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山腹玉湖
第六十五章 山腹玉湖 那活佛接過碧玉鈴鐺,凝視許久,點了點頭,轉遞給其他活佛察看。 眾活佛都仔細檢視一遍,碧玉鈴鐺又傳回第一名活佛手中。 那活佛將鈴鐺放在地下,舉起金錘法器,咚的一聲,碧玉鈴鐺登時爛成一地玉屑。 王臨風驚道:“為什么要毀了信物?難道信物有假?” 聞人歌說道:“因為一件信物只能通行一次,咱們只有這一次機會,必須馬到成功?!?/br> 王臨風驚魂未定,點了點頭。 十二活佛起身,推開金塔大門,高舉法器,魚貫而入。 白云間垂首望著那一堆碧玉碎屑,伸手想要撿拾,但猶豫半響,終于又收回手,放下帷帽紗簾,領著三人進入塔中。 這座金塔以黃金珠玉為飾,華貴不可估量,王臨風料想塔中必然堆滿了珍奇寶貝,但走進金塔,卻見塔中空空蕩蕩的,墻壁上開了十二扇窗戶,正中央擺了一座白石日晷。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十二活佛各自走到一扇窗前,推開窗戶,銀色月光流淌而入,日晷指針投下一道清冷細長的影子。 眾活佛眼望碧空,神情肅穆,眉頭緊鎖,右手拇指不斷在另外四指上摁來摁去,似乎在計算什么難題。 游王二人很是好奇,走到一名活佛背后,探頭望出,一片濃云飄來遮住圓月,月光黯淡,星空浮現,天上一條銀河籠罩著地下萬里雪原。登高望遠,眾生萬物皆在我足下。 王臨風低聲說道:“游少俠,你說這些大和尚在算計什么呢?” 游春池說道:“我也不知,但可推測。從窗中望出去,天地人間盡收眼底。地勢形態萬年不變,十二活佛既然長居于此,沒必要臨到陣上再特地觀看。天上星相卻是經年變化,所以我猜他們是在觀測星象。開啟機關的法門,說不定就與此有關?!?/br> 王臨風心中一動,仔細觀察,果然十二扇窗戶的位置都開得極為巧妙,眾活佛抬高雙目,確實是在觀測星相,不由贊道: “游少俠,原來你還懂得天文算數之道,當真是文武雙全?!?/br> 游春池謙虛說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庇置虼揭恍?,溫言說道:“十二活佛都耳聾了,王道長不必這么小聲說話,他們聽不見的?!?/br> 王臨風臉色一紅,說道:“是、是……” 聞人歌笑道:“池兒的學問很高啊。這金塔的機關確實是根據天相星宮之術來布置的。那是一套極為復雜奧妙的計算規則,拆分成十二部分,十二活佛分算其一。天象變化無窮,每次開啟機關,都要重新計算一遍。咱們今天能進入這座金塔,固然是得益于本座的精妙安排,當然也靠了幾分運氣。若是今夜刮風下雨,或者星月無光,那咱們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了?!?/br> 白云間不耐煩說道:“你們能安靜點兒么?還說女人愛嚼舌根子,三個大男人嘰嘰喳喳說起閑話來,我這女人家都自愧不如?!?/br> 聞人歌哈哈大笑,游王二人則相顧無奈。 又過了許久,十二活佛計算完畢。 一名活佛走到日晷旁邊,伸手握住底座,徐徐向左轉動數圈,又向右回轉,精心調節位置角度。 這座日晷為白石所制,表面平滑潔凈,宛若鏡面。 那活佛根據計算調試了許久,終于把日晷調成最佳角度。十二扇窗中射入的星光,同時匯聚在日晷之上,反射出一片瑩潤耀眼的純凈光澤。 日晷指針沐浴在星光之中,就如正午時分般沒有半點兒影子了。 就在星光齊聚的下一秒,眾人腳底傳來喀啦啦一陣悶響,東首地板裂開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洞中是一條隧道,一級一級臺階通向地下,光線幽暗,深不可測。 那cao縱日晷的活佛雙手合十,閉目躬身。 另外十一名活佛合十回禮,接著排成長隊,一個個走入地洞。 白云間說道:“咱們也跟上去?!?/br> 王臨風怪道:“我還以為師父藏在塔頂,卻原來他老人家被關到地下去了?” 聞人歌笑著說道:“若是章真人身在塔中,咱們救他可就容易多了?!?