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再聞魔音
第四十六章 再聞魔音 這一變故當真是兔起鶻落,王玄二人都始料未及,一時間僵在原地。 魔傘身上多了無數密密麻麻的小窟窿,鮮血橫流,染得滿床皆紅。她雙目渙散,定定望著游春池,幽幽說道:“你終于……你終于肯叫我mama……” 游春池凄然淚下,竭盡全力撲到魔傘身邊,嘶啞著說道:“你為什么要救我?你是邪魔外道,你害死我的親生父母,我寧可自毀一只眼睛也不愿承你的情,你為什么要救我?你……你明明是壞人,為什么對我這樣好?你這是何苦?這是何苦?” 魔傘顫聲說道:“是啊,你這無情無義的臭小子,你又不是我的親生崽子,和我又有什么干系了?我何苦……何苦為你送了性命?” 她語氣無比懊悔頹喪,但看著游春池的眼神,卻滿溢著疼愛憐惜之色。 游春池悲愴至極,轉頭看向王臨風,哭道:“王道長,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別讓她死……” 王臨風一把推開玄晧,飛奔到床前,想要伸指點xue為魔傘止血,可魔傘身上插滿無數尖銳倒刺,他哪里能下得了手? 魔傘在血泊中掙動了一下,大聲說道:“不……我不要武當派賊道士來賣我人情,我這是自作自受……我這一輩子,就是自作自受……”聲音漸漸轉低,蒼白嘴唇中吐出了幾個氣聲。 游春池連忙將耳朵湊到她唇邊,只聽魔傘含混不清地說道:“池兒,我真后悔當年殺了你mama,我真的后悔了……你信我么?” 游春池連連點頭,含淚說道:“我信,我信……” 魔傘眼中登時閃過一絲明亮喜色,雙唇哆嗦著還想再說什么,可她身上使不出一點兒力氣了,終于她眼中光芒漸漸暗淡,漸漸泯滅,漸漸虛無……終于她氣息斷絕,再也沒有了呼吸…… 游春池右眼瞪得渾圓,呆呆望著魔傘的遺體,似乎不敢相信他倆當真已幽冥相隔,人鬼陌路…… 王臨風心里說不出的酸澀難受,伸手握住游春池的肩膀,溫言說道:“游少俠,你……你節哀順變?!?/br> 游春池渾身一顫,低聲說道:“是,是……若不是她自己偷放暗器,玄晧師父也不會……也不會……”說到最后,語音哽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日光之下,灰塵飛舞。 游春池右臉覆蓋著一片光芒,腮邊緩緩淌下一道清淚;左臉則籠罩在黑暗之中,眼罩下爬出一道血淚。光影分明,紅白宛然,顯出一種詭異凄涼的美感。 王臨風設身處地為游少俠一想,只覺得心底一股哀絕之意油然而生:常人一生中只有一次喪母之痛,游少俠卻接連失去兩個母親,豈能不傷?豈能不悲? 王臨風當下也是淚流滿面,心痛難言。 正在此時,旁邊傳來“嗆啷”一聲重響! 王臨風一直忌憚著那神秘人,聞聲立即轉頭望去。 只見玄晧雙手發顫,戒刀胡亂丟在地上,一臉驚惶,顫聲說道:“大師姐,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他本就顛倒欲狂,又親眼目睹師姐代養子而死,更是神智不清,言行混亂。 王臨風心神一凜,厲聲喝道:“玄晧師父,你千萬克制心魔!” 