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凈化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您總是睡不好呢?”青年趴在左川身旁,以肘撐著側頰,聲音柔柔地問道。一點點月華映在他眸中,晶瑩的瞳仁里,像流淌著肖邦的小夜曲。 左川很自覺地退到了床沿,離開青年凹腰翹臀的曲線,一臂之遠。生活已經夠難的了,他怕招致更多的麻煩。對方已經明說,陪睡服務,真的只是單純的陪“睡”而已,他可不想犯下什么、能叫他下獄的奇怪罪行。 “嗯……你真的關心這個?”左川不是不想傾訴,他只是覺得,一個陌生人沒必要聽他絮絮叨叨吧。畢竟生活這種事,各有各的憂心,他一個長相如此清秀的青年,卻來做這一行、不上臺面的服務,想必也有苦處。如果一味地,只想把自己肚里的那碗苦水倒出來,卻不顧對方的碗中是否已滿,顯然是任性的。 “說吧,說嘛?!鼻嗄陞s是完全不怕左川,伸了一根頑皮的指頭,一戳他的腰窩,眉眼彎彎,笑得可愛,“您忘了我的名字叫‘小眠’?您信嗎,我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安定片’,您的煩惱說與我聽,說完之后,保管如釋重負、一覺安眠!” “那不就是傳說中的‘安眠藥精’么?”左川也笑了,解除了拘束,轉過臉去覷了小眠一眼,“你真要聽?不嫌我嘮叨?” 傾訴的欲望已溢到嘴邊,左川只是在等一個點頭而已。沒想到小眠點頭的方式,比他期待的還要認真。睫羽緩緩地覆到下眼瞼上,像是給左川的舌頭,蓋了一個、“請盡情絮叨我”的通行章。 左川得到了鼓勵,便一股腦兒,打開了話匣子。 “……呵,那是什么樣的上司?不管我提交怎樣的方案,他都不會滿意!一個簡簡單單的案子,他要我重做三四次!每次我問他可以了嗎?他都不置可否,只會搖頭,叫我‘拿回去再想想’!想什么想啊,我都已經想破腦袋了??!”左川干脆翻了個身,抓起手邊的枕頭,氣呼呼地往頂上一蓋,“有本事叫他自己去想??!呵,那種靠著拍馬屁爬上去的人,能有什么樣的真才實干才怪!” 小眠安靜地聽著,偶爾也會附和一句:“擁有那樣的上司,的確很令人困擾呢?!?/br> “就是??!”左川像覓得了知音,激動得一甩枕頭,滿頭豎著的雞毛發型,看起來有些滑稽,可小眠也不笑他,“我們部門這周,有一個升職項目組長的機會,他卻把我派到這個鬼地方來出差,分明就是遣開我,不讓我有出頭之日!” 左川憤怒地一拍床板,小眠的手肘被微微一震,他干脆伸了手,臨到左川的腦袋上空,幫他整理、凌亂了的“雞毛”。 “聽起來的確是一個糟糕的人呢?!毙∶哒f。 “是糟糕透頂!連出差的報銷限額都給我規定好了!你看看,我只能住這種破爛旅館!”左川講到激動處,忘了小眠駐場服務的,正是“這種破爛旅館”。他有些尷尬,隨即停了下來,清一清嗓子,繼而又補充了一句:“連洗澡間的噴頭都是壞的,出水的只有一半泉眼,真是太不爽了!”一個“陽痿”的噴頭,正如他欲哭無淚的人生。 “啊,我能理解那種感受,全身上下都是滑滑膩膩的肥皂沫,可水流就像小屁孩兒撒尿似的那么點小,只能一道一道地沖,真恨不得摔了它呢!”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左川莫名覺得,小眠似乎是可以理解他感受的人。而他此刻盡情傾訴的喉嚨,就如那個老舊的淋浴花灑,被突然修好了——真是萍水相逢的奇妙緣分!他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句:“跟你說話,真的很舒服?!?/br> “那您的家人們呢?您不時常同他們說話么?” “家人……”左川一聲苦笑,“我原來倒是有個妻子,可她嫌棄我沒出息,在公司里干了這么多年,始終也升不上去。