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休息了將近兩周，六月初的時候，黃振燁終于重新上班了，經過十幾天的休息，再次回到工作崗位的感覺真的很不錯，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新鮮感，同事們見到了他也都紛紛打招呼，關心地詢問身體狀況，尤其是阮興強，這下可是見了親人，黃振燁不在的這段時間，這家伙只覺得心里一陣發虛，做事都感覺不踏實，仿佛是離了家長的孩子一樣。

    重新發動起機器，黃振燁有一種飽滿的充實感，其實這段時間他在家里也并不只是吃飯看書，自從那晚的夢境之后，黃振燁不時便努力追憶過去，這么多年來因為阮經武的愛意而變淡的對往事的執著又重新強烈了起來，當阮經武早上出去上班之后，家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房間里靜悄悄的，這種時候黃振燁就有一種微微的被整個世界遺棄的感覺，一種淡淡的孤獨從他內心滋長出來，這種氣氛與心情倒是更有利于他追尋自己那消失的回憶。

    不過無論黃振燁如何努力，記憶的膜片仍然屏蔽著往事，好像大腦得了白內障一樣，對于夢中母親的容顏，直到現在仍然是無論怎樣都無法看清，曾經的經歷更是如同隱藏在濃霧之中，就好像山間營地早晨不時就會出現的乳白色的大霧，一切建筑、山峰和人都仿佛被白霧吞噬了一般，那是一種消失的恐懼。

    黃振燁用肥皂洗去手上的油污，不由得微微嘆了一口氣，大腦中的那層硬膜無論如何都打不破，難以發掘膜片后面那神秘的庫房，不知那里到底儲藏著什么東西。

    六月四號這一天是星期天，黃振燁病假之后只上了三天半，就又到了休息日，不過他也沒有感覺到什么“工作未曾盡興的遺憾”，非常爽快地休假了。

    這一天meimei阿釵來到家里，她一看黃振燁的面色，就驚訝地說：“振燁哥哥怎么了，生病了嗎？為什么臉色這么差？”

    黃振燁一看，這一回也瞞不住了，便老老實實地說：“前一陣感冒了……”

    阮經武：“我一個沒留意，就轉成了肺炎?！?/br>
    黃振燁：“打了吊針又休息了兩周，已經好了?！?/br>
    阮經武：“只不過身上還是沒什么力氣，我本來想投訴你們廠醫的，不過一想他也不容易，就算了?！?/br>
    黃振燁大驚失色：“經武你可千萬不要去說什么，杜醫生為了我的事已經很自責了，一號那天看到我上班去了，拉著我說了好一陣的話，就差哭出來了?！?/br>
    阮經武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肩膀都一聳一聳的，真有點花枝亂顫的樣子。

    阮氏釵皺了眉轉頭對阮經武道：“哥，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居然發生這樣嚴重的事情？肺炎可是非常危險的疾病，萬一治療不及時，后果很嚴重的，振燁哥哥年輕不懂事，你不能讓他這樣任性??！”

    黃振燁：謝謝你了meimei，我已經三十五歲的人，實在不能用“年少無知”來開脫了，這一次都是我自己不好，你雖然是在責備經武，可是我覺得倒是比直接說我粗枝大葉還讓人慚愧呢。

    阮經武連連點頭：“曉得了，曉得了，這一次的事給了我好大的教訓，以后再不會疏忽了。啊對了阿釵，你最近是不是有點發胖了？當然我是不提倡女孩子節食減肥的啦，鍛煉一下身體練出肌rou來倒是很有必要，不過你的贅rou是不是稍稍多了一點？尤其是小腹，簡直好像要凸出來一樣，最近沒有跑步練仰臥起坐嗎？”

    阮氏釵白了他一眼，揚了一下脖子很驕傲地說：“不是發胖，我懷孕了，已經兩個多月了！”

    黃振燁頓時差點跳了起來：“什么？懷孕了？可是你還沒結婚啊，都沒談過男朋友！”

    阮氏釵笑道：“振燁哥哥，你這么著急做什么？zigong長在我身上，我想生就能生，一定要綁個男人做什么？為了一根香腸也不用往家里牽回一整頭豬。哥，你也不用想著讓我假結婚掩人耳目之類了，哪怕是再親密信任的人，一扯上婚姻也很容易變的。我就覺得奇怪了，為什么女人生個孩子還有一堆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的？一幫閑婆閑漢有那個磨牙的功夫兒，不如趕緊賺錢吧，再這樣耗下去，連甘蔗渣都沒得吃?！?/br>
    阮經武看了一眼黃振燁：“人有了錢底氣就是不一樣啊，不過這樣也好，雖然沒有父親，但是有舅舅啊，這倒是更省事，沒有那么多兩家親屬糾纏紛爭的事情。哦對了阿釵，你找的那個男人身體相貌都不錯吧？別弄得我的侄女侄子又丑又弱的?！?/br>
    阮氏釵笑著說：“哥哥放心吧，我是看好了才選的他，難得的皮膚白凈，模樣也好看，大學里是籃球隊的，而且我查過了，他家三代之內的親人都沒人有精神問題?！?/br>
    黃振燁捂臉，meimei啊，你這簡直比征兵還嚴格呢，不過也確實，生育孩子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僅女人付出的成本非常高，必須優中選優，而且一旦生下一個有缺陷的孩子，對于家庭甚至社會都是一個莫大的負擔，當然如果社會直接說“物競天擇，弱rou強食，適者生存，生死有命”，那也沒得話講，全都得自己擔著。