玄晧面無血色,死死盯著魔傘的尸身,說道:“是我誤殺了師姐……是我失手了……若不是我一時昏頭……” 王臨風大為焦急,勸道:“魔傘天王臨終時也說過了,她那都是自作自受,你何苦把全部罪孽都攬到自己身上?” 玄晧抬眼望向王臨風,臉上閃過懊惱、憤恨、狂暴、殘虐等種種情緒,喉嚨中涌動著聲聲低吼,頭頂冒出絲絲白氣,體內氣血紊亂,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王臨風暗道不好,清聲說道:“玄晧師父,學武之人都有行功出岔的時候,這算不了什么。你不要著急,我來助你平復內息?!闭f著,一步步走向玄晧。 游春池這才注意到他二人動靜,忙阻攔道:“王道長,這位大師父的神情很不對頭,你……你別靠近他啊?!?/br> 玄晧大怒,啞聲吼道:“我的神情怎么了?!” 王臨風說道:“沒怎么,你的神情好看著呢!”又放緩聲音,緩緩說道:“你靜靜的,什么都不要多想,我這就過來了?!?/br> 玄晧一時間驚疑不定,看看王臨風,又看看游春池,心里亂七八糟,沒有半點兒頭緒。 王臨風很快走到玄晧身前,輕輕拉起他右手,正要往他體內輸送真氣,忽然窗外又響起“?!钡囊宦暣囗?! 那聲脆響如鳴佩環,悅耳動聽,正是方才警示魔傘的聲音。 王臨風當機立斷,拔劍橫劈窗戶,口中喝道:“到底是哪一路英雄豪杰,成天只會躲在暗處搗鬼?來都來了,何不現身?” 飛霜劍寒光一閃,那扇窗戶立即裂成兩半。 從窗戶破洞中望出去,只見院里飛速掠過一道紫色身影。 那是一個身穿紫衣的男子,輕輕躍上墻頭,穩穩立住身形,背心對著王臨風等三人,看不見長得什么模樣。 只依稀見他懷里抱著一柄琵琶,質地透明,竟似水晶所制。 他屈指一彈琵琶扶手,便發出“?!钡囊宦暣囗?。 玄晧直勾勾盯著那紫衣人手里的透明琵琶,驀地大叫一聲,驚道:“是你,是你!” 那紫衣人輕笑一聲,一手摟住琵琶頸,一手開始掄撥琴弦。 只聽得琵琶聲響,奏起一支小曲兒,節奏輕快,曲意愉悅,仿若一條小溪叮叮咚咚流過山間,三兩黃鶯兒在桃花枝頭跳來躍去,不時婉轉啼鳴。 可就是這么一首清新活潑的曲子,聽在王臨風等三人耳中,卻覺得氣血翻騰,胸中說不出的惡心煩悶。 游春池身心屢受重創,丹田更埋有七根銀針,無法運轉內力抵抗外音,只聽了一段琵琶曲,便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軟軟昏倒在床。 王臨風大驚,連忙走向床榻,但走了幾步,胸口煩惡之情更是加劇,只得停住腳步,勉強伸手撐住墻壁。 正頭暈目眩之際,忽然想起魔音天王以阮琴奏曲,樂聲妖邪,可動搖人心,連忙捂住耳朵。 但那樂聲好似流水般,無縫不進,無孔不入,就算他死死捂住耳朵,樂聲依舊絲絲流入他的腦中。 王臨風難受極了,轉頭問道:“玄晧師父,你……你認得這個人嗎?他是誰?” 玄晧四肢僵硬,立在原地。 那樂聲是沖他來的,一聲一聲都在拼命鼓動他胸中心魔。 他竭力抵抗魔音侵心,臉上神色不住變幻,腦門冒出一粒一粒汗珠,死死咬住牙關,上下牙齒磨得喀喀作響。 那紫衣人感應到玄晧在拼命掙扎,又輕笑一聲,手指飛速撥弄琴弦。 樂曲節奏陡然加快,好似一支利箭向天疾射而出,本以為飛到百尺就會降速落地,誰料一陣大風吹來,這箭乘著勁風,竟直沖青云之巔! 玄王二人血液急速涌動,渾身發熱,只覺得腦袋都要爆炸開來。 那紫衣人一邊奏曲,一邊徐徐轉身。 