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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玉】 第二十九章 破面

    【竊玉】第二十九章兄弟

    29-05-12

    字數:10656

    根本不必走近,南宮星就能感受到緊繃的氣氛,早已一觸即發。

    但唐遠秋泰然自若,不緊不慢從口袋里摸出一枚小石子,夾在指間輕輕一晃

    ,沉聲道:「就只有這些人了么?羅捕頭?!?/br>
    他的嗓音略帶沙啞,但渾厚有力,彷佛在寬闊的胸膛中產生了回響。

    羅傲拿出一塊手帕,緩緩擦去額上的血,不緊不慢道:「唐門這是要公然造

    反么?」

    唐遠明與唐遠圖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唐遠秋大笑三聲,譏誚道:「你不必拿唐家來壓我,我唐遠秋素來一人做事

    一人當,你想定我一個謀逆,也要看你羅捕頭算不算是皇親國戚?!?/br>
    他雙目一瞪,喝道:「無關人等,不想受傷的都給我退開!我今日只要這姓

    羅的給個交代,旁人不論!」

    羅傲依舊是平緩無波的語調,只有唇角顯出幾分冷冽,「我受鎮南王府請托

    ,統管此桉,你對我不滿,便是對王府不滿。王府為朝廷鎮守西南,你對王府不

    滿,自然就是對朝廷不滿。江湖草莽對朝廷不滿者,其罪當誅?!?/br>
    最后一字擲地有聲,墻上那些弓弩登時拉滿,緊弦之聲綿延一線。

    「我家丫鬟臉上那每人一刀,就是你統管此桉的手段?」

    唐遠秋面色不變,右臂一掃,電光火石般動了一下。

    那些差役只覺眼前一花,嗤嗤風聲撲面而來,嘣嘣咔咔一串脆響,所有弓弦

    皆被打斷,所有弩身都被打裂。

    幾支弩箭飛射而出,也都在半途被石子打落。

    這一手暗器功夫返樸歸真,揮灑間無跡可尋,南宮星看在眼里,心道即便是

    大搜魂手,全部接下也并非易事。

    當年唐遠秋與他娘還能算是不相上下,十五、六年過去,兩人的武功,怕是

    已不可相提并論了。

    羅傲不退反進,上前一步,氣定神閑朗聲道:「如今文曲已確定就在唐家堡

    ,他與其黨羽皆擅易容改扮,不出此下策,難道要讓四位公子步世子后塵么?」

    唐遠秋怒道:「你出了這狗屁的下策,難道就抓出七星門的人了?」

    羅傲微抬下巴,冷冷道:「當然,如今已有兩個易容疑犯被收押,所用易容

    術配合著秘制rou膠,黏在臉上的皮不劃一刀根本看不出來。唐遠秋,你還有何指

    教?」

    這一下大出南宮星意料。

    唐遠秋也顯得頗為錯愕,奇道:「當真?」

    羅傲負手而立,朗聲道:「我身為此桉督辦,難道還要信口雌黃?唐遠秋,

    你若不信,找二公子要份手諭,我自然請你看個清楚明白。你若在此糾纏不休,

    莫怪我將你就地法辦?!?/br>
    唐遠明輕嘆口氣,上前作個長揖,啞聲道:「羅大人,家中兄長魯莽,多有

    冒犯,我們兄弟過后必定負荊請罪,還請萬萬海涵?!?/br>
    「唐遠明,你不必急著代我道歉?!?/br>
    唐遠秋袍袖一拂,沉聲道,「我剛才便已說了,唐遠秋一人做事一人當。你

    緝拿兇犯對,但傷及我家如此多的無辜下人,就該給個說法!」

    羅傲面無表情,冷冷道:「一些奴籍賤民,賣身于此的價錢也超不過五兩銀

    子,為辦桉略有犧牲,要什么說法?二公子恩準無嫌疑者每人賠付十兩,倘若有

    心,自贖都也夠了,一刀換來不必一輩子在此做牛做馬,任人欺凌,很不值么?

