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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炮火聲又開始了。倆人不知道為什么又開始吵架。吵著吵著,穿著長皮衣的男人拽著人胳膊,一把拽過去。一低頭,肩頭貼上人平坦的胸膛,往后一掂。胳膊夾住人的雙腿。接著重新挺挺直了腰板,便把人抗在了肩頭。穿著大皮靴啪啪啪……扛著人進了小洋樓。 倆包子在旁邊看著倆人的日常,繼續跟小狗玩,他們已經習慣了。 戴著警察廳大檐帽的男人,扛著人,吭哧吭哧上二樓,把人放到床上,拉過床頭之前兩人睡覺時的“情趣”布條,把人的手腕又綁在了床頭。 外面的炮火聲越來越密集。如此這樣來了幾次。起初,霍鴻章還會抱著開始哭的他,把之前說過的話,再重復一遍。為什么連倆崽子都知道現在外面危險,你就不知道呢? 葉少卿聽完,就抱著人,搭在人耳邊啜泣著說自己想見他?,F在老見不到他,自己心慌。怕他哪一天就在外面沒了。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到。說著說著,眼里的溫熱又溢了出來。他最近又開始做霍鴻章渾身是血的夢。夢境浮浮沉沉,霍鴻章倒在一片槍林彈雨中,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抱緊人寬闊的脊背,不撒手。仿佛一松手,人就會沒了似得?;豇櫿聰堉说念^放進肩頭。胸腔里似乎也有什么很沉重。 霍鴻章攬抱著人,把人的頭按進自己的肩頭里。他很喜歡這樣抱葉少卿,但葉少卿不喜歡,這樣按著他的頭,他就無法看到霍鴻章的臉,不知道霍鴻章現在是怎樣一副表情。 但那天,葉少卿稍微掙了兩下,也沒再繼續抗?;豇櫿卤е吮Я似?,便轉身,大步出了門。身后跟著一幫手下,不知道又要去干什么。 剛才,葉少卿看到了霍鴻章眼里的血絲,似乎腎上腺素一直亢奮著。男人周身的那種亢奮,似乎是剛剛殺紅了眼。 霍鴻章那身長及膝蓋之上的大翻領黑皮衣外套上,不像往日般油亮,似是很久沒有清洗,遍布塵土。腳上的皮靴上,沾著一些染了血的泥土。 剛才抓著他的上手臂叮囑他時,是忍耐了暴怒的。那種剛剛殺紅了眼,還亢奮著的暴怒。要他聽話。 葉少卿每次想起自己做的那個霍鴻章倒在血泊中的夢都會在夢里哭的泣不成聲,雖然他知道夢是假的??蛇€是控制不住的會心悸,胸口揪著痛到他在夜里喘不上來氣。 醒來時,觸碰到人回來后,活生生的正在摟著他睡的身軀,聽著人胸腔中強勁的心跳聲,又覺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人不是好好活著的嘛。 再后來,抗戰進行到中堅階段,這偏安一方的小縣城的上空,也每天循環著裝滿炸藥的轟炸機。 霍鴻章開始半夜才回,回來時滿眼血絲,倒頭就睡。葉少卿什么忙也幫不上。早上霍鴻章離開時,抵著他額頭親親他。有時候有急事,霍鴻章離開時,他還在睡夢中。男人輕手輕腳起來,披上外套就往外走,不想吵醒他。 等到葉少卿醒來時,只有旁邊已經涼了的床面。 大街上開始出現大量流兵,擦槍走火的事件時常發生。 葉少卿每天在霍鴻章租界里的宅子里,跟倆包子在一起。倆包子平日里沒有小伙伴玩耍,常憂愁的托著小臉問他,什么時候才能去學堂。葉少卿摸摸包子的頭,不知如何回答,瞧外面那形勢…… 四六年九月初三,外面租界里的梧桐樹,開始飄落枯葉的初秋,霍鴻章一連幾天沒回。租界里突然封了各個出口,葉少卿想打聽消息,也出不去。警察廳的電話線路一直繁忙。 