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看著陳雋和王某某出了教室,有同學想看熱鬧,卻礙于下一節課的老師已經來了,而不得不乖乖回到座位上。 “陳雋呢?”老師對于好學生還是有著頗多關注。 底下好事的男生喊道,“老師,他偷了王某某的補習費,被李老師請去喝茶嘍~” “亂說什么?!敝v臺上的政治老師姓劉,劉老師現下正皺著眉,“周壯壯,把陳雋的書都撿一下?!?/br> 被點名的是陳雋同桌。 兩人關系不錯,他雖對今天的事兒深感懵逼,卻也是打心底里不相信陳雋會行竊。散落在桌邊的課本他都悄摸撿了,紙啊筆的卻隔得遠,現在劉老師發話,旁邊的同學都自發揀好,再丟給周壯壯。 我政治課也不咋地,聽著就昏沉沉想睡覺,現如今見劉老師沒注意到,忍不住戳了戳身邊的錢多多,“誒,你說,錢怎么會在陳雋那兒???” “不知道?!彼龜[明了沒興趣,“沒準就是他偷……”話音一頓,“也不像啊。那就是別人誣蔑他唄?!?/br> “為什么呀?那人真壞!”我當即氣得為陳雋打抱不平,“我剛才差點就信了!” “……我就隨口一說,誰這么無聊做這種事?!痹捯魟偮?,不等我接話,錢多多有些意料不到的忽然看向我,“咦?我以為你絕對不會信的?畢竟你倆好像是……住的挺近?” 她不太確認,我點頭給了答案,“他就在我家隔壁呢?!?/br> “然后?” “就……就是……”我被她追問得期期艾艾,糾結著不好繼續說下去。好半晌,我搖了搖頭,“背后說人不好?!?/br> 錢多多氣急,探手去掐我腿根,“……哪有你這樣的?。?!” 于是,怕癢的我在課堂上當眾蹦了起來。 我:…… 劉老師:…… 錢多多:“對不住了姐妹!” 劉老師大怒拍桌,“不想聽課就去走廊站著!” 因此,我只得哭唧唧的一步三回頭,不舍且哀怨的遠離了我的同桌——那個可惡又磨人的小妖精! 古人云,有舍必有得,誠不欺我。 雖然我被罰站了,但由于班級靠近辦公室,現在門也開著,我略微往邊上挪一點,就足以看清楚里面。 陳雋和王某某都是背對著我,我目所能及的,是他倆的后腦勺,和李班嚴肅憂慮的表情。但很奇怪,王某某雖然比陳雋還高一些,可不論我怎么看,都是陳雋更好看。 他脊背挺直,像是一竿翠竹,雖然少年的身形單薄,卻已然有了寧折不彎的風骨。 里面是斷斷續續傳來的話音,也一如此前,相較于李班既粗且糙的中年音,以及王某某正值變聲期的高低起伏,還是他清朗的嗓音比較悅耳。哪怕因為生病而微微泛著啞,也挺勾人的。 “老師,不是我……” “我不知道錢怎么會在我包里,我家里,最近還算過得去,我沒必要做這種事?!?/br> 他說話時忍不住的咳嗽。 三人的談話明顯到了尾聲,李班聽見他這樣說,也不再多講旁的,只勸慰他好好養病,又安撫著王某某,想要小事化了,息事寧人。 “算了,錢也找到了?!蓖跄衬愁┝搜坳愲h,哼哼唧唧的,“本來就是誰都拿不出證據的事兒?!?/br> 李班知道多說無益,“好了好了,都回去上課吧?!?/br> 兩人前后出來,王某某找著錢也不怎么開心,自己先進了教室。陳雋落后一步,輕聲把門帶緊,一轉身看見我在走廊上站著,臉上神情都有些發怔。 他問,“怎么了?” “被劉老師趕出來了?!蔽乙粫r竟分不清是他慘還是我更慘,揮揮手,“你快進去,剛才老師還在問你在哪兒?!?/br> 陳雋本是還要再說些話,還未出聲,就連忙捂著唇止不住的低咳。他也不知是好面子還是咽喉發疼,非要悶著咳嗽。 看他咳得直不起身,我出于人道主義考慮,抬手攙了他一把,“誒呦我的天,你這還上課???” “沒、沒事……”他緩過一陣,借著我扶他的力度站穩身子,“吃過退燒藥了?!?/br> 我隨即松開手,指尖不小心劃過他手腕內側,只一小片短暫的接觸,卻guntangguntang。不知是敬佩,還是心酸,我瞧著他面色蒼白如紙,又自覺和他關系不過爾爾,就沒再多嘴。 但他大概是因為發燒,腦子不太清楚,竟然會和我提及剛才班里的事。要知道他這人傲氣,從不屑于解釋的。 “不是我?!标愲h生得白,哪怕病著,那張臉在陽光映照下也像是冰冷剔透的白玉。他尋??偸鞘諗康拿佳廴缃穸ǘ曋?,眼底是潤澤的霧氣,更為他添了些病態。 他難以啟齒似的,眼睫輕輕顫著,“在課間我不是一直都在教室,我……出門了的。