    阮經武點頭道：“阿釵，你保重身體，不要太過勞累，也注意一下適度鍛煉哈，孩子生下來后，戶口由我負責給她辦妥?！?/br>
    黃振燁看著這兩個人三言兩語就把這件事定了下來，這官商勾結真的好厲害啊，連公序良俗都不顧了，直接不婚生育……不過這好像真的也沒什么吧？只要那些古里古怪的事情別牽扯上自己就行！

    就在這時，剛剛安裝好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阮經武連忙過去接電話，只說了兩句，就掛斷電話說：“部門里有事，我馬上要回去一下，阿釵振燁你們先聊天啊，晚飯等我回來做，孕婦和病人都不能嗆油煙的?！?/br>
    黃振燁看著他急匆匆地趕了出去，搖搖頭道：“一定是發生了大事了?！?/br>
    阮氏釵滿不在乎地說：“沒關系，等哥哥回來就知道又出了什么重大新聞，但愿不是越南國內的事情。啊，冰箱里已經沒有什么食物了，振燁哥哥你想吃點什么？我去買來?！?/br>
    黃振燁連連搖頭：“還是我去吧，你一介孕婦，不敢讓你出門的?！?/br>
    阮氏釵噗嗤一笑：“我哪有那么弱了？這些天還不是照常跑生意？你剛剛重病一場，還是歇在家里吧，別到了外面又暈倒了?！?/br>
    “還是我們兩個一起去吧，單獨出行誰都不放心對方?！?/br>
    阮經武上午出去了，一直到下午五點多才回到家里，一進門就看到阮氏釵和黃振燁那兩雙充滿渴望的大眼睛，那眼神分明在問：“發生了什么發生了什么？能和我們說說嗎？幾級機密？”

    阮經武關好了門，低聲笑著說：“北京出事了，學生運動實在太厲害，于是當局就采取了‘斷然措施’，坦克上街了?！?/br>
    黃振燁心頭仿佛挨了一記重錘，狠狠地一震，緊張地問：“有人受傷嗎？”

    阮經武悠然地說：“如果不流血就不叫特大事件了，也不至于在休息日把人從家里叫過去加班。我個人對這件事的分析是，中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對政治體制改革的壓力非常大，青年學生們已經按捺不住了，至于背后有沒有其她勢力在挑動，這個很難說，然而無論如何這件事給中共當局一個沉重的打擊，為他們敲響了警鐘，如果改革開放繼續進行下去，外面的思想涌入會越來越多，對政權壓力也會越來越大，然而一旦關閉國門，就會重新陷入‘憤怒的孤立’狀態之中，韓非子兩千年前就把這種狀況叫做‘孤憤’，那篇文章堪稱經典。對今天這個結局最尷尬的可能是美國，她們從七九年起就與中共關系十分密切，黏黏糊糊的熱戀期一直持續了十年，當然了雙方背后肯定都有小動作的，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完全純粹不摻半點沙粒的感情，美國號稱民主自由，結果被拍檔打了臉，當年可是輸入了很多先進武器啊，這樣發展下去中共反過臉來還不知要打誰呢?！?/br>
    黃振燁表情抑郁，阮氏釵則扁了扁嘴說道：“什么熱戀暗戀的，兩國的關系非要被你給扯成兩性關系，哥哥我從前沒有發現你這么猥瑣哎?！?/br>
    阮經武立刻做反省狀：“meimei說得是，我說錯了，從這次事件之后，中美兩國的戰略性伙伴關系可能會受到嚴重考驗，這個世界上最無奈的事情就是，你想改變她，她也想改變你，然而雙方都固守自己的立場無法改變，這才是最最痛苦的?！?/br>
    阮氏釵白了他一眼，這次比較正經了，方才還什么“沒有完全純粹不摻半點沙粒的感情”，話說哥哥你這是在提醒黃振燁懷疑你自己嗎？

    阮氏釵作為商人，很快想到了與自己切身相關的問題：“如果這一次中共停止改開，越南會怎么樣？也關閉國門嗎？這一次風潮比較厲害的主要就是北上廣這幾個大城市，都是經濟發展得比較好的地方，看來是人有了錢心思就活動了，這樣一想連我都覺得人最好是半死不活的最容易統治，餓極了會造反，日子過得舒服了就開始想政治話語權，正所謂‘飽暖思權利’啊，就那樣半饑半飽吃不飽餓不死時不時來個小緊張小短缺才是最好管理的，不生事?！?/br>
    黃振燁：“meimei幸虧你沒在我黨高層做事，否則按照你設想的路子，大家都過不上好日子了，估計還可以先改開一陣透透風，等大家的心思活動了就關上大門，窮一陣餓得沒精神要權利了，然后再改開，來來回回如同監獄里放風一樣，雖然人間有代謝，然而這種反復折騰之下的疲憊感還是會世代遺傳下來的，如同人體基因一樣?！?/br>
    阮氏釵拍手笑道：“振燁哥哥這一下補充完全了，就是這樣！難怪古人云：‘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更別說我們兄妹三人還都這么聰明呢(^.^)”