王臨風強忍爆裂痛感,竭力抬頭望去,打算好好看清楚那人的面目。 誰料那人才轉過一點側面,忽然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另有一支人馬趕過來了! 那紫衣人不欲與人打照面,立即抱起琵琶,飛身躍向西方。 幾個起落之間,他已去到三四戶人家之外了。 奇的是他在半空中縱躍起伏,雙手扔在彈奏琵琶,曲聲不受任何干擾。 玄晧雙眼通紅,渾身抽搐,仰天怒吼道:“我今天非得殺了你!”施展輕身功夫,追著那紫衣人一溜煙兒躍出去了! 王臨風忙追過去,但腳步給門檻一絆,身子一下子撲倒在地。 這時那陣腳步聲已奔到近前,幾個人翻身跳入院中,急匆匆來到廂房門口。 一只滿是皺紋的大手攙起王臨風,王臨風掙扎著抬起頭,卻見那人好生面熟,正是丐幫長老云海龍。 王臨風先是一呆,接著又驚又喜,說道:“云長老,你怎么來了?”轉頭一看,云海龍身后還跟著五六名丐幫弟子,其中一個,就是白日在飯莊所見的小叫花子! 云海龍說道:“王道長,好久不見啊。嗨,咱們這些臭叫花子大老遠跑來這地方,還不是為了對付魔教?”舉目望向屋中,只見血流滿地,床上橫臥著一男一女,不知是死是活,驚道:“這才一會兒功夫,怎么就打成這樣?” 王臨風耳聽得琵琶聲漸漸遠去,忙道:“云長老,你來得正好,屋里那位是華山派掌門游少俠,請你帶他去安全所在,我得去追玄晧師父?!?/br> 云海龍點點頭,說道:“王道長盡管放心,可那紫衣人來路不明,你不如再等一等,強援還在后面吶?!?/br> 那日在武當派紫霄宮中,王臨風親眼看著師父發瘋奔走,卻沒能出手阻攔,以致于師父被魔教所擒,引發日后無窮禍患。 王臨風將此事引為終身之恨,今日豈能重蹈覆轍?急道:“等不及了,我這就去了!”撕下兩片衣袖,牢牢堵住耳朵,躍出院子去追玄晧。 在他身后,那小叫花子跺腳說道:“早上在飯莊的時候,我就勸他等一等啦,他那時就不肯聽話。唉,武當派的道士性子可真急……” 那廂王臨風躍到隔壁屋頂,只見遠處一紫一灰兩個小點,正急速朝城外移動,連忙施展輕功追將上去。 這一追就追出了三十多里。 三人出了沙洲府,奔過一片大漠。前方立著一座孤山,雖然不高,但怪石嶙峋,犬牙交錯,山勢異常險峻。 那紫衣人懷抱琵琶,如履平地般攀登上山,玄晧緊追其后,王臨風更次之。 大約花了一柱香的功夫,三人都爬上頂峰。 峰頂寸草不生,滿是黑色巖石,石片如屏,石柱如林,唯獨懸崖旁邊有一方空地。 那紫衣人走到懸崖之前,背對二人,輕輕巧巧撥弄懷中琵琶。 玄晧如醉漢般腳步虛浮,走了幾步,就轟的一聲倒在地上,抱頭大聲哀嚎,臉上青筋畢露,狀若瘋癲野獸。 此時臨近傍晚,夕陽西沉,滿天云霞照得山上黑巖流光溢彩,如夢如畫。 偏偏峰頂上回蕩著玄晧低沉嘶啞的慘叫聲,這幅情景,當真詭異到了極點。 王臨風見狀,連忙上前,伸手要堵玄晧的耳朵。 誰料玄晧反手一掌擊向他腦門,這一掌力度剛猛至極,只怕能打得王臨風腦漿迸裂! 王臨風連忙收手,不敢再去碰玄晧。 此時,那紫衣人已奏完最后一個音節,引頸清嘯一聲,朗聲說道:“高山流水,難逢知己。今迎嘉賓,不勝歡喜。這位道長,可是武當派高徒王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