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蹣跚行進

    安泰熙的學習能力是很強的，來到這里不到三天時間，基本的家電用品就都能夠使用，甚至可以去附近的超市進行簡單的采購，雖然貨架上很多商品他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然而主糧和蔬菜rou類還是認得的，連元俊宰都贊嘆他的適應能力。

    不過他畢竟不可能一直這樣在公寓里從事家務勞動，“全職家務者”這個身份對于女性來講，因為習以為常，或許不會太過抵觸，然而對于男人，這就是一種侮辱，因為這嚴重地削弱了在社會上的生存能力，如果用非洲草原的生態來類比，就是狩獵能力的喪失，在生物鏈之中處于下層，很容易成為被獵食者。當然他知道元俊宰對自己充滿了善意，然而他不能只靠別人的善意而活著，畢竟很多事情都是難以預料的，而且這樣不均衡的關系也難以長久維持。

    因此不出一周時間，安泰熙就找到了一份工作。

    “是一份在倉庫里理貨的工作，搬運清點之類，周一就可以上班了?！?/br>
    元俊宰沉吟了一下，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紙遞給他，說：“剛剛發現了這樣一份學院招生簡章，有理工類也有商科，你看要不要先去考一下試，學習一段時間？在韓國還是很注重學歷的，學費的話我可以先借給你?！倍夷享n不承認北韓的學位。

    安泰熙接過來看了一下，說：“我可以半工半讀?！?/br>
    元俊宰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點點頭說：“注意身體，也不要太辛苦了?！?/br>
    安泰熙一笑：“總不會比當初的訓練更辛苦?！?/br>
    “倒也是的。哦對了，母親希望我們周末能夠回去吃飯，明天我要加班，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后天能一起回去嗎？”

    安泰熙猶豫了一下，后天是周日，休息日正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元俊宰作為離家的兒子，當然要回去問候母親與父親，還要與jiejie見面，彼此傾訴一下一周以來的經歷，這是維持親情的重要方式，自己當然是很贊成的，雖然這對于一個外來者難免有些尷尬，但實在不應該因為自己而影響到她們的親情。

    于是安泰熙便說了一聲：“那么打擾了，只是很慚愧現在我沒有什么錢，買不了禮物?！?/br>
    元俊宰笑道：“何必這么客氣，你能回家來，大家就很開心了?！?/br>
    看著安泰熙那略有些壓抑的臉，元俊宰不由得想到昨天中午，父親洽談生意正好經過國情院，父子二人便一起吃了午飯，吃飯的時候父親樂呵呵地問：“俊宰啊，上個周六泰熙在家里吃飯，感覺怎么樣？回去之后有沒有胃痛？”

    元俊宰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還好吧，他沒有那么脆弱，而且家里人都對他很不錯??！”不過父親，你在生意場上不會也是這樣的風格吧？

    元承鉉點點頭：“我知道他的感受，我第一次去你mama家里，也是這樣的心情啊，雖然態度友善，畢竟是別人的家庭啊，這就好像第一次的性愛一樣，是沒有多少快感的?！?/br>
    元俊宰一口咖啡差點噴了出來，父親平日里一向是十分正經嚴肅的，然而偶爾也有脫線的時候，就比如這一次，居然在餐廳里和自己談起這種事，雖然如今的代溝是一個很受社會關注的問題，不過父親還是不要用這樣的對話方式來搭建橋梁吧。

    偏偏元承鉉還繼續一副經驗豐富的樣子侃侃而談：“其實哪怕是第一次頂過去了，后面的話如果不注意真誠和技巧，仍然是不會有好的體驗啊，這種事情最重要的是感情啊，要時刻關注對方的體驗，那樣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唉俊宰啊，幸好現在聽我說話的是你，如果是你的母親，一定要說我是太粗魯了——你jiejie不用提了，我作為父親，當然是不會和女兒講這些的——只是你的mama，她一定會丟過一本書來讓我好好讀書的，哎呀真是的，三天兩頭就要奚落人啊，其實不過就是她自己讀書比較多，而我為了要賺錢，所以沒有那么多時間啃那些紙質磚頭嗎？這也值得計較……”