    黃振燁：我絕對沒有和你們同流合污！

    中國的六四事件在國際上震動非常大，自從戈爾巴喬夫的“辛那屈主義”出來之后，東歐已經開始變動，這個節點在蘇聯之外最大的共產黨執政的社會主義國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其意義是十分深遠的，中共在一個重要而又危險重重的十字路口上向世界宣示，他們的My Way就是繼續走一黨執政的道路，堅持共產黨的領導，無論東歐怎么變，他們是不會變的，這就是“不管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也算是守住了共產主義一塊重要陣地，沒有鏈式崩盤。

    中共對這次事件也做出了迅速反應，他們對學潮的定性是：“社會上掀起一股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自由化分子宣傳資產階級的民主和自由，進行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活動。平息反革命暴亂的勝利，鞏固了我國的社會主義陣地和十年改革開放的成果，也給黨和人民提供了有益的經驗教訓?！?/br>
    黃振燁從此很少再聽阮經武說起北京那件事的余波，對于阮經武，這是發生在異國的事情，對于他本來也只有情報價值，他不是那種有人間大愛的，還要去cao心全人類的未來，他最關心的是越南，在越南之中最關心的是西貢，而西貢最令他牽掛的則是自己的親人，另外天安門事件本身也夠讓黃振燁鬧心的了，新鮮勁兒過去之后，自己還是少提為妙。

    九月的時候，天氣仍然很熱，晚上吊扇要開到最大頻率才能稍好一些。

    這天晚上兩個人洗過了澡，黃振燁靠在阮經武身上，十分愜意地說：“真好，現在街上又能看到穿著奧黛的女子了，女人穿著這種衣服真好看，非常飄逸，十分靈動，美極了，從前大家都穿著制服，都分不出性別了?！?/br>
    阮經武的隔壁搭在他的肩膀上，微笑著說：“是啊，改開之后，不但不再禁止奧黛，政府還開始提倡，畢竟是‘民族服裝’，代表了越南自己的文化，如今女性公務員啊，新聞主播啊，空姐啊，高中生啊，都穿奧黛了?！?/br>
    所以你說越共沒事兒這是折騰個什么勁兒呢？起初禁止奧黛，說是資產階級腐朽墮落的審美觀，現在又說是民族文化民族身份的象征了，反正人嘴兩層皮，正說反說都是他們，如果有人追溯往事成心較真，他們當初說過的話就得自己吃進去。

    阮經武側過頭來，扳起黃振燁的臉就吻了下去，最近他的心情也比較輕松，這個月越南已經從柬埔寨全面撤軍了，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對經濟物資的壓力就減輕了許多，隨著越南的撤軍，越中邊境的火藥味也開始淡化了，基本上主要的方面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因此他就更有心情zuoai了。

    阮經武摟著黃振燁慢慢躺倒在床上，這樣的天氣人本來就穿得不多，脫衣服也就非常簡便，很快兩個人身上就都光溜溜了。黃振燁仰面躺在床上，分開了雙腿，這種傳統的類似傳教士體位的姿勢是他們兩人zuoai的習慣模式，有時候阮經武也覺得好笑，明明連男男性交都肯接受了，然而姿勢卻只有那么幾種，在床上基本就是傳教士體位，偶爾可以將兩腿放在自己肩上扛起來，浴室里是后入，至于什么跪趴或者騎乘式基本就是不要想了，在姿勢上黃振燁可真是十分保守啊。

    阮經武慢慢向他身體內部深入著，一邊進入黃振燁，一邊伸出手來輕輕撫摸他的身體。不得不承認，面對面的性交確實是一種非常好的交流感情的姿勢，兩個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表情，感情不僅僅能夠通過緊密契合的性器官進行傳導，還能夠通過眼神和表情傳遞更加微妙精巧的信息，性交的動作有時候可以隱藏許多內心活動，然而目光神態在這種情況下卻是難以掩飾的，靈魂和rou體都完全赤裸，難怪黃振燁喜歡這樣的姿勢。畢竟zuoai不僅僅是追求感官刺激，也不只是為了滿足那一種對rou體的好奇，更是一種感情的交流，尤其是到了他們這個年紀，對于純粹為了獵奇與新鮮刺激的性交已經沒有太多的興趣，畢竟他們已經不是毛頭小子了，更渴望的是情感與rou體兩者的交流與融合。

    看到仰躺在自己身下的黃振燁那一臉渴求的表情，阮經武笑著俯下身去，抱住他的頭，吻住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