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的人,留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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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慢走出來,面對門外熟悉的臉。 “齊娜?!?/br> 她舉著手槍對準了道格,赤裸的雙腳沾著血跡,衣服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被割開的傷口還滲著血,原本梳理整齊的頭發也凌亂地披在肩上。 “你看上去不太好?!?/br> 道格舉起雙手放在腦后,齊娜抬抬下巴,“把你的包丟過來,道格拉斯?!?/br> “這個稱呼不太對啊,女孩?!?/br> “別廢話,道格拉斯?!彼_邊開了一槍,一個灼燒的小洞。 “你聽上去就像你jiejie?!?/br> 這話令齊娜捂著肚子笑了起來,她似乎非常得意,晃了晃手里的槍,“哦道格拉斯,我還以為你能看出來——但想想也是,畢竟我們只有過一夜情,能記得我,真是倍感榮幸?!?/br> “漢娜?!钡栏癯料铝四?。 “這才對,道格拉斯?!睗h娜,她紅艷的唇勾起一抹笑,眼中的興奮燒的越加旺盛。 “就為了賞金?”道格慢慢蹲下,單手將背包滑過去,漢娜腳一勾,擋住了,“我想饒你一命,道格拉斯,但總有那么點小意外?!?/br> “包括齊娜的死?” “哦,我的小meimei,她是那么天真美好,像只小老鼠,喜歡躲在我身后。剛開始還不錯,但你知道,我的耐心不怎樣,直到——納爾莫格給了我一個機會,他說如果我能表演一出真人秀,一個腦袋一份錢,讓客人們滿意的話,或許還有月光城的居住證?!?/br> 她抬起槍口,手指彎曲兩下,做出射擊的動作,道格下意識地要躲,踉蹌的步伐引起她的笑聲,“他往我的眼睛里植入了一個攝像頭,我不懂這些東西,但表演,我很擅長。你提到了哈爾,我真可惜當初那枚子彈沒直接射進她的脖子里——咻,送命了?!?/br> “排演劇本時,你的好meimei沒被你傷透了心嗎?” “我告訴她這是個讓我們翻身的機會,但要點戲劇效果,很成功不是嗎?”她露出微笑,靦腆羞澀,是道格所認識的齊娜,“再多說幾句吧,道格拉斯,我真有點舍不得你?!?/br> “想和我聯手也是假的,你可真傷我心啊?!彼瓜骂^,深深嘆息了一聲。 “我愛你的甜言蜜語,道格拉斯……但別裝了,我知道你不會幫我,但這一來就更精彩了,我原本想先弄死老頭再假死,看,我連血袋就帶上了?!彼龔陌锬贸鲆粋€紅色的橡