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有千面
葉同塵抱著男子走回馬車,卻聽到一旁樹林里發出一聲驚呼。 他不敢走過去,只是厲聲道:“誰在那里?!” 只聽到一個女子的抽泣聲,隨著另外一個男子的責罵聲,一旁的草叢中鉆出兩人。 男子中年模樣,曬得烏漆嘛黑,兩個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加上他勾著身子,像只老鼠。 他彎著腰雙手合十告饒道:“好漢饒命!我等什么都沒有看到!”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個穿著麻衣的女子,她身形瘦弱,臉蛋和衣服也有些臟亂,看不出容貌。她低著頭微微抽泣,還沉浸在剛剛躲在草叢的恐懼中。男子也身穿麻衣,但明顯好上一些,反觀女子,肩上還背著重物,兩人之間的地位一目了然。 “別哭了,你個喪門星!就知道哭!你娘就是這么被你哭死的,再哭下去,你爹也要被你哭死!還哭!”說話間,男子還伸手打了女子兩下,力道有些重。但女子明顯習慣了,努力的控制住自己不再抽泣,只是肩膀還一聳一聳的。 男子轉過頭討好的對葉同塵笑著,怎么看都無法讓人心生好感。 葉同塵并不想管,他冷淡的點點頭抱著男子繼續走向馬車。上了車,葉同塵說:“我要將他帶到樂城?!?/br> 藏寒:“那幾個黑衣人怕是不簡單,雖然未用內力,但估摸著是什么人豢養的死士……” 楚夢似乎是個安靜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這次她終于著急的說了兩句:“看來這次不是追著我來的,若是他們折回來和那幫馬賊合著一起……” 葉同塵:“莫怕,這人必須救,他應該是祭夏族之人?!?/br> 此言一出,楚夢和藏寒都愣住了,卻不約而同的讓出了位子,方便葉同塵將此人抱進車里。 而那目睹全程的兩人站在原地不敢動,一直等到馬車從他們順便離開后才敢繼續向前走著。 葉同塵從馬車里鉆出來,往后看了他們一眼,男子正坐在地上罵罵咧咧著什么,而那女子正巧抬起頭,露出一雙黑黝黝的眼睛。 葉同塵撫掌大笑,楚夢詢問:“你笑什么?” 他停下大笑:“沒什么,只是看到了一個有趣的事情?!?/br> 雙目有神,面容堅硬,且充滿恨意,還有著血親關系,真是,太秒了。 雖然遇到了一些波折,但是他們還是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樂城,這里酒香四溢過了頭,還沒有進城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藏寒不愛飲酒,更不愛聞這酒味,他捂住鼻子借此讓自己好受一些。坐在馬車里的楚夢也有些波及,捂住口鼻抵擋。只有葉同塵沒有任何改變,甚至有些享受的吸了吸鼻子。 躺在馬車里的男子呻吟了幾分,這味道對于他來說有些刺鼻。 藏寒從他那箱子里拿出了一件大氅,純黑色的且十分柔順的毛領散發著非富即貴的氣息。 葉同塵暗嘆一聲,這是由一種名叫“狡”的動物的皮毛,這種動物十分難抓,一件上好的毛領不知要抓多少只。因此這種大氅,多見于世家公子才會有的華衣。 楚夢眉頭緊蹙,似乎對這些東西沒由來的有些厭惡。但明明自己卻是個揮霍的性子,葉同塵微斂眼眸不知盤算著什么。 藏寒未注意到兩人的神色,他抖著大氅:“葉兄,給他披上遮遮血味吧?!?/br> 葉同塵嘴上說:“可這會弄臟你的……”但手上卻接過大氅,披在那人的身上。 藏寒擺手:“不用在意這些死物,再說洗洗就好了?!?/br> 葉同塵應了一聲,卻沒有告訴他,這大氅洗起來十分麻煩。 他將男子抱在懷里,毛領襯得他的臉更加白皙。他五官俊美,即便昏迷著,也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葉同塵還記得他睜著眼睛看著他的那一刻,仿佛他已經看透這世間,任何事都不能讓他動搖,而在這無人阻擋的堅決背后,藏著不知世事的童真。 葉同塵惡劣的想,如果能讓這人體會從未體會之事,讓這紛雜的七情六欲灼燒他的心,不知會呈現什么樣的美景。 他眸色暗沉,心中涌起無處發泄的暴戾。從那天開始,他的心就從未安寧。如果只能用那種方法復仇,他也不在乎自己會變成怎樣之人,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拋棄一切可拋棄的。 到了城門,站著幾個看守城門的人,他們被稱為“城門郎”。由于快到關門的時間,他們倚靠在城門上三三兩兩的交談著。 馬車在城門口停下,一個城門郎笑著和同伴說了一句,才獨自向前詢問:“你們來樂城做什么呢?” 