/br> 游春池也很驚訝,稍作沉吟,說道:“這座金塔應該只是牢房的入口,并不是牢房本身??磥砟Ы掏诳樟搜帕攴迳礁?,將他教的珍寶或人質藏入其中,其上則以金塔鎮壓守護。其實這也不足為奇,畢竟寶塔鎮妖的民俗古來有之——”說到這里,忽然驚覺說錯了話:若此情此景當真是“寶塔鎮妖”,章碧津豈不是成了妖魔? 好在王臨風滿心掛念師父,并未深想他的話語。 游春池松了一口氣,心中卻略覺失落。 四人走進地洞,鉆入隧道,拾級而下。 那隧道極為狹窄,寬度僅容一人通行。眾活佛不懂得輕功,加之年事已高,筋骨僵硬,走得極為緩慢艱難。 王臨風等四人跟在最后,只覺得胸悶氣短,好不憋屈難受。 游春池低聲說道:“咱們是不是應該帶上火把?山腹中越來越黑,只怕看不清路了?!?/br> 白云間高聲說道:“若是用得著火把,難道我不會提前準備好嗎?你這小子瞻前顧后,心思未免太重了些?!?/br> 聞人歌說道:“池兒畢竟和我冰湖宮大有淵源,自然心思縝密,聰慧過人?!?/br> 游春池長眉微蹙,心想我出身華山派,跟你冰湖宮有何關系了? 白云間則冷笑一聲,說道:“是啊,你冰湖宮弟子的心思可真多,瞧你這冰湖老妖成不了大事,便另攀高枝投奔少林寺去了。少林派領袖中原武林千年,七十二絕技更是名震江湖,你冰湖宮有幾項絕技???” 聞人歌說道:“論起武功絕學,冰湖宮自然比不上少林派底蘊深厚。我那魔劍徒兒愛武成癡,另擇名師也是他天性使然。只是師徒情分寡淡至此,也不免令我黯然神傷。好在我常常開解自己,想別人以夫妻之親,尚且反目成仇,一代佳人淪為棄婦,自逐于天際莽野,豈不是比我凄慘多了?” 白云間大怒,停步回身,厲聲叫道:“你說誰是棄婦?我嗎?” 聞人歌笑道:“不敢,不敢?!?/br> 王臨風急壞了,伸頭叫道:“聞人宮主,你別再招惹白娘娘了,行不行?白娘娘,求您老人家看在我師叔的面子上,繼續往下走罷,千萬別停住不動??!”他猜測白云間是武當派哪位師叔的親友,才會以長輩身份自居。 白云間卻怒道:“什么師叔不師叔的,你這小道士說話顛三倒四,腦子不清不楚,萬千鴻怎會看上你?就圖你長得俊么?哼哼,小狗跟老狗果然一個德行!” 王臨風生怕觸了她的霉頭,口中嗯嗯幾聲,不敢出言反駁。 白云間哼了一聲,轉頭繼續走下。 眾人只聽得腳踩臺階發出踏踏聲響,隧道無限往下延伸,既不轉彎,也沒有岔路,走著走著,漸漸忘記了時間流逝,心中亂成一團,腦中一片空白,只是麻木地伸足下行,一步接著一步…… 說來也奇怪,這隧道中沒有燭火,卻并不黑暗。 王臨風環顧四周,忽然發覺頭頂和兩面石壁上散發著點點光芒,好似石壁上鑲嵌了一顆顆珍珠美玉,光暈柔和動人。 一行人愈往下走,山壁上的光點愈加密集,漸漸連成一條條光線,宛如一束束纖細星光射入山腹,被凝固在石壁之中。 再走了一個時辰,壁中星光變得格外明亮凝厚,王臨風仔細看去,不由驚呼一聲,原來那不是什么“星光”,而是一道道玉流漿在山壁中潺潺流淌,散發著溫潤晶瑩的熒光! 游王二人驚嘆不休,連聞人歌都目露驚艷之色,顯然也是第一次來到此處。 越是靠近山腹,石壁中的玉流漿含量就越來越高。 待一行人走到隧道末端,三面石壁仿佛變作了玉墻,就連臺階下都潺潺流動著玉漿。 漿液瑩潤明亮,晃得人眼花繚亂,幾乎睜不開眼睛。 終于一行人走出隧道,來到一處平臺,眼前出現一片寧靜優美的大湖,湖中流的不是水,全是玉流漿。 原來雅陵峰內部的玉漿礦脈極為豐富,山腹中更有一座巨大洞xue,千萬條玉脈匯聚于此,玉漿傾斜而出,形成了這片天然湖泊。 此時山腹中萬籟俱寂,沒有半點兒聲響。 放眼望去,雪白玉湖一望無際,波光粼粼,晶瑩璀璨,滿洞皆輝,美若仙境。 玉湖中央則起了一座高臺,臺上似有數道人影。 王臨風問道:“師父就在那高臺上么?”心下激動,忍不住走近玉湖。 聞人歌立即伸手攔住,說道:“你瞧?!彼合乱黄滦?,丟入玉湖,衣袖立即化作一團白氣,絲絲作響,一轉眼就燒得半點兒不剩了。 王臨風吃了一驚。 游春池低聲說道:“這玉流漿看似美麗,卻原來是毒水酸液。不知那高臺是何質地,竟然不為玉流漿所腐蝕?!?/br> 雖然護塔活佛都是聾人,但面對這鐘靈毓秀的山腹玉湖,他也不禁放低聲音,生怕驚擾了什么山中精靈古怪。 