血洗羅漢堂的慘劇就要提前幾年上演了…… 三人順著走廊走向銅門,卻聽到門內傳來一陣砰砰乓乓的激烈打斗聲,其間還夾雜著幾聲殊死怒吼,似乎有人正在其中狠斗激戰! 萬千鴻大怒,一把掐住玉挽容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喝道:“你故意引我們到陷阱里來么?” 玉挽容驚懼交加,說道:“不、不是的!這堂口是萬老教主親手布置的,外人輕易找不過來,我走的時候,堂口里還安安靜靜,大家都好端端地調養休息呢,怎么會突然打起來?屬下也實在不明白??!” 王臨風連忙抓住萬千鴻的胳膊,說道:“小玉又不是故意的,快放開他,別冤枉好人啊?!?/br> 萬千鴻森然反問道:“他是好人?”五指用力掐住玉挽容的脖子,指關節喀喀作響。 玉挽容給他掐得喘不過氣來,面皮漲得通紅,雙手無力地去掰脖子上的手指,雙足則在空中胡亂踢打。 王臨風怒道:“萬千鴻,你還不松手嗎?” 萬千鴻理也不理他,兀自掐緊玉挽容的脖子。 王臨風正要抽出拂塵阻攔,忽然門里傳來一個聲音,說道:“是鴻兒么?你來得正好,瞧瞧爹爹是怎么整治叛徒的,快進來罷?!闭Z音閑適從容,正是萬仞山的聲音。 ——聽萬仞山語氣,似乎他正在里面處置不聽話的教徒,并非是在和敵人殊死搏斗。 萬千鴻聽到爹爹的聲音,心頭落下一塊大石,看了王臨風一眼,忍不住譏道:“你對玉衡使倒是很用心啊?!?/br> 王臨風說道:“我發誓護他周全,君子一言,駟馬難追?!?/br> 萬千鴻哼了一聲,把玉挽容重重摔在地上,推門走入堂口。 王臨風趕緊攙住玉挽容,見他雪白的脖子上印著五道血紅指痕,十分心疼,溫言說道:“小玉,你以后都緊緊跟著我,別再靠近萬少主了。他若是對你出手,我也好及時護著你?!?/br> 玉挽容頭暈腦脹說不出話來,軟綿綿伏在王臨風的懷中,好半天才喘勻了氣,想到方才差點把性命交代在少主手里,心里涌起了天大的委屈,抓住王臨風的衣襟,悶聲哭了起來。 玉挽容向來能言善辯,嘴上不饒人,這時卻一言不發,只是悶聲哭泣,顯然是難受到了極點。 王臨風攬著他不住發抖的纖細身子,暗想小玉雖然叛出魔教,但念在往日恩情的份上,總是對萬氏父子處處相幫,萬千鴻卻隨時隨地都能對他痛下殺手,小玉心里自然很不好受了。 但易地而處之,萬千鴻受到屬下背叛,自然要辣手懲治,這似乎也沒什么錯啊。 王臨風想來想去,終究是自己不對,明知小玉對己用情極深,現在自己救了萬千鴻出來,從此和魔教化敵為友,小玉也只能硬著頭皮追隨而來,這才陷入如此左右為難的境地…… 王臨風拍了拍玉挽容的脊背,說道:“小玉,對不起?!?/br> 玉挽容仰起頭來,哭著說道:“臨風道長,你可千萬別不要我……” 王臨風心中滿是憐惜之情,柔聲說道:“我不會的?!?/br> 玉挽容淚流滿面說道:“臨風道長,你得快快練好清虛功,以后別再受雪域情龍的牽制了?!?/br> 他和王臨風幾度云雨,大都不是為了壓制雪域情龍,故而盼著王臨風早早練成清虛功,再也不用委身他人。 王臨風應道:“我也是這么想的?!?/br> 門里又傳來萬千鴻的聲音,怒道:“王臨風,你還不進來嗎?” 王臨風低聲說道:“大少主又發脾氣了,咱們進去看看罷?!?/br> 玉挽容點了點頭,深呼一口氣,擦擦眼淚,看向王臨風的眼神濕漉漉的,格外溫柔依戀。 兩人起身走進門中,但見這處堂口甚為寬闊,廳中四面掛著火把,縱是地底也亮如白晝。 萬氏父子并肩立在大廳前方觀戰,廳中七星使者正在合力圍攻一人。 那人身穿僧袍,頭上戴個竹篾編的斗笠,肩寬膀圓,手長腳長,身材十分高大。 王玉二人走到萬氏父子身邊,方才看清那人面容,但見他五官俊偉,神色兇悍,正是玄晧! 王臨風不禁驚呼出聲,玉挽容也大吃一驚,不明白玄晧怎么會突然現身。 玄晧兀自身陷苦戰之中,渾然不覺有人走了進來。 這時除玉挽容以外,其余六名七星使者都在與他狠斗。 天樞使熊平川首當其沖,最是氣勢兇猛。 此人在祭塔法會上給章碧津一劍斬斷雙臂,其后便請高明匠人打造了一對青銅假手,牢牢綁縛在斷肢之上。