前年,她跟著別的男人跑了?!?/br> 左川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聽人說,那人好像是她的大學同學,在香港那邊炒地皮,發了財,還念著舊情,回來找她呢。呵呵,這么說起來,倒是比我值得托付終生得多哈……” 左川說到這里,沉默地坐了起來,把頭埋在膝蓋間,吸了一下鼻頭:“他們還帶走了……我六個月大的女兒,那姑娘現在應該已經會跑了吧?可惜在我的記憶里,能想起來的,只有她小小的樣子,像個小貓那么點大,躺在我臂彎里,呼嚕呼嚕,流口水的樣子。嘻嘻,還有她軟軟的掌心……”左川陷入了回憶。 一個軟乎乎的溫熱掌心,送到了左川的手里。他錯愕地抬起頭,只見小眠正拉著他的手,輕輕地拽一下,鼻間為他哼著小曲。那是一首名叫的搖籃曲,是他那時,常在女兒搖籃邊輕送的旋律。 天晚了,夜深了,星星月亮睡著了;花開了,做夢了,爸爸的寶貝入夢了…… 左川囁嚅著唇瓣,與小眠一同哼了一會兒。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立刻攥緊了小眠的手說:“你怎么會唱這首曲子!這首歌是我為糖糖(女兒的乳名)編的!你……” 小眠蜷縮起光裸白皙的雙腿,正對著左川,挪得很近很近。他把另一只手,也覆到了兩人交握的掌心上頭,緩緩抬起眼皮,鄭重地對上左川警惕的視線,然后,展開了令人心安的一笑:“請相信我沒有惡意,左川先生,我很喜歡您編的歌謠?!?/br> 什、么……他知道我叫左川……?左川的腦海,飛速掠過了今晚、他打電話呼叫陪睡服務的一切細節。沒有啊,哪里都沒有泄露啊……說好的不提供信用卡,說好的用現金交易,全程我都沒有透露自己的姓名。這種難以啟齒的服務,我又怎么可能一不小心,說漏嘴告訴他們真名呢……那是什么時候?是什么時候說出來的! “左川先生,”小眠望了一眼窗外、已開始東沉的月輪,“時候不早了,您真的應該睡了。今天晚上,請好好地抱著我裸睡吧,我保證,我將是您的解藥……” 左川怔怔地琢磨“解藥”的意思,待他回過神時,小眠靈巧的指尖,已然觸上了他的襯衣紐扣。赤裸的胸口,忽然撞上深邃的夜色,竟有一些微涼,小眠的指腹倒是溫熱,想必抱著他闔目的感覺,應當也不錯吧。 “你在做什么!”左川不明所以地愣在那里,望著小眠依舊觸在他裸體上的指尖,正在熒熒地發著綠光。光亮一閃一閃,像是奇異的螢火,滲透了自己的皮膚,卻無絲毫的不適,反而,能感覺到一種……滲入骨髓中去的溫暖。 “閉上眼睛,”少年如魔術師一樣囈語,“讓我來幫您脫掉最后的衣服,全部,讓您真正地感受一回,‘裸睡’的舒適……” 左川如受蠱惑一般合上了眼眸,很快便覺有一股暖流,奇異地淌過周身,像為靈魂吸塵,抽離了他全部的困惑、煩惱、焦切、猶疑……那些說不出、又得不到的渴望,那些觸不到、又放不下的夢想,那些追悔莫及、卻又無能為力的心殤,全都隨著暖流而去,被洗刷進虛無的潮水里,與他的靈魂作了別。 當左川再度睜眼時,他不可思議地望見,小眠的掌上,竟然托著一層薄薄的人皮——那是他自己的皮??!那個面懷悲傷的左川,變得薄如蟬翼,頹喪地倒在青年的掌心,如同回到了生命伊始的狀態。皮蛻幽幽閃爍著熒光,最后,漸漸地隱去了……整個“脫衣”的過程,并不讓他感到恐懼,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好了,這下子,我們算是真正的赤裸相對了……”少年再度向他打開懷抱,發出最誠摯的邀請,“左川先生,請擁抱我入睡,直至,嶄新的天明……” 致讀者: 希望咸魚仙姑就是您的小眠, 如果哪天您難受了, 請讓我為您的靈魂吸塵, 請擁抱我的文字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