眾人所處的平臺上立著一塊白石轉盤,模樣肖似金塔中的日晷。 一名活佛走到轉盤前,一邊屈指計算,一邊扳動轉盤。 只聽水聲潺潺,湖中浮起數只站樁,質地與高臺相同,不被玉漿所腐。 第二名活佛接手轉盤,又升起數只站樁。 待得十一活佛全部cao縱過轉盤,湖中已升起數百只站樁,彎彎曲曲連成一線,通向高臺所在。 王臨風心中駭然,暗想常人要混入魔教總壇已十分不易,再想進入這山腹玉湖,更是難于登青天。 十二活佛雖然不懂武功,但若我們有半點兒不軌舉動,他們只要啟用機關,撤下站樁,我等墜入湖中,立即燒成一團白氣。 即便僥幸逃入隧道,金塔中還留守著一名活佛。他把隧道洞門一關,我等困在山腹之中,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除了活活餓死,還有什么辦法? 想到此處,王臨風不免焦慮,不知聞人歌到底有何妙計能救出師父。 白云間當先踏上站樁,快步走向高臺,王臨風立即跟上,游春池次之,聞人歌落在最后。 十一活佛則留在轉盤旁邊,面無表情,靜靜望著四人遠去。 那站樁甚為細窄,幾乎與湖面平齊。王臨風等三人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個沒站穩跌入玉湖之中,那可真是灰飛煙滅,死無全尸。 只有白云間如履平地,腳步飛快,一邊走,一邊絮絮說道:“你們現在知道,為什么圣教歷代教主都鉆研不出七寶圣塔的秘密了嗎?他們光是要看七寶圣塔一眼,就已經這么不容易了。練那浮屠圣功,哪有在總壇上吃香喝辣、倚紅偎翠來得快活?” 正所謂近鄉情怯,王臨風越是靠近師父,越是變作一只驚弓之鳥,只怕出現一點點差池,便是滿盤皆輸,功虧一簣。 此時另外兩人都專心前行,無暇附和白云間,王臨風生怕她亂發脾氣,連忙接口說道:“如此說來,萬仞山萬老教主便是忍人所不能忍,為人所不能為,堅毅不拔,恒心不改,一心鉆研武學,這才練成了浮屠圣功第一層?!?/br> 白云間冷哼一聲,說道:“既是‘人所不能忍’,又是‘人所不能為’,那萬仞山忍了又為了,就不能再算作是人,只能算作一條沒心沒肺的老狗。一條老狗縱使練成圣功,又有何用?” 王臨風心想她厭憎萬仞山,我不如幫著她一起罵,她高興起來就會走得飛快,我就能快點見到師父了! 于是應聲說道:“白娘娘說得是,萬教主是老狗,萬少主是小狗。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萬家上下都不是好人?!?/br> 這話卻不知怎么觸了白云間的逆鱗,怒道:“你們武當派才都不是好人!七寶圣塔分明是圣教鎮教之寶,你師父將它搶了去,是不是害怕萬老狗練浮屠圣功練得蓋世無敵,奪走了他天下第一的名號?哼,老不死的賊妖道,就該丟進玉湖里燒得干干凈凈,那才叫個痛快!” 王臨風大怒,心想你燒我師父,我就燒了你,我師父不好,你也別想好! 一行人再不說話,過了許久,終于登上高臺。 只見高臺呈正方形,臺上十二只蓮花寶座圍成一圈,蓮花座上又有十二名番僧。 但走近一看,卻見那十二番僧皮膚干癟,身形瘦削,雙手結成佛印,神態溫和,面帶微笑,一臉歡喜完滿之色,竟然是十二尊rou身菩薩! 在佛教之中,境界最高的僧侶圓寂之后,尸身不腐不壞,是為rou身菩薩。 七寶圣教竟然有十二尊rou身菩薩,當真是聞所未聞的世間奇觀! 聞人歌說道:“這十二尊rou身菩薩,生前都是普惠大師座下弟子。他們就是第一代護塔活佛,死后rou身移入山腹玉湖,生生世世看守七寶圣塔?!?/br> 只見每一只蓮花寶座都固定在高臺上,座上連著一條鐵鏈,十二根鐵鏈一齊指向高臺中央,那里原本是存放七寶圣塔的位置,此時此刻卻跪坐著一人。 那人白發委地,身縛鐵鏈,玄色道袍,形銷骨立,絲毫不掩俊美出塵之氣度,正是失蹤已久的章碧津! 王臨風大叫一聲,飛身撲到章碧津身邊,雙膝一軟,跪在地下,顫聲喚道:“師父……師父?” 章碧津聞聲,緩緩睜開雙目,眼眸灰白,涌動著一片混沌濁氣,好似云遮霧罩般黯淡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