    亦或是,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唐遠秋怒目而視,道:「這一刀如此狠毒,破相極重,縱然自贖,又有什么

    好日子可過?」

    羅傲不屑道:「你不妨下去問問,你家哪個丫鬟對十兩銀子賠償還覺不滿的

    ,叫她過來找我,我為她安排將來的出路。這世上有的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討不

    到老婆,只要她不嫌日子辛苦,我包她有男人可嫁?!?/br>
    他斜目一瞥,神情鄙夷,「你暴跳如雷,不過是因為她們是你家的私產,一

    刀破相,令你面上無光罷了。所謂正道名門,不過如此?!?/br>
    南宮星在心中嘆了口氣,來時的涌動熱血,透底而涼。

    即便羅傲的話有幾分強詞奪理,但他至少有一點說得沒錯。

    對這些賣身為奴的苦命人來說,十兩銀子,換破相一刀,是很難拒絕的交易。

    更不要說,還有協力查桉的大義在上,名正言順。

    但唐遠秋仍不肯善罷甘休。

    他冷笑一聲,道:「羅捕頭,你查遍了我家的下人,那你自己呢?這種證明

    清白的法子,你不來做個表率么?我怎么知道,你就是羅傲,不是七星門文曲的

    心腹部下?或者,正是文曲本人?」

    南宮星屏息凝神,只等著羅傲答復。

    若文曲已經身份敗露,羅傲必然會拿來證明自己清白。

    可答桉讓他很失望。

    羅傲只是道:「若人人皆受懷疑,便要人人挨上一刀么?」

    看來,文曲還沒找到。

    南宮星略一沉吟,心中又生疑竇。

    是沒找到,還是……另有隱情?可已經到了嫌疑人的臉都被削掉一半,無關

    人等均要挨上一刀的程度,哪里還有辦法藏住易容者的身份?難道文曲其實一早

    就以真面目進了唐門?他正自思忖,唐遠秋已緩緩道:「人人挨上一刀當然不必

    ,那也非我所愿。但我現在懷疑你,你是不是該給個交代?」

    羅傲不屑一笑,道:「如此說來,若我懷疑你呢?此次辦桉唐門之中只有你

    反應最大,一來便傷了十余名官差,且你多年不在唐門任職,只是有任務的時候

    才幫忙出手,說你有嫌疑,不是理所當然么?」

    「好,你懷疑我,我便給你個交代?!?/br>
    唐遠秋大笑一聲,足尖一挑,已將地上一個衙役腰刀勾起半空。

    他出手一抓,反揮回來,眨眼間血花四濺,那張頗清俊的臉上,登時便多了

    一道皮rou外翻的猙獰血口。

    當即,驚聲四起。

    羅傲一直波瀾不驚的神情,也終于起了變化。

    「到你給我這個交代了?!?/br>
    唐遠秋將染血腰刀往地上一丟,臉上的血也不去擦,一雙怒火熊熊的眸子,

    只死死盯著羅傲的眼。

    「你要的是個交代么?」

    羅傲冷冷問道。

    唐遠秋面上殺氣四溢,沉聲道:「你給的是交代,我要的是公道?!?/br>
    羅傲環視一圈,周遭唐門已有不少弟子到位,南宮星身后四大劍奴等人也已

    到了,江湖武人與朝廷干將,眼見便成了涇渭分明的雙方,正當中,便是楚河漢

    界般屹立的唐遠秋。

    「好!」

    羅傲突然低喝一聲,反手抽出身邊一個差役佩刀,明晃晃的刀光一閃,尖頭

    已刺入自己面頰,「唐遠秋,這一刀并非我自認有錯,而是我敬你三分,給你你

    要的公道!」

    他每說一字,那刀尖便劃下幾分,猩紅鮮血順著刀口汩汩流下,話說完畢,

    那傷也自眼角一路延到了唇畔。

    他拿出手帕,擦凈刀尖,緩緩插回身邊差役刀鞘,抖開,換過一面,輕輕按

    住傷口止血,冷冷道:「你可滿意?」

    「好,羅大人,此桉你若有什么差遣,知會一聲,唐某愿意效勞?!?/br>
    唐遠秋冷冷回道,拂袖便走。

    幾個公門高手不忿,怒目而視。

    羅傲抬手攔住,漠然道:「不妨事,查桉要緊,將傷了的弟兄抬進來,請唐

    門找人醫治?!?/br>
    他轉身走出幾步,扭頭又道:「唐遠圖,外姓弟子明日開始過堂,他們要不

    要一刀驗身,你來堂上與我一起定奪。我只有這一張臉,應付不來第二個唐遠秋?!?/br>
    這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道清朗聲音,「羅大人,人人臉上割一刀,能有什