假手笨拙,無法屈伸,所以每逢臨陣對敵,他就把一對金瓜銅錘固定在假手掌心中。 青銅假手既不會疼痛,也不會受傷,因此熊平川出招時只攻不守。 他武功本就是剛猛一路,如此一來,倒是比從前更加得心應手,平添數倍威力,不可不說是因禍得福了。 只見熊平川臉上肌rou抖動,頭皮上蒼鷹紋身振翅欲飛,口中呼哈叫喊,兩只銅錘舞得虎虎生風,橫沖直撞,直有開碑裂石之雄渾力道! 玄晧凝神對敵,施展少林破戒刀法,迅疾無雙舞動戒刀,銀光連成一片。 刀錘相撞,擦出一片片火星,火樹銀花,煞是好看。 若只是熊平川一人,自然攔不住玄晧,但兩人惡戰之時,其余七星使者又從旁夾攻: 開陽使段追月及搖光使段摘星使出家傳刀法,兄弟倆倏忽而前,雙刀齊出,分別砍斫玄晧的手足四肢,不待玄晧反攻,又倏忽而退,身形靈動,形同狡狐,配合得天衣無縫。 天璇使靈泉大夫則不時飛出判官筆,又快又狠地擊打玄晧的xue道。 天璣使無暇散人長于暗器毒藥,不斷在戰圈外圍游走,大袖翻飛,一叢叢喂毒銀針激射而出,擬叫玄晧無法抵擋。 更有一個紅衣喇嘛在旁掠陣,這喇嘛面目陌生,萬王二人都不認識他,但見他太陽xue高高鼓起,眼神陰冷,顯然武功高強,很不好相與。 玄晧此時四面楚歌,應接不暇,額上滾下黃豆大的汗珠,身上已是傷痕累累,僧袍盡染鮮血,全憑一口真氣苦苦支撐。 萬千鴻指著那紅衣喇嘛說道:“那人是誰?” 萬仞山解釋道:“此人名叫丹增桑杰,是新的天權使?!?/br> 萬千鴻皺眉說道:“原先的天權使索朗頓珠呢?” 萬仞山哈哈笑道:“索朗頓珠在祭塔法會上挨了章老道一掌,終究是支持不住,當天夜里就歸西了。我帶你的舊部七星使者到中原救你,想著天權使不能空缺,便提拔了丹增桑杰填補空位。這人武功不差,可堪一用?!?/br> 萬千鴻唔了一聲,心想兩任天權使都死于非命,只怕是犯了什么劫數,又問道:“魔劍天王怎會尋到此處?” 萬仞山說道:“魔劍倒也聰明得緊。昨夜你和王道長離去之后,我打發了章老道,獨自下山返回這里。魔劍不知從哪里跟上了我,一路跟蹤而來。他夜里一直隱忍不發,等到快天亮的時候,突然破門而入,妄想打我們個措手不及。你爹爹豈是那么好對付的?我先與他斗了一頓飯的功夫,七星使者又自告奮勇把我換了下來,便成了現在這個局面?!?/br> 萬千鴻這才知道,先前井底泥地的足印是魔劍所留,并非圣教徒粗心大意。 又想爹爹武功蓋世,老當益壯,既然已經對魔劍出手,又怎會被七星使者換下場來? 仔細一看,卻見爹爹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忽然明白過來,爹爹昨夜雖然從章碧津劍下僥幸逃脫,但肯定吃了不少苦頭,今天又跟魔劍天王殊死相斗,體力肯定吃不消了。 也好在爹爹先去斗了斗魔劍天王,耗費去此人大半精力,否則此人身兼正邪兩派武功之長,區區七星使者又怎能拿得住他? 只聽哧啦一響,段追月在玄晧腿彎處刺了一刀,鮮血登時噴涌而出。 玄晧爆出一聲虎吼,右足站立不穩,卻不急于回護,以攻為守,反持戒刀往下一劈。 這一刀來勢凌厲,段追月衣袖破碎,胳膊霎時劃開一道血痕,單刀脫手飛出。 玄晧立即橫刀斬向他喉頭,招式狠辣至極。 段摘星驚呼道:“哥哥!”揮刀砍向玄晧手腕。 玄晧下盤不穩,只得回身格擋。 段追月趁機就地一翻,飛速滾出了戰圈,仍是驚魂未定,心臟砰砰亂跳。 玄晧還待追擊,熊平川兩柄銅錘當頭砸下,玄晧躲閃不及,給銅錘帶到了肩膀,千鈞重力壓將下來,頓時把他砸得撲倒在地。 玄晧一倒在地上,七星使者立即將他團團圍住,各持兵刃指住他的要害,又轉頭看著萬氏父子,等待主人示下。 萬千鴻說道:“留活口?!?/br> 靈泉大夫便點了玄晧的xue道,扶著他跪立起來,微笑說道:“魔劍天王,你還不認輸么?” 玄晧沉著臉色不住喘息,眼中望出去模模糊糊的一片,一時也沒注意到王臨風,怒道:“我的名字叫玄晧!” 萬仞山說道:“你隨口改個名字,就以為能和七寶圣教斬斷聯系?” 