    元俊宰頓時有一種想要捂臉的沖動，父親在家里有一種地位上的失落，所以就到自己這里來求取認同，父子關系的用途??！

    這時元承鉉和他說：“這個周末一定要帶泰熙回來吃飯啊，你母親很重視這個的，如果你不能把這件事辦好，她一定會責怪我的，她們這樣的知識分子，挖苦起人來可是很厲害的，很多時候她的話說過后三分鐘，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真的是讓人窩火啊?！?/br>
    元俊宰點頭道：“應該是可以的，泰熙是個很通情達理的人，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他會一起來的?！?/br>
    果然和自己預料的一樣，安泰熙沒有推脫，很順利地答應和自己一起回家，這是第二次去母親那里，這一回應該會好一些了吧。

    三月三十號這天早上，安泰熙察覺到旁邊有起床的動作，他睜開眼睛，原來元俊宰下床去洗手間。安泰熙看了一下床頭柜上的熒光鬧鐘，已經是早上七點鐘，應該起床了。

    安泰熙下了床來到窗邊，拉開了厚厚的窗簾，外面的陽光頓時灑滿臥室，原本的黑暗全都不見了，因為黑暗而帶來的睡意也消失掉，燦爛的光線令人振奮。其實在四五點鐘的時候，漢城的天色就已經亮了，公寓又是處于相對的高層樓，前面也沒有其她建筑物遮擋，因此采光效果非常好，如果不是這樣的遮光窗簾，很可能自己四點多的時候就再也睡不著覺。

    元俊宰上完洗手間又洗了臉，正坐在書桌前擦乳液，安泰熙從盥洗室里面走了出來，臉上也是剛剛清洗過的樣子，十分清爽。

    元俊宰將乳液的瓶子遞了過去，笑著說：“要擦乳液嗎？三月的天氣還是比較干燥的?！?/br>
    安泰熙眼神有些怪異地看著那精致的塑料瓶，搖了搖頭，在他的心目中，護膚品一向是只有女孩子才使用的東西，至于男人，頂多是在最冷的冬季在手上擦一些防裂油，因此起初看到元俊宰居然這樣仔細打理自己的皮膚，讓他一時間真的有些驚愕。

    如果是一個富有“男子漢氣概”的人，看到這幕場景一定會說這樣很“娘娘腔”了，即使是安泰熙這樣一個對于“雄性陽剛氣質”并不是特別在意的人，當時也感到很受沖擊，畢竟他從前從沒想到過這種事情。元俊宰長得十分漂亮這他早就知道，不過他一直以為這個人是生來就這樣得天獨厚，當然元俊宰的底子也確實非常不錯，只是經過這樣一番修飾之后，就更加顯得好像電影里面的人，非常的迷人，這或許也是情報官的一項利器吧，最起碼自己對著這樣一個人，是很容易產生好感的，即使對方與自己一樣是男性。

    元俊宰笑了一笑，將瓶子放在桌面上，眼神也收了回來，他的視線方才在安泰熙的左臉頰上打了一個轉，安泰熙的左顴骨那里有一道極淡的傷痕，如果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不知是從前訓練還是出任務時受的傷。這樣一道淺淺的疤痕沒有那種猙獰的感覺，反而讓他那含蓄而又堅強的臉顯得更有味道，不由得就要去想他的從前的生活，也讓人更加想要好好對待。

    吃過早飯之后，元俊宰刷牙后又在嘴唇上涂抹了一點淡粉色的唇彩，還噴了一點香水，柑橘味，淡淡的很好聞，然后兩個人就開車出了門。

    元俊宰陪著安泰熙在附近的商業區逛了一圈，買了一些東西，這才在上午十點多的時候來到江南區的家里，因為是第二次來，安泰熙的拘束感果然稍稍好了一些，還跟著元俊宰一起在廚房里洗菜。

    當全家人一起坐在餐桌邊的時候，安泰熙用勺子從水泡菜的碗里舀了一勺湯喝掉，然后吃了一口米飯，接下來又舀了一勺湯正準備喝，喝過了這勺湯再吃過一口飯之后，就可以隨意吃東西了，這時元承鉉忽然說道：“泰熙啊，我聽俊宰說，你已經找到了工作？是在一個叫做什么廣泰會社的地方是嗎？”