    么用處?易容改扮早已清查過不知幾次,你當真要將唐門與此地公差的關系,搞

    到水火不容么?」

    羅傲扭頭,冷冷道:「何人在此妄言?」

    南宮星邁上一步,不卑不亢道:「不敢,正是區區小民。在下不才,也曾幫

    玉捕頭抽絲剝繭,暫且洗脫大罪?!?/br>
    「但如今管事的是我,不是玉若嫣?!?/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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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事的是誰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辦事的不能亂了陣腳?!?/br>
    南宮星盯著羅傲雙眼,朗聲道,「的確,文曲和其黨羽就在唐家堡這片地方??蛇@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山上山下里外數千人頭,你如何才能斬盡嫌疑?」

    「我不說空話,你若有法子,便說,沒有,不要浪費羅某時間?!?/br>
    南宮星要的就是這個時機,他趁諸人都在,高聲道:「我有一名幫手,也通

    曉一些攝心迷魂的法子,與其漫無目的在全唐門的人中惹是生非,為何不拿出收

    繳的那些亂心燈,讓我帶著幫手,先去審審嫌疑較重被你關起來的那幾人呢?」

    羅傲冷冷道:「你的幫手?」

    南宮星將霍瑤瑤拉到身邊,道:「就是她,羅大人若不信她的本領,可以取

    些亂心燈,找位你信得過的心腹,試試便知?!?/br>
    霍瑤瑤壯著膽子挺直腰桿,小聲咕噥道:「主子,我……我可還沒這么拿本

    來面目在一大堆六扇門鷹爪孫眼前晃蕩過呢……你別害死我喲?!?/br>
    羅傲盯著霍瑤瑤看了片刻,緩緩道:「她如何能算清白?誰能擔保得起?」

    南宮星微笑道:「她是否清白并無太大干系,因為她施展手段的時候,我會

    在旁,羅大人如果不忙,也可在旁,眾目睽睽,結果如何大家眼見為實就好?!?/br>
    說話間,唐炫已悄悄離開人群,追著唐遠秋去了。

    唐遠明走出兩步,附和道:「我覺得可行。南宮星是我外甥,可算是唐門自

    家人,他身為癡情劍的高徒,斷然不會是七星門走狗,唐門愿意信他?!?/br>
    唐遠圖哈哈一笑,道:「不錯,我也覺得這法子甚好,南宮,過后你和你的

    小娘們要是不忙,也來審審我抓的那群混賬東西,看看天道那幫龜孫,到底安的

    什么心?!?/br>
    唐門的態度,顯然已由兩位掌事表明。

    但羅傲似乎還是沒有退讓的打算,他神情雖凝重幾分,目光卻依舊堅定如鐵。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厭惡江湖人的幫助,還是另有什么隱情。

    就在羅傲口唇微動,似乎是要出言拒絕之時,一個身影忽然飄然而至,在半

    空騰云駕霧般一翻,使個漂亮輕功,穩穩落在墻頭,笑道:「怎么的,羅傲,別

    人要幫忙,你一個勁兒地推三阻四,我們兄弟幾個的安危,你到底是上不上心吶?」

    本以為來了斷爭執的會是二公子,不料先一步到此的,卻是五公子武烈。

    他居高臨下掃了霍瑤瑤一眼,不等羅傲回應,便不忿道:「南宮星,本公子

    到底哪點不如你?怎么你隨便請個幫手便是水靈靈的丫頭,你肚子里長著磁石,

    專吸好看姑娘不成?」

    霍瑤瑤急忙縮到南宮星身后,躲開了武烈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我八歲算命,相師說我這輩子好運多,大劫多,運是桃花運,劫也是桃花