玄晧神情激憤,說道:“我從未想過能擺脫魔教,只盼著潛心苦修,贖清罪孽,可前塵往事總是放我不過!萬老賊,殺師大仇,不共戴天,今天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 萬仞山自持身份,懶得對從前的屬下多做辯解,說道:“羅徹方丈圓寂之前,曾命你們不準為他尋仇,你今天喊打喊殺的,豈不是違背你師父的遺愿?” 玄晧嗆然淚下,說道:“師父大慈大悲,我修煉得卻還不夠,就算送了一條性命,也要為我師報仇!” 萬仞山嘆道:“你對我怎就沒有如此忠心?” 萬千鴻哼了一聲,說道:“上門送死,愚蠢透頂?!?/br> 七星使者見到少主歸來,俱是欣喜萬分,齊齊行禮說道:“屬下見過少主,少主福澤天厚,事事逢兇化吉!” 萬千鴻擺了擺手,說道:“起來罷?!?/br> 七星使者站起身來。 段摘星上前一步,憤慨地說道:“少主,這殺千刀的魔劍天王叛教在先,偷襲老教主在后,現在又弄傷了我哥哥,您可千萬不能放過他,一定要把這叛徒千刀萬剮,大卸八塊!” 段追月忙拉住弟弟,說道:“如何處置叛徒,少主和老教主自有決斷,要你多嘴?” 段摘星只得住口,但神情仍是氣鼓鼓的,顯然要把玄晧殺之而后快。 萬千鴻眼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后落在玄晧身上,冷冷一笑,說道:“魔劍天王,念在你從前侍奉家嚴的份兒上,我讓你自己選罷,你是想死得快一點兒,還是慢一點兒?” 玄晧越是到了兇險境地,越是膽氣橫生,天不怕地不怕,破口大罵道:“他媽的小魔頭,你要爺爺向你求饒?趁早別做大夢了!” 萬仞山哈的笑了一聲,說道:“你是他爺爺,那是我的什么了?”臉上金光浮動,動用浮屠圣功,隔空拍出一掌。 玄晧xue道被點,只得硬生生挨下這一掌,只覺得胸口一重,氣息登時凝滯,接著渾身氣血亂走,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血雨紛飛,情狀極為慘烈。 王臨風見玄晧獨闖龍潭虎xue為師報仇,心里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又覺得頗為慚愧,便一直默默站在旁邊。 這時見到萬氏要下殺手,他心下大急,忙出聲阻攔道:“萬老教主,咱們不是約好了互不侵犯、握手言和嗎?你已制住了玄晧師父,怎能趕盡殺絕?快放了他走罷!” 玄晧聽到王臨風的聲音,這才注意到他站在旁邊,遇險以來,第一次露出驚異神情,說道:“王道長,你……你真的投了魔教?” 王臨風歉然說道:“不是的,我……我……”可事情太過復雜,一時卻也解釋不清。 萬仞山接口說道:“王道長此言差矣,魔劍是我教的叛徒,我出手整治他,與正邪之爭可毫無關系啊。倘若我放了他走,那以后教中弟子都能大搖大擺改投別門他派,七寶圣教威嚴何在?” 玉挽容聞言,心里一陣害怕,往王臨風背后縮了一縮。 雖然他向來不喜歡玄晧,但今日看玄晧性命不保,難免生出物傷其類之情。 王臨風伸臂攬住玉挽容,低聲說道:“別怕?!庇譀_萬氏父子說道:“請二位看在我的面子上,饒過玄晧師父罷。大家把事情解釋清楚了,從此就可一致對敵,又何必互相殘殺?” 萬仞山說道:“王道長,你不顧一切救了鴻兒出來,自然是我圣教的大恩人。但究及根本,鴻兒為什么會身陷少林寺?還不是因為你師徒擄了他過來?這一恩一仇互相抵消,咱們互不相欠。老夫也不必看在你的面子上饒過魔劍天王?!?/br> 王臨風當的一聲拔出長劍,悍然說道:“好,你要殺玄晧師父,那就連我一塊兒殺了!” 萬仞山還未答話,卻聽玄晧怒道:“王臨風,你這是非不分的混蛋快快滾開,我不要你賣好,不要你幫我!” 萬千鴻臉色立即黑了,毒龍黑鞭如閃電般急速甩出,在玄晧臉上重重抽了一道血痕,喝道:“你臭美什么?死到臨頭還裝腔作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