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草動物
宋楊頹然地坐在沙發上,哭得缺氧,隨著抽泣,腦子里有根筋跟著一抽一抽地跳動,扯得他生疼。 宋清半個小時之前過來跟他解釋了自己跟岳棋的關系,他只是開心了一瞬間,就被更深的失落淹沒。就算沒有談戀愛,但一起出去玩是真的,不想回家是真的,說的那些刺痛他的話也是真的。 難道就因為一句“我之前騙你的”,就能作為她所有抗拒的擋箭牌嗎。 如果是因為戀愛,那宋楊勉強能為她找到一個抗拒他的借口。如果這個借口一開始就不成立,那她的所作所為就更不值得被體諒。宋楊之前為自己做的一切心理建設,都好像是為她一句玩笑話而付出的認真代價。 宋楊猶記得那個夜晚,鋒利的鍘刀落向他脖頸的一刻。 同樣的場景翻來覆去地上演,他實在解不開宋清丟給他一個一個的謎團,反復無常得讓他心力交瘁。 他好像莫比烏斯環上的螞蟻,徒勞地爬行,永遠也找不到背面。 又恢復到以前的關系嗎?那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丟下。難道她不會考到外省去嗎?那傷疤又被血淋淋地撕開。 宋楊呆坐在沙發上,無力地垂下頭。這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他不知道已經走了多少遍,這次又要重頭開始。 但他不希望心碎周而復始。 他要宋清真的愛他。 — 過兩周就是跨年了,C市已然進入最寒冷的時候。濱江大道上兩行行道樹早就掉光了葉子,只剩光禿禿的樹干在寒風里瑟瑟發抖。車輛飛馳而過時,又卷起一陣風,吹起來的頭發絲刮在臉上都疼。一座鑲著金碧輝煌外衣的雙子酒店就威嚴地坐落在濱江大道的最中央,金色的尖頂直插云霄。隔江望去,在滿目青灰色外墻的大樓中,這抹金色無疑是最為亮眼的存在,無形中為在這里舉辦活動的人增添一絲富氣環繞。 宋楊的公司就在這里舉辦年會。宋清跟著他來參加宴會,沒有像其他女士一樣穿著晚禮服長裙,她被宋楊裹得厚厚的,帶著雪莉玫的帽子,圍巾和帽子之間,只露出圓圓的眼睛和凍得通紅的鼻頭。 外面這樣冷,一進酒店里,就被暖氣激了一身汗,濕乎乎地黏在貼身的吊帶上,難受的很。 宋楊給她解了頭上的桎梏,就牽著她的手進了宴會廳。一路上跟很多認識的或者初次見面的叔叔阿姨打招呼。宴會廳頂上吊著設計繁復的水晶燈,折射出碎鉆般的光線,投在人身上,仿佛被切割過的陽光。大廳響著小提琴曲,穿著正裝的人們舉起酒杯觥籌交錯,攀談聲、笑聲充斥周圍。 在這里,宋清完全就是個小朋友,還要牽著mama的手,才能有安全感。 “宋總,這是您女兒嗎?”一抹鮮艷的紅色由遠及近向他們走來,人還未到,聲先落下。 “是的,清清,叫方阿姨好?!彼螚钕蚰俏慌奎c頭問好,又摸了摸宋清的頭。 這時宋清才看清楚這位方阿姨長什么樣子。她穿著一身酒紅色的長裙,濃密的長發搭在脖子的一邊,發尾處如同海上的波浪卷起。她眼睛并不是很漂亮,可能因為年紀的緣故,眼珠都有些黯淡,一笑起來,眼角的細小皺紋就無處躲藏。即使化了精致的妝,也難掩疲態。不知道為什么,她給宋清的第一印象是一種成熟女性散發出來的母性光輝,雖然隱隱透著危險。 “方阿姨好,我叫宋清?!?/br> 方圓早聽說宋總監獨身一人,帶這個十幾歲的孩子。之前本覺得他又當爹又當媽非常辛苦,今天一見宋清,覺得她不是會給大人找麻煩的孩子,很是乖巧而體貼。 “你好,你真可愛啊?!狈綀A看她第一眼就覺得喜歡,聽她乖乖打招呼,此時更是低下頭笑瞇瞇地和她問好。 “多大啦?” “十七了,就是看著小?!彼螚顚櫮绲乜粗吻宕鸬?。 宋清夾在這種不尷不尬的寒暄里,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只能訕笑著點頭。 “你去拿點東西吃,別走遠了?!彼螚詈头綀A還有其他公事要談,便讓宋清自己去玩。 宋清簡短地道別后,便轉身向甜點臺走去。 背后仿佛有一道目光追隨,她預感到了什么似的回過頭,和方圓對視了一眼。 方圓仍是笑著,那一眼里也沒有絲毫敵意。 宋清卻本能地感知到這雙眼里的諸多情緒。她像食草動物一樣,能在好幾里之外嗅到危險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