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28 一路行過去,省城的確已經很大的不同。 街上的賣報明顯多了起來,看來除了走幾步就遇見的臉熟的熒屏面孔之外,政府人員也沒少來。 嚴家其實現在只剩個空殼子,但早一步先到大飯店的嚴老爺子對此完全不知道。一方“耆宿”的他在溫柔鄉里頤養天年,出行都有象征著身份的車,除了那天幾個老板跟他告狀,他由此知道家業虧損了許多,但算計多年的腦子還是有下課的一天,便覺得聯姻就能彌補。 宴會設置在有名的皇后大酒店,作為省城最好的酒店,雖沒什么法國的大廚師,但各個菜系的師傅是不會少的。請帖上說明了宴會聚餐是最時興的自助模式,當然,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次宴會的舉辦,是為了慶祝陸靜儀小姐,陸知事的愛女歸國一事。 不過歸個國就要邀請各家……大家其實心里都明白陸知事這是明著暗著要為他的寶貝獨女找個金龜婿呢。 只是,誰也沒想到嚴慎獨會來。 除非是生意場上必要的事情,嚴家的管事少爺很少出沒在風月場所,更別提這一場大家都知道目的的宴會了。 所以說,不食煙火的嚴少爺終于動了凡心,看上了陸家的小姐? 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倒是知道,哪里是嚴慎獨看上陸靜儀,而是這陸家的丫頭在小時便總纏著自己爹帶她去嚴公館找慎獨哥哥玩,喜歡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只是嚴慎獨對她是個什么態度就不得而知。 陸靜儀今天化了個精致的裝,穿著父親花大洋為她定制的旗袍。粉色的底子,袖子和領口鎖骨處頗新穎,縫制的是透視薄紗的款式。修身旗袍搭配起滿頭的珠翠,將身材自律的少女襯托得明艷不可方物。 陸靜儀在大多數時候和她的名字是相匹的,靜若處子,儀態端方。但在面對嚴慎獨的時候,這個自矜的大小姐,卻愿意放下所有的身段,去吸引他的注意。 她第一次遇見他是在嚴家的后花園,爹爹和嚴叔叔有事情要談,便讓她去后花園尋一個跟她同齡的小哥哥玩。 嚴屹當時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波瀾不興的眼底卻有著已經預感到自己那脾性又冷又偽的侄兒會怎么對待這種嬌貴的大小姐的淡淡玩味。 好奇又期待的陸靜儀便一個人去了小花園,她穿著圓裙子,像個小公主——然后遇見了世界上最英俊的小王子。 “誰?”他皺眉的樣子都那么好看,陸靜儀呆呆地看著他冷漠的眉眼,西式的領結,手上帶著的白手套,半天才紅了一張臉大聲說,“我叫陸靜儀!” 她激動又緊張,不能自已,他卻絲毫無感,只覺吵鬧。 “陸?陸家的女兒?”攏著眉的王子說起話來卻是不符年紀的成熟。 可這冷漠的成熟卻吸引著小女孩,從此開始了她對他長達十年的追逐—— 可惜,從未有過回應。 從未。 陸靜儀深吸一口氣,又緩和出一個溫柔的笑靨。 可能對普通人來說,這樣追求一個人沒有回應早就該放棄了,但陸靜儀卻是個死心眼。 她也說服過自己,只要遇見比他更好的,哪怕是好一丁點的,她就放棄。 后來又改成遇見和他一樣的,再后來,她明白,此生遇見過如此驚艷的一人后,其他人便再也入不了眼。 她現在,已經和以前只會寫文藝情書、努力練習圓舞曲卻發現他根本不來參加舞會而偷偷哭泣的小女生不同了。她留洋學商,努力弄懂自己并不擅長的數學。她變得優秀耀眼,他們現在有了共同語言,沒有人比她更配得上他了—— 但陸靜儀哪里知道呢,嚴慎獨需要的從來不是什么和他并肩站立的人。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讓他心口那團血活絡地流動,五臟六腑從此鮮活地疏通過來的人,能夠讓他說話時是從心口吐露,而不是由大腦計算的人。 “慎獨來了啊?!标懺懼律锨芭牧伺膰郎鳘毜募?,省城中沒有人會對這個年少就顯露出驚人手腕的青年低看一眼。 “陸叔?!?/br> 陸靜儀欣喜地,剛想上前喊出慎獨哥哥四個字,就見一個面容姣好的少女匿在嚴慎獨身后,被他牽著,怯怯地眨著杏眼打量著四周。 “唔?!彼佑|到她那驚疑、不信、隱痛所交織的熾烈眼神,纖弱的身子嚇得一縮,蒼白的細指攥住了嚴慎獨的袖子,藍靛色的身影躲在他后面,就想拉著他往外走了。 “不怕?!薄@是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的、輕柔至極的嗓音。 嚴慎獨安撫地用手掌包裹著姚平安的,剛想再對他說幾句就被嚴老爺子由遠及近的聲音打斷。 “慎獨,這就是小時候經常找你玩的陸……”蒼老渾濁的眼珠瞬間鎖定在姚平安身上,震驚和怒火一同涌來。 若說其他的方面他不了解他的孫子,但這個感情空白、一向禁欲的人竟將人帶到身邊出席宴會了,嚴慎獨對這個還敢穿露胳膊的旗袍的小sao貨是一個怎樣的態度他還能不清楚么? 宴會上很快就有各種目光投注到五人僵靜的這里。 面子果然還是第一位的,嚴老爺子咬了咬牙,也只好說:“你怎么把家里的……” 不等他說出什么折辱的詞,嚴慎獨率先搶過:“表妹?!?/br> 旋即他又坦誠布公:“小安嗓子不太好,有點怕生,如果掃了大家興我來賠過?!?/br> 我來賠過,這四個字如此維護那個表妹,陸靜儀搖晃了下嬌軀,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嚴慎獨會說的話。 笑容幾乎要掛不住,她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有多難看,還堅持著大方地去拉姚平安。 “小表妹嗎?jiejie帶你……” 涂著蔻丹的手還未伸到姚平安的面前,就被挺括的西裝料子擋住。 “不好意思,小安應該已經餓了,我先帶他去吃點東西?!眹郎鳘氄f罷就朝長輩點點頭,看也沒看她一眼,帶著姚平安徑自往華麗豐盛的餐桌走去。 這是她跟他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竟是為了擋住她去碰他那“表妹”的手。 省城里誰人不知,嚴家雖然家大業大,但親戚豪闊的卻沒幾個,更多的是像嚴老三那樣打秋風維系日子。 ——所以,這個表妹簡直憑空而生,匪夷所思,絕對是假。 已經被眾人默默認定為嚴少爺情人的姚平安此時邁著小步,腿間的小內褲早就濕透了,黏膩地貼在rou戶上,擋不住風的大腿開叉處吹進的風又讓內褲冰冰涼涼的,他只好收緊了腿根,看在別人的眼里卻更像是寂寞難耐。 “小安怎么了?”他明知故問。 姚平安沒說話,記性再差也還記得一個小時前嚴慎獨說的小安要扮女孩子,不可以說話的事情。 他無助地將另一只小手也放過去,放在他們相牽的手背上,肌膚相觸的實感比隔著衣物的依偎讓他稍感安心。 然而緊接著,他又動了動自己被包裹住的小手,拉著嚴慎獨的往自己肚子放去。 嚴慎獨明白他是餓了,只是沒想到還有這么撒嬌軟乎的表達方式,一時間都不想給小蛋糕,讓他再多做幾次。 兩人在這邊濃情蜜意著,沒注意到陸靜儀已經看完了整個過程,看到那個她都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姿容輸給她的少女向從來不多說一句話的慎獨哥哥撒嬌,看到不會將自己的眼神停留在任何人身上的慎獨哥哥耐心地、勾笑地跟人說著話,并且,他還、還—— 放在臀部上一捏而過的手沒能逃脫一直關注著他們的陸靜儀的眼睛,她搖晃了一下,失態地扶住散垂的發髻,眼角通紅地匆匆往衛生間而去。 至于嚴老爺子更不用提,雖然沒看到兩個人茍且,卻已經氣得打算回家動用他十幾年前只用過一次的家法——那一次家法,還是因為嚴慎獨知道小叔走了之后,自己也要毅然決然跟著離開公館的時候而動用的。 其他看戲的人旁觀者清地明白一點——看這架勢,恐怕嚴家要出個嚴少奶奶了?;ɑü觽儎t很是滿意——畢竟自己得到家底殷實的陸家小姐的幾率又更大了些,不過……嚴少爺身邊站著的少女,臉就不用說了,那腰,那臀,玩起來絕對不會差……嘖嘖。 雖然宴會的主角已經心不在焉,食之無味,但總不可能因此而潦草結束。因此這場多數人看得開心、吃得開心的宴會就斷斷續續地持續到了月上中天才罷。 嚴老爺子還能用最后一絲理智維持著禮貌的道別和對自己孫兒路上小心,早點回家的叮囑。 嚴慎獨依舊是以那副微笑的模樣應了,可嚴大老爺沒想到他以為“插翅難逃、家法教訓”的嚴慎獨一出大門就收到了回信,最后的齒輪也已轉好。 “少爺,少奶奶,一路平安?!睔獯跤醯膰佬駥⑿欧膺f交,他知道這是他能為他的“貴人”所辦的最后一件事,畢竟很快,他們就要相隔重洋了。 嚴慎獨看了看黃皮信封里面官方的蓋章,滿意地收回簽證和機票,與忠心的嚴旭道別,施施然乘著車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與此同時,嚴老爺子回到他吃人似的碉堡后,才發現稱霸省城的嚴公館只剩下了,一個豪華的空殼。 云上的星辰鋪滿夜空,倒影在平靜的海面中。 這平靜又被魚尾狀的波紋劃開,一輛巨輪悄無聲息地行駛進了海面上,茫茫的紫羅蘭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