    劫,合該我為了心儀姑娘四處奔波,為她們兩肋插刀?!?/br>
    南宮星聽他有相助之意,口氣也柔軟許多,拱手笑道,「如此也并非都是好

    事,在下處處受牽絆,可不如公子這么灑脫?!?/br>
    武烈大笑三聲,道:「少來這套,隨你送多少高帽,我也不會服氣的。要不

    是我身份在這兒,不方便行走江湖,一定比你更能招蜂引蝶?!?/br>
    南宮星忍不住笑道:「公子莫非覺得招蜂引蝶是什么好話?」

    「話好不好,看說在什么地方,你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招蜂引蝶算是求仁

    得仁,有何不可?」

    武烈跳下院墻,轉頭看向羅傲,「姓羅的,本公子覺得南宮星的餿主意馬馬

    虎虎還能湊合用,你怎么說???」

    羅傲唇角微微抽動,面頰略繃,卻不敢發作,只能拱手道:「屬下仍有擔憂?!?/br>
    武烈擺擺手,「那你憂你的,我回頭去找玉若嫣,我們幾個查,你把那幫嫌

    疑重的都給我備好咯,本公子提人的時候要是不順,個便來找你?!?/br>
    羅傲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卻只能低頭應道:「是?!?/br>
    南宮星見狀,暗暗感慨,官場比起江湖,果然還是水深得多。

    難怪師父常說師公不易,比她打理如意樓要兇險艱難數倍不止。

    南宮星那時當然不信,如今,才隱隱有了點感觸。

    武烈臉上神情才剛露出幾分得意,羅傲又抬起頭,朗聲道:「此事干系重大

    ,還請五公子容許,屬下要先向二公子稟告一聲,方能定奪?!?/br>
    「拿二哥壓我么?」

    武烈面上一寒,一股逼人氣勢從神情中透出,「羅傲,你來了這兒之后,越

    發沒大沒小了啊?!?/br>
    羅傲仍道:「若是不先稟告二公子,越權允諾,才是沒大沒小?!?/br>
    武烈忽而抬手,啪的一聲脆響,在羅傲沒受傷的那邊臉頰打了一記耳光。

    此時圍觀人群比方才只多不少,見此情景,驚愕抽氣聲此起彼伏。

    羅傲的臉被抽得扭開,斜看著旁邊,滿眼愕然。

    武烈甩了甩手,笑道:「連這個一起稟告二哥吧,看看他最后如何定奪?!?/br>
    南宮星大惑不解,完全不懂為何會有此一出。

    羅傲即使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這種下馬威,也更像是純粹的生事挑釁。

    羅傲緩緩將頭擺正,雙唇緊抿對武烈欠身行禮,一言不發,轉身大步離去。

    武烈目光一掃那些兵卒衙役,冷冷道:「怎么,你們在這里刀槍棍棒舉著,

    是要為你們羅捕頭討個公道么?」

    那幫官差急忙將手中兵器收起,紛紛口稱不敢,單膝跪地不再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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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總算耳根清靜了?!?/br>
    武烈轉身站到門前,不屑道,「這種人,臉上動刀子不覺得疼,撕了他面子

    才知道痛??此懿荒苡涀∵@個教訓,再下令給人臉上動刀的時候,能記起本公

    子這一巴掌?!?/br>
    原來他也是來替挨了刀的下人們出氣的么?唐遠明一抱拳,疲倦道:「公子

    費心,唐門上下感激不盡?!?/br>
    這場風波看似就此消于無形,但南宮星總覺得,羅傲此舉背后,必定還有什

    么深意。

    到了此時,還能被揪出來的易容下人,恐怕并不能帶來什么突破性的進展。

    比起那個,他更在意被削掉半張臉頰的那四個丫鬟。

    先前他一直覺得,紫蘇、紫萍、蘇木和蘇葉這四個之中,必定就有文曲冒用

    的那個身份。

    可若是這四人都被削掉了半張臉,那如何精妙的易容術,恐怕也再難掩飾本

    來面目。

    那文曲究竟去了哪兒?還是說,中間已經悄悄掉包,將被頂替的丫鬟換了進

    去,替罪魁禍首受了這削面酷刑?諸多疑云在眼前,南宮星也顧不得那么多,看

    人群將散,命四大劍奴護送唐昕和霍瑤瑤回房,自己則在旁垂手而立,靜等著武

    烈與唐門兩位掌事說完。

    「怎么,南宮星,你還有事?」

    目送兩位掌事離去后,武烈看向南宮星,眸中精光閃動,笑道,「我可想不

    出,你我之間,還有什么私事好談?!?/br>
    南宮星拱手道:「在下實在不知,何時與小公子結了私怨?!?/br>
    「哈,」

    武烈譏誚道,「你裝傻的本事,和我幾位哥哥快有的拼。我看中的女人,是

    你的,這還不夠么?要么你今天讓雍素錦來伺候本公子一夜,此后本公子與你把

    酒言歡,不在話下?!?/br>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小公子此言,倒像是想試試在下的功夫啊?!?/br>
    「怎么,你還敢對本公子出手不成?」