九月初八?;豇櫿禄貋砹?,一臉疲憊。抱著有點慌神的人按在肩頭,安慰人說沒事??上挛?,就領著幾個弟兄,讓葉少卿開始收拾包裹,給兩個小的準備吃食,抱著兩個小的叮囑些什么。葉少卿問他這是干嘛,男人就跟他說,要給他跟包子換個地方住。葉少卿半信半疑。 深更半夜啟程。警察廳幾隊全副武裝的人護送著。葉少卿直覺不是霍鴻章說的換個住所那么簡單。 路上,人摟著他,自始至終都不說去哪兒。包子在旁邊睡著。葉少卿心里發慌。從人懷里掙脫,問人這要去哪兒?!人瞧著他有些失措的臉龐,瞧瞧他,把人又攬進懷里。 車子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行駛。每過一個關卡,警察廳的人都要出示證件。偶爾,還需要霍鴻章親自出面。 車子在山路上行駛了很久。 許久,人才抱著他,跟他沒頭沒尾的叮囑道:你到了那邊,別再天天作死了,老子不在,保不了你…… 到了地方,才發現人是要送自己跟兩個包子走。 到了分別的時候,涇陽城外幾十里地外的飛機場,霍鴻章花了大半家當,換得這個時候,可以讓葉少卿和崽子出去。 到的時候,已是三更天。夜里寒風陣陣,樹影婆娑的掩映里面,早已等候的飛行員開始準備起飛事宜。 這邊,男人叼著煙,大手捧著人的臉,“笑”著對人說,“你不是想要抗日嗎?我替你……”還叮囑人到了那邊,別再一再的作死,自己不在,沒人護著他。 笑著,笑著,男人也發覺自己笑的有些牽強。 捧著有點愣怔的人的臉頰,男人脫下皮手套,大手摸著人在夜里有些微涼的臉,“你跟崽子到那邊等我兩年……要是兩年后我沒過去,你就娶個小姐……”霍鴻章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頓了一下。摸著葉少卿的臉龐,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那一天,霍鴻章笑的不像個好人。嘴邊點燃的煙卷,在漆黑的夜里,忽明忽暗,簇簇的閃。閃的葉少卿眼睛發酸,酸到一直流眼淚。 霍鴻章夾著香煙的手,摸著人的臉頰,“到時間了,趕緊走吧……” 葉少卿想讓霍鴻章跟自己和兩個崽子一起走。自己不要抗日了。什么家國天下,他只想霍鴻章跟他和崽子在一起……有霍鴻章的地方,對他來說才是家國……沒有霍鴻章的家國,又有什么意義…… 霍鴻章聽完人的話,臉上笑笑,捧著人的頭,在人額頭上狠狠親了幾口,親完之后,那種發自肺腑的笑,讓葉少卿很火大。 那邊,螺旋槳開始緩緩轉動。飛行員招呼霍鴻章的人上飛機。 男人又把他攬進懷里,抱著掙扎的人,用力的箍抱了一會兒,深深嗅了嗅人身上的氣息。似乎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人從懷里放出來。 直到飛機門關閉,葉少卿才晃過神來,這個混蛋,明明是自己想要抗日,卻要拿自己當借口。這個男人骨子里的熱血,讓他沒有辦法丟下自己危難中的國家于不顧。于是這個混蛋,寧愿跟自己分開,也要殺回去。 被擺了一道的不爽感。山頂上的飛機場,螺旋槳卷起幾十米的硝煙塵土。飛機起飛時,葉少卿沖著下面那個混蛋喊出的什么話語,淹沒在了震耳欲聾的轟隆隆聲,震的他骨膜發疼。 那些未喊出的話語,一并淹沒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男人在下面,抽著煙笑著,目送葉少卿跟包子乘坐的飛機消失在點點繁星的夜空中,轉身掏出腰間的槍,領著警察廳的人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