藏寒笑著說:“我們兄弟三人前往北方投奔親戚,一路奔波。在路上聽聞樂城舉辦花燈節,正好想見見世面。聽聞樂城十分富饒,還未進城門,就看到門郎器宇軒昂,果然樂城臥虎藏龍,值得神往??!” 那城門郎年紀些小,被這么一通亂夸臉都紅了,他說:“花燈節明晚舉行,你們到的剛好。把簾子掀開,我確認一下?!?/br> 藏寒笑意不變:“只是有件事未向門郎袒露,車內還有一人,他和我大哥……” 他言語未盡,只是掀開簾子。那城門郎往里一望,之間一帶著面紗的清秀女子坐在角落,她垂目低眉,似乎有些害羞。他再往其他地方一看,原來還坐著兩位,一個男子抱著另外一位坐在那里。他看不到那披著大氅的人的面貌,只是坐在那里的男子容貌艷麗,他扶著那人的腰輕聲在耳邊說著什么。明明沒有做什么,卻無端生出幾分艷情之感。 城門郎剛年滿十八,他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放下簾子:“你們這樣有些不方便,進城后可再買輛馬車?!?/br> 藏寒拿出荷包:“多謝門郎,這是過路費?!?/br> 馬車順利的進了城門,酒香更加濃烈,在葉同塵懷中的男子眉頭更加緊蹙,十分難受的樣子。 楚夢:“聽說祭夏族不能飲酒,若是飲酒就會喪失一天的內力?!?/br> 葉同塵微笑:“沒錯,祭夏族體制特殊,不少人想取血制藥,用以維持內力。因此他們從不沾酒,不然就被人捉住。同時他們十分神秘,經常神隱。他穿著祭夏族特有的玄衣纁裳,繡的是火紋,這件衣服會吸引不知多少鬼魅魑魎,若不是祭夏族之人不會穿?!?/br> 這都是路人皆知的奇人異事,算不上秘密,只不過不清楚是真是假。 楚夢眼神發亮,剛見面的時候那股機靈勁又回來了?!半m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也值得一試,你救他是為了這個嗎?” 葉同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能動他,祭夏族十分團結,每個祭夏族之間感情都十分深厚。如果我們不救他被知道了,就會被整個祭夏族追殺?!?/br> 楚夢很快轉移了話題:“真羨慕啊,我自幼沒什么親人陪伴,時常想著,若是有一個jiejie就好了?!彼季S跳躍,說話有些顛三倒四之感。但葉同塵并不在意,離開樂城,他們將毫無瓜葛。 葉同塵:“不過雖然祭夏族內力深厚,加上善用武器,但是還是有無數人為他們的血趨之若鶩,窮追不舍??梢哉f一旦敗露蹤跡,將一輩子被人覬覦,不得安寧?!?/br> 楚夢被那最后幾個字觸動了,她的聲音縹緲:“即便不是祭夏族,也有無數人會被逼上絕路?!?/br> 三人找了一家酒味并不濃重的店,藏寒親呢的牽著疾風去了馬廄。其余人各自要了一個房間,葉同塵將人抱入房里,他的腹部有傷,在車上的時候簡單的處理了一下,讓其留血不那么多了而已。等掀開衣服,葉同塵發現血已止住,且傷口已經隱隱有著愈合的跡象。 果然,祭夏族之人,的確有奇異之處。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也未曾打算尋找大夫。如果就此重傷不治,說明此人也沒有利用的價值。于是簡單的打理了一下,就將人扔在床上不管了。 過去他是個被伺候的主,這三年來自己動手不少,可不用動彈他是懶得動彈。 這里的店都十分熱鬧,天色剛黑,不少人聚在酒館茶館里嬉笑怒罵,插科打諢。一家家一戶戶都點起了油燈,真是算的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收拾了一番,葉同塵正準備下樓叫點吃食,卻發現對面熱鬧的緊。 他推窗望去,對面正巧是一座茶樓,一樓的中間搭了一個臺子,一女子坐在彈著琵琶,一陣疾風驟雨般的彈奏引得不少人為之側目。一聲響木擊打,原來是說書之人上臺了。 “今天我李道榮要為大家說的是,葉城大火一案!” 又是一聲響木,葉同塵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 古人有云,虎毒不食子。連動物都知道愛惜自己的孩子,更何況人呢?嬰兒剛生下來就會對自己的父母有所感應,可謂求愛如求生。即便陰差陽錯骨rou分離,但一旦見面,那份由血緣帶來的羈絆會讓人顫抖。不過人有千種,面有百貌。自私到極致的人會舍棄自己的孩子,而被父母所刻下的傷害將一輩子無法消除。為了消弭那份所謂的血緣親情,孩童也會拿起手中的尖刀,將自己的血流盡了才能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