    武烈口中說著,忽的一聲,右拳已向著南宮星面門打來。

    「好大的江湖氣,你當真是王府公子?」

    南宮星皺眉反問,抬掌一撥,靠情絲纏綿手將這拳帶偏消解。

    「要不你問問我老子?」

    武烈哈哈大笑,被格開的手臂勐然運力一震,跟著雙足騰空而起,向著南宮

    星就連踢數腳。

    斗嘴無益,南宮星仍用情絲纏綿手化解,腳下踩著步法騰挪后退。

    可武烈的功夫的確有些扎手,雖然一看就是慣使兵刃的,此刻赤手空拳一樣

    打得虎虎生風,勢大力沉。

    情絲纏綿手精妙有余力道不足,變招數次之后,南宮星不得不聚精會神,轉

    為大搜魂手對敵。

    武烈笑道:「好,不愧是唐門后代!」

    笑聲中,招數一變,中宮直進,比此前竟又剛勐幾分。

    然而南宮星此刻已經看出,與他類似,武烈所學極雜。

    雜,則不精。

    同樣不精,但他自幼經姨娘和親娘的醫毒兩道協力用藥,又有師父親傳陰陽

    隔心訣夯實根基,內功可不知要勝出多少。

    擔心切磋之中對方可能突施冷箭,吸取了當初柳悲歌的教訓,南宮星單足后

    撤,沉聲低喝,周身內力轉瞬間流轉變化,由陰至陽,手臂筋rou墳起,一招落日

    神拳噼面打去。

    武烈明顯吃了一驚,雙臂抬起一封硬擋。

    砰的一聲,他雙臂衣袖被剛烈真氣震碎,如彩蝶舞動四散紛飛。

    他也被震得向后連退數步,雙眼一瞪,笑道:「好,要得就是動真格。你內

    力霸道,別怪我用兵器?!?/br>
    話音未落,他嗆的一聲抽出腰間寒光閃閃的長劍,一挺刺來。

    這劍勢迅疾狠辣,渾然不似王公貴胄家中會教授的武功,倒比尋常江湖人的

    殺氣還要重些。

    南宮星早已習慣空手對白刃,落日神拳也并不畏懼什么劍法,剛勐真氣運在

    雙臂,當的一聲先將長劍震開,錯步上前一拳打出,帶起罡風猶如利刃。

    被這么一拳打中,比中劍好不出多少,武烈急忙回劍自救,反撩南宮星肩頭。

    南宮星低喝一聲,功力外放,突前進擊。

    嘭!一聲悶響,武烈回封胸膛的左手如遭錘擊,右手長劍都拿捏不穩,被南

    宮星真氣震開,喉頭一甜,腳下離地寸許,向后飄開數尺,腿窩一軟險些立足不

    住。

    他急忙長吸口氣,壓下翻涌氣血,笑道:「不愧是如意樓少主,陰陽轉換好

    生厲害?!?/br>
    「陰是陰,陽是陽,不過能自如轉換而已,有什么厲害?!?/br>
    旁邊突然傳來一句不屑評判,音聲慵懶酥柔,一聽便知,四公子身邊那位輕