應該是當時有人進來?!?/br> “那你剛才怎么不和老班說???”我下意識問著。 又聽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回答,“沒必要?!?/br> 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沒必要。那他和我說這樣,也沒必要???雖然我情商挺低,也是還有一點兒的。起碼在眼下,我并沒有再問他。 而是點頭回應著,“我相信你?!?/br> “……謝謝?!?/br> 陳雋朝我淺淺笑了一下,眼底是我不明白的情緒相互交織。 分明都是未成年人,還說女生要更早熟,怎么就熟不過他?或許和他家庭有關,又或也離不開他個人經歷的緣故,林林總總,少年老成。 * 話到此處,我把以上那些小事——對,小事。都看做是青春期的打鬧和輕狂,并不要緊,甚至糾纏著情愛,有些桃色意味。 不曾想在這光鮮亮麗的皮囊之下,隱藏著丑陋又惡臭的靈魂。 “老師,我舉報高一x班的陳雋帶頭作弊!” “不止作弊,他還收費幫人代寫!” “這是我們找到的證據,老師,請嚴厲處罰!” 陳雋學習好,年級第一次次都是他,這回的舉報則是由余下幾個尖子生聯名做出來的。從班主任鬧到教導主任那兒,恨不得驚動校長才好。 按理說來,陳雋家庭狀況不好,幫同學寫點作業掙外快,也是無奈之舉。但這件事兒涉及到考試作弊,那問題就大了。 事情一度折騰得沸沸揚揚,陳雋可算是在全校出了名。 因此,由于事件過分惡劣,李班只得聯系陳雋母親,請她到學校來一趟。 * 我家和陳雋家是對門,老城區破房子隔音極差,說話聲兒大一些都足以聽得一清二楚。 而我也在滿臉懵逼之下,聽清楚了隔壁,陳家,那對母子之間的爭執—— 不對,是陳雋單方面挨批。 “我缺你那點錢嗎?你做出來的都是什么事!” “少你吃了還是少你穿了,為幾十塊錢幫人家作弊!你讓人家父母怎么辦?” “當初你非要去私立高中,就是圖著這個嗎?陳雋,你是去上學,要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應該是陳雋反駁了什么。他聲音低,我聽不清楚,但陳阿姨的嗓音卻愈發高昂,愈發尖銳刺耳。 “別和我說這個!這不是你應該擔心的事!” “你要是不愿意上學,就別上了!” 他似乎又開口了。 好一陣安靜。 在我幾近以為這場爭吵終于落幕時,清脆的玻璃破碎聲傳來。 我倏地抬起頭,“又開始摔東西了……” 是的,在我的印象里,陳阿姨是個潑婦。我想她應當是說不過陳雋,只能付諸武力,砸杯子摔門,拍桌子跺腳。陳雋往往屈服于她這樣的招數之下,被迫聽從,被迫遵守。 這回的陳雋忍耐了許久,久到我媽被吵得抱怨連天,趿拉著拖鞋敲響隔壁房門,“陳妹子,妹子!你家里聲音小點兒,老人在睡覺,我家那笨丫頭也得背書呀!” 沉寂一霎過后,是陳雋來開門的。 我后仰著身子靠著椅背,透過三道門看向他。 看他低聲和我媽道歉;看他眼眶泛紅的狼狽樣子;看他垂著頭,脊梁孤直,單薄又脆弱的姿態。 真可憐呵。 心軟這說不好是優點還是缺點的毛病,我十成十像足了我媽。就像此刻我覺得他可憐,我媽應該也是這樣覺得。 所以她那氣勢洶洶的神情逐漸改了,只抬手輕輕拍了拍陳雋肩頭,軟和著聲音,“好孩子,阿姨知道不怪你。天冷,快進屋吧,別又生病了?!?/br> 他應了,聲線是啞的,“謝謝阿姨?!?/br> * 窮是原罪,抒情過后的生活也仍舊殘酷,和此前相較,只有更差。 明面上,有關陳雋的風波隨著時間流逝而緩慢淡化,我們像是按照規定好的軌跡,一步一步踏向尚且是遠方的未來。 對于我來說,日子過得挺快。而對于陳雋則截然相反。在某些我注意不到的情況下,有些不太重要,甚于隱蔽、不明顯的細節,也在逐漸變動。 再等到我發覺,情況已經發展到極其嚴重的地步了。 “嘻嘻,讓他骨頭硬,就潑他一身水?!?/br> “他書包呢?藏起來藏起來!” “來,大家都踩上幾腳,再扔垃圾桶里~” 人的惡念滋生時,起初不過是促狹、捉弄,隨著這類惡作劇被放大、加深,就成了連他們自己都難以控制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