    安泰熙連忙一低頭，說道：“是的，在那里做倉儲的事?！?/br>
    “嗯~”元承鉉考慮了一下，“雖然也是個不錯的公司（當然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一家），不過如果你想要多學習一些東西的話，可以跟著我來干，我的會社里很需要勤勉可靠的人呢?！?/br>
    安泰熙輕輕抬了一下頭，重新又低下頭來，恭謹地說：“多謝伯父，不過我還是想在這里做一段時間，鍛煉一下自己?！?/br>
    “唔，這樣也好，在那里多聽聽多看看，也是好的，哦對了，如果有什么問題，記得找工會啊，有一些主管很喜歡占人便宜的，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從我身上割rou?！?/br>
    金敏愛慢條斯理地說：“我記得似乎是昨天晚上吧，剛剛有人和我說工會的人都是反骨，是一群不肯安分守己的家伙?！?/br>
    元承鉉的表情瞬間凝結，如同突然遭遇強大寒流的河水，他大瞪著兩只眼睛，嘴唇動了幾下，片刻后很理直氣壯地說：“本來就是嘛，十年前她們鬧得多歡??！不過就是工作時間長了一點，工資低了一點，就忘記了盡忠奉公的本分，整天搞對立，還有一些基督教的人也在工人里面鼓動她們的反叛之心，完全就是學會了教會創始者的煽顛技能，這就是宗教界的共產主義，所以我真的不能理解我那些西方同行為什么有許多人居然是虔誠的信徒?！?/br>
    元俊宰看了安泰熙一眼，從他的臉上讀出了相同的想法：這真的是共產黨進行宣傳的現成證據材料啊。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兩個人回到家里，如同平時一樣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元俊宰坐在客廳里的電腦前查找了一些資料，這個時候安泰熙已經將晚飯做好，是泡菜煎餅和蔬菜沙拉，金黃色切成塊的煎餅整齊地碼在長條盤子里，就連做這種最基本的飯食的方式，韓國也與朝鮮有了差別，里面要加雞蛋和牛奶。

    前幾天早上看到元俊宰做早飯，自己學會了這樣的方法，當時安泰熙的感覺就是：其實要融入韓國，最困難的并不是自己不會做飯，而是韓國料理與朝鮮飯菜已經是兩種飲食風格，如今韓國的廚房，即使是一個做了幾十年飯的朝鮮阿嬤，進入之后也會頭昏眼花吧。讓人目眩的不僅僅是新式廚具，這其實還稍微好辦一些，最頭疼的是雙方的食譜已經有了巨大的差別，這就不僅是技術上的隔閡，而是理念的差異，如果自己不曉得這些事情，直接用面粉和泡菜碎塊煎成餅，元俊宰可能會覺得干枯無味吧。

    “晚飯已經做好了，請過來用吧?！?/br>
    聽到安泰熙這樣一聲招呼，元俊宰關掉了網頁，從電腦旁站起來走到餐桌邊，笑著說：“電腦我已經用完了，如果你一會兒要用，就過去吧?！?/br>
    安泰熙輕輕點頭。

    安泰熙對電腦感興趣，元俊宰絲毫不意外，一般來講脫北者來到韓國之后，最先買的是手機，找好住處后年輕人就要學習使用電腦了，因為現在許多工作都離不開電腦，當然網絡的娛樂功能也不能小覷，雖然知道安泰熙是一個自制能力很強的人，畢竟從前是特種部隊中尉，然而有一些東西的魔力是巨大的，尤其是在從前從沒有接觸過，突然面對的情況下，那種沖擊力是極其強悍的。

    好在元俊宰發現，安泰熙之前很顯然是對電腦有一定了解的，基本上不用自己怎么教，摸到鍵盤就能cao作，而且他使用電腦也很少瀏覽那些花花綠綠的娛樂性東西，經?？吹氖蔷W絡教程，還自己敲敲弄弄一些看不懂的字符串，自己曾經問過他那些都是什么，安泰熙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是我自己試著編寫的小程序?！痹≡撞恢浪@個年紀學習編程是不是一件行得通的事，不過只要他不沉迷于網絡，變成網癮青年，就是令人安心的。

    吃過飯后，安泰熙在電腦前一直坐到十點鐘，元俊宰這時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牛奶，說道：“天已經晚了，該休息了?！?/br>
    安泰熙說了聲“謝謝”，將牛奶喝掉，元俊宰這時又說：“明天起就要去上班了，工作結束之后最好盡快回來，一個人不要在漢城亂走，你剛剛來到這里，有一些事情不是很熟悉的，還有，韓國的一些人也并不是很真誠的，對于別人的話不要輕易聽信，尤其是涉及錢財的問題?！?/br>
    安泰熙默默點了點頭，漢城如今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個巨大的蛛網一樣的存在，五光十色十分耀眼，然而雖然有許多機會，卻也存在著很多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