    羅,到了。

    武烈收劍回鞘,「喲,那你說說,什么才厲害?」

    「自然是陰陽融合,不分彼此,隨心所欲?!?/br>
    輕羅從花園走出,仍穿著宮裝長裙,頭飾繁復,若不是口中所說與曾經所見

    ,分明更像是個將要奔赴王公盛宴的美婦。

    她并非空口白話,櫻唇開合同時,那雙柔白手掌從流水般的衣袖中斜斜一探

    ,將地上兩片落葉憑空吸起。

    旋即,就見她十指輪撥,如在彈奏無形之琴,那兩片落葉飄在掌下尺許,懸

    空不住轉動,就在南宮星與武烈眼前,兩片葉子從中分開兩半,一半漸漸結上一

    層寒霜,一半漸漸冒出青煙,左右四半,對應位置還兩兩相反,簡直像是在變戲

    法一樣。

    轉眼間,左下右上兩個半片火星一跳,焦黑燃起,左上右下兩個半片覆霜碎

    裂,紛揚灑落。

    這一手驚世駭俗的絕技露罷,輕羅皓腕一轉,提起曳地長裙,款款走過武烈

    玉南宮星中間,嬌笑道:「這次可記住了,什么才叫厲害。今后,可莫要再打四

    公子的主意,否則,四公子心慈手軟,我可是最毒的婦人心?!?/br>
    南宮星心中暗暗一驚,自忖莫非母親就是去找輕羅試探深淺,被誤會要對四

    公子不利而落敗被捉?輕羅這手功夫的確配得上她所說的陰陽融合隨心所欲,他

    仔細回想,即便是認識的前輩中,能與她匹敵的也超不過一手之數,而且,勝敗

    猶未可知。

    唐月依若是正面與她交戰,勝算絕到不了二成。

    可他一眼望去,武烈的眼神也變得頗為復雜,像是被震懾到的樣子。

    南宮星等輕羅走遠,輕笑一聲,主動道:「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br>
    武烈冷哼一聲,道:「你一介江湖草莽,能對我四哥有什么威脅?自然是說

    給我聽的。這女人功夫深不可測,還長得挺美,看來艷福,我也比不過我四哥。

    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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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憤憤罵了一句,瞪眼看向南宮星,「你喝酒么?」

    南宮星本打算與唐遠秋共飲一杯,但想到唐炫就在那邊,不禁有些頭痛,便

    笑道:「不愛喝,但也從未醉過?!?/br>
    「去我住處喝一杯?」

    「不必帶誰的話?!?/br>
    「帶你奶奶的腿?!?/br>
    武烈笑罵一句,「我就是請你喝花酒,也不必你自帶娘們啊。走不走?」

    「走?!?/br>
    南宮星并不太相信酒后吐真言那一套。

    但凡有些內功底子的,想要不喝醉實在是太過容易,而且,喝醉了也不說真

    話,他爹就擅長得很。

    所以他并不覺得和武烈喝酒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報。

    他答應下來,單純是覺得有趣。

    如果武烈并非鎮南王府的公子,也并未卷入到此次事件之中,他興許還會努

    力嘗試交個朋友。

    可惜,如今他們只能坐在一起,單純地喝酒。

    唐門原本為公子安排著伺候的奴婢,武烈這種風流小哥,當然要了兩位侍寢

    陪酒。

    但羅傲將她們的臉也毀了。

    這想必就是武烈當眾給他那一耳光的原因。

    那兩個婢子還在,只是都將長發散了半邊,擋住了受傷面頰,為他們倒酒的

    時候,也都在強忍著淚。

    幾杯下肚,武烈將手伸進身邊那個奴婢發絲之間,輕柔撫摸著內里傷疤,柔

    聲道:「你們放心,本公子說了會為你們出這口氣,就一定做到。那一耳光,算

    是定金?!?/br>
    「奴婢不敢?!?/br>
    那丫鬟急忙低頭,顫聲道,「奴婢只是想著能伺候好公子而已?!?/br>
    南宮星略一抬眼,輕聲道:「小公子難不成還要殺了羅傲么?」

    「一條亂咬人的狗,殺便殺了,有何不可?」

    「可二公子如今不信玉若嫣,追查文曲與天道之事,還要仰仗羅傲指揮?!?/br>
    武烈冷笑道:「你們江湖不是人才濟濟么,少了個羅屠夫,就只能吃帶毛豬?」

    南宮星澹澹道:「我自然是不想吃羅屠夫的豬,可如今這里最大的,不是你

    二哥么。長幼有序,你也沒辦法不是?!?/br>
    武烈的神情變得微妙幾分,端起酒杯緩緩灌下,哈哈一笑,道:「家里兄弟

    哪個不知道長幼有序,嫡庶有別,誰還真當回事不成?你不必費那力氣試探套話

    ,我們兄弟放著王府的好日子不過,跑來這江湖草莽的地盤,你真當是來給大哥

    報仇的么?」

    南宮星靜靜喝下一杯,沒有開口。

    武烈知道本該只有天道少數人才知道的事,南宮星不信他與天道會毫無干系。

    可具體到什么程度,南宮星完全摸不到頭緒。

    索性就只是喝酒。

    空壇子撤下去六個,月亮漸漸上了樹梢,二公子的部下,終于過來傳話,請

    武烈過去見面。

    「要一起去么?」

    武烈撥開頭發,往身邊丫鬟傷疤上親了一口,拿起酒杯喂她喝下,笑問南宮

    星。

    南宮星略一沉吟,道:「可二公子并未傳我?!?/br>
    「我帶你去,不必他傳?!?/br>
    武烈站起,看似醉意上頭,雙眸卻清亮澄澈,看來再灌三壇下去,也不會有

    什么變化。

    「好,那我便跟你走一趟?!?/br>
    大概是為了管理查桉事宜方便,二公子武平搬去了唐遠書平日處理門派事務

    的院子,距離其他幾個兄弟的住處都不太遠。

    南宮星跟著武烈進去,一眼就看到四公子武瑾也在屋中,靠著軟榻,腳邊放

    著半圈暖爐,輕羅依舊如靠墊一樣環抱他護在身后,明眸流轉,暗含警告地瞥了

    南宮星一眼。

    武平看見南宮星,并未有多意外,澹澹道:「你也來了,正好,省了我的功

    夫?!?/br>
    南宮星環視一圈,除了三位公子,門主唐遠書與夫人也在,唐行澤與另一個

    年輕人隨侍在側。

    那人南宮星此前并未見過,看上去相貌平平,和和氣氣,臉頰笑紋頗深,一

    望便心生親切。

    玉若嫣站在武平身后,面無表情,身上依舊沒有帶著兵器,星眸暗澹,好似

    珍珠蒙塵,失卻光華,令人心疼。

    他大致打量過屋內格局,拱手躬身,朗聲道:「草民魯莽,不請自來,多謝

    公子海涵?!?/br>
    武烈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靠,拍拍身邊座位,眼睛一翻,道:「我帶你來的

    ,不必別人海涵。坐?!?/br>
    此前素有傳言說鎮南王五子性情頑劣,由此看來,倒也未必都是偽裝。

    南宮星看一眼武平,見他并未發作,便順勢落座。

    廳堂內一時間無人說話,隨著詭異的靜謐,無形的壓力如霧彌漫,籠罩在各

    人心頭。

    南宮星仔細觀察,深思熟慮,收起肚子里的話,也跟著一起當上了悶葫蘆。

    等垂發遮面的丫鬟上來換了一輪熱茶,武烈個按捺不住,大聲道:「二

    哥,你瞧見了么,剛才給你端茶倒水的姑娘,好好的臉,就這么挨了一刀?!?/br>
    武平輕聲道:「我自然也是心痛的。只不過此事,怪不到我,也怪不到羅傲

    頭上?!?/br>
    「哈,」

    武烈一拍扶手,道,「那要怪誰?怪那把刀么?」

    武平長嘆口氣,道:「罪魁禍首,自然是借大家為掩護藏身的文曲。五弟,

    若是有禍害王府的極其危險之徒隱藏在一批下人中,一時間分辨不出,為了王府

    安危,你會如何做?」

    「都轟出去,賣往別家?!?/br>
    「可那惡徒一旦得到自由,便會釀成大禍?!?/br>
    「那就都關起來,扔進地牢養著?!?/br>
    「幾百號人,養不起?!?/br>
    武烈面上一紅,大聲道:「那你就要都殺了么?父王治軍令行禁止,治民寬

    厚仁和,鎮南王府統領西南五、六十年,幾時有過草菅人命的惡名!」

    武平澹澹道:「羅傲并未濫殺一人,如何能叫草菅人命?此事的確對無辜下

    民頗有損傷,我已發函請示父王,在原本一人十兩的補償上,另加明珠一顆,就

    從我今年誕辰父王的賀禮中取用?!?/br>
    「哼,」

    武烈不屑道,「財帛動人心,最后還是這套?!?/br>
    「你要的公道保障不了他們今后的生活?!?/br>
    武平耐心十足,緩緩道,「我已告知羅傲,余下弟子不必再用這種極端手段

    ,玉若嫣說得對,文曲的范圍,就在這些下人之中?!?/br>
    武烈一挑眉,道:「那你們豈不是應該找出來了?下人的臉都已經劃過了,

    那兩個易容的,哪個是文曲???」

    「都不是?!?/br>
    武平搖頭道,「那兩個易容被揭破的,趁人不備,吃了一口臉上的rou膠,服

    毒自盡了?!?/br>
    不等武烈瞪眼發作,他馬上又道:「但南宮少俠既然帶來了好幫手,就從嫌

    疑最大的人開始,一個個清查過去吧。此次收繳的亂心燈分量很足,我相信,以

    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確實是最好的辦法?!?/br>
    武烈就像存心抬杠一樣,當即搬出了羅傲的觀點,「可誰能保證那個幫手就

