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呲啦——

    壁爐內火星輕快的舞蹈終于喚醒了一旁熟睡的希爾，他迷蒙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呆滯了片刻才猛然回憶起了之前發生的事，縮著腦袋又裹回了被子里。

    怎么辦，師父會不會生氣呀……

    他正心虛地糾結著，一只大手突然隔著被子拍了拍他：“希爾，起來吃點東西?！?/br>
    被子底下的希爾緊張地一僵，隨即咬了咬唇瓣，裝作剛醒的樣子瞇著眼鉆出了被窩，還撒嬌般地把腦袋湊到了休伯利特的掌心下。

    然而休伯利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溫柔地輕揉他的金發，反而帶著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快穿鞋?！?/br>
    希爾委屈地聳了聳鼻子，但休伯利特已兀自轉身走向了餐桌，他也只好快速套上鞋子跟了過去。

    由于用餐者的心不在焉，安靜的屋內時不時傳來餐具碰撞的聲響，希爾與休伯利特各懷心思，欲言又止數次卻都沒有說話。

    先敗下陣來的人自然是希爾，在休伯利特向他遞來餐后甜點時，他終于忍不住輕聲說：“師父……你在生我的氣嗎……”

    “你覺得呢？”休伯利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希爾垂眸攪弄著杯中的蛋糕奶昔，聲音因為委屈而微微發悶：“我只是想找到圣泉……”

    休伯利特眸色沉沉地看向他，像是在極力壓抑著情緒，片刻后才冷聲道：“我是不是太縱容你了，才會讓你這樣胡鬧？你知道如果今天我趕不及救你，你會是什么下場？”

    休伯利特很少露出這樣陰翳的神情，希爾有些害怕地顫了顫眼睫。

    “你會被那些邪物玩弄至死，然后成為它們盤中的美餐，連一根指骨也不剩下?！毙莶匚⒉[著眼，薄唇中吐露著幾乎殘忍的威脅，“我記得我教過你，精靈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信的生物?！?/br>
    “對不起……”希爾感到眼眶陣陣酸澀，很快凝起了一層水霧，“我只是著急……我的修行一直停滯不前，如果這樣下去，要什么時候才能晉升魔導師呢……”

    見狀，休伯利特指尖微僵，片刻后輕輕放下手中的銀匙，站起身走到了希爾身旁。

    “乖，別哭?！彼麌@了一口氣，擦拭著希爾眼角的淚水，“我知道這很難，但你體質特殊，毫無顧忌地使用魔力會很容易引來魔物。如果出現太多高級魔物，我也很難保護好你?！?/br>
    希爾轉過身抱住了休伯利特，白皙的額頭埋進了男人深色的法袍中：“我、我不是在怪師父！我只是……只是太心急了……”

    “希爾，”休伯利特安撫地揉了揉他的發心，突然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認真地凝視著他，“你真的，必須要改變你的神子體質嗎？”

    希爾望著休伯利特俊美的眉眼微怔。

    “一直以來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要幫助你改變它，而是希望你能夠正視它，甚至將它視為一種天賜?！毙莶氐难壑嗅j釀著難辨的情緒，“神子體質并不可恥，更不是所謂的災星。你已經修行將近四年，仍然認為它一無是處，執著于改變它嗎？”

    一無是處嗎……怎么可能。

    這些年里，神子體質的力量有多么強大他早已體會得淋漓盡致?？墒?，故土破滅家人慘死的恨仇也沒有一天不在蠶食折磨著他的心……

    希爾羽睫顫動，最終歉疚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師父，我知道這很任性，但我……我依舊希望可以改變它……只有這一個愿望?！?/br>
    休伯利特沉默片刻，終于還是溫柔地將任性的小徒弟攬進了懷里：“不用道歉，我說過，一切都依你的心意。既然你真的接受不了，我當然會幫你?！?/br>
    “師父，謝謝你……”希爾小聲嗚咽。

    休伯利特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好了，今天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br>
    希爾吸著鼻子點點頭，乖順地回了房間，因而也忽視了身后休伯利特自嘲般的神情——

    “果然……還是不行呢?！?/br>
    經過了這次教訓，之后的一個月里，希爾表現得異常乖巧。有幾次休伯利特看著他小心翼翼透出討好的樣子都覺得好笑，想要寬慰一番，但最終也沒說什么——

    鑒于之前任性又不計后果的胡鬧，適當的“懲罰”是有必要的。

    希爾也的確對于在幽光森林中的遭遇心有余悸，許久都再沒有萌生要外出的念頭，沒事就乖乖地窩在院子里梳理魔法原石打發時間。

    轉眼到了希爾的生日，這場無聲的禁閉思過總算是迎來了尾聲。

    休伯利特大概也覺得教育完孩子應該要給顆糖吃，這次竟然破天荒地主動提出帶希爾去集市，把小家伙興奮得不行。

    畢竟有一段時間在家里閑得快要長蘑菇了，一到集市上，希爾就開始東張西望地看個不停，倒是休伯利特目標明確，很快就按照清單買齊了所需的物品——全是制作蛋糕的食材。

    其實如今已很少有魔法師愿意親自下廚，那些尊貴的手大多只愿隔空揮點幾下，實在是沒有必要為了體驗生活而裹上面粉和砂糖。

    但休伯利特不同，又或者說對希爾不同，他修長靈巧的十指可以教授希爾法術，也可以替希爾束起靴子上的系帶，而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他都會親自為希爾制作生日蛋糕。

    十八歲的生日不同往常，但希爾愛吃甜食這一點倒是從未改變。晚餐后，休伯利特將蛋糕擺上餐桌，希爾晶亮的碧眼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許個愿吧?！毙莶叵蛩⑿?。

    希爾對著跳動的燭火閉起了眼睛，虔誠地扣著十指，在心中小聲地祈禱，繼而吹熄了蠟燭。

    休伯利特垂眼望著他，神情在暖色的燈光下溫柔不已：“許了什么愿？”

    希爾的臉頰被屋內的壁爐烤得微微泛紅，他的愿望……

    希望可以永遠和休伯利特在一起。

    然而這樣的愿望，作為一個被拯救的人，是否有些太過貪心了呢？

    四年時光，從懵懂的少年初長成人，休伯利特幾乎占據了他的整個青春。是那雙溫柔的眼眸和強大的臂膀，將他一點一點拖出了那片黑暗的深淵。

    感恩也好，敬慕也好，休伯利特早已是他心中不可割舍的那一部分。

    可是，在休伯利特眼中，他大概永遠只是徒弟，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吧……

    希爾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搖著頭輕聲說：“說出來就不靈了?！?/br>
    休伯利特似乎沒有發現希爾的異常，伸手揉了揉他的頭：“好孩子，你的心愿都會實現的?！倍笠贿吳蟹种案?，一邊不無感慨地說道，“時間過得真快?！?/br>
    “是啊……”希爾趴在桌邊，神色也有些恍惚，“已經四年了呢?！?/br>
    “生日快樂，希爾?！毙莶貙⒁粔K蛋糕遞給他，“以后就是大孩子了?！?/br>
    希爾氣鼓鼓地咬著叉子，糾正道：“是大人，大人！”

    “好吧，是大人?！毙莶匦@，“我的希爾已經長大了啊……”

    希爾赧然地側了側臉，也因此錯過了休伯利特眼中隱秘而濃烈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