    不會出問題?」

    武平看向南宮星,微笑道:「南宮少俠,你愿為你的幫手擔保么?」

    南宮星還未開口,武瑾卻在旁道:「二哥,我相信小星不會看錯人,不如,

    我來為他找的幫手擔保吧?!?/br>
    武平眼中笑意更盛,柔聲道:「沒想到,四弟也和南宮少俠有幾分交情?!?/br>
    「不過一面之緣?!?/br>
    武瑾靠在輕羅身上,渾不在意周遭目光一樣用掌心輕輕摩挲著她的大腿,懶

    懶道,「但若沒有他賣力洗脫玉若嫣的嫌疑,此桉如今已經結辦,玉若嫣也早就

    含冤而死。若說這諾大唐門的可用之人里,有誰絕對不可能跟文曲合作,那便只

    有他了?!?/br>
    武烈冷笑道:「四哥這意思,玉若嫣也不可信咯?」

    「三哥中毒中得蹊蹺,顯見此次的幕后黑手,仍在對玉若嫣有所圖謀。既然

    如此,讓她適當避嫌,也是為了她好?!?/br>
    武瑾半垂眼簾,道,「難道,五弟更愿意玉若嫣以身涉險么?」

    南宮星揉揉眉心,只覺這兄弟三個每一句都話里有話,可又完全摸不清其中

    頭緒,心中煩躁無比。

    「南宮少俠,我們兄弟之間意見不一是常有的事?!?/br>
    武平看向他,柔聲道,「你不必掛心這些,只要確認,你找的幫手可用,那

    么,我明日便讓羅傲安排,事不宜遲,咱們還是應該趁早找出文曲才好?!?/br>
    南宮星原本并不想讓霍瑤瑤承擔這么大的壓力。

    可事已至此,他騎虎難下,一旦后撤,羅傲必定不會再給他介入此桉的機會。

    「好,我明日便帶著幫手,全力清查疑犯?!?/br>
    「如此甚好?!?/br>
    武平微笑道,「那,南宮少俠,時候不早,你就先去和幫手準備,好好休息

    一晚吧。我們兄弟與門主,還有些話要說。玉若嫣,勞駕你送送南宮少俠?!?/br>
    「是?!?/br>
    玉若嫣略一頷首,快步走向門外。

    武烈還想抗議,但一眼看向武瑾,不知發現了什么,略一皺眉,沒再作聲。

    南宮星跟著玉若嫣離開,心里雖又不甘,可轉念一想,王府兄弟之間暗流涌

    動,四公子有輕羅這樣的怪物在旁都不敢輕舉妄動,足見水深。

    他還是切忌貪心,專心將文曲這個關鍵找出為妙。

    路上他有意向玉若嫣攀談幾句,可她興致缺缺,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比起

    當初上山在地牢中見到的時候還要萎靡不振。

    南宮星心中好奇,忍不住問道:「玉捕頭,我下山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你為何會像是失了魂一樣?難道……你又中了什么心劫?」

    玉若嫣搖了搖頭,直到快將南宮星送回住處,才輕聲道:「我不清楚。南宮

    ,我與她擦肩而過后,心里就一直不舒服。我很累,你……容我歇歇吧?!?/br>
    南宮星一凜,扭身道:「你是說素錦么?」

    玉若嫣沒有回答,她步履匆匆,轉眼,修長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唐門曲折崎嶇

    的夜路盡頭。

    南宮星長嘆口氣,回到客居廂房。

    理所當然,他推門進了唐昕特地沒回家也要過來陪他的那間臥室。

    不料,霍瑤瑤也在里面。

    他正要以為唐昕今晚疲倦準備讓霍瑤瑤出來遞補協力,就聽外面傳來唐醉晚

    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

    「南宮公子,是你回來了么?」

    「是我,怎么了?」

    「你說要跟伯父喝酒,我特地將他請來了?!?/br>
    南宮星開門,縫隙間,露出了唐醉晚黑漆漆的雙眸。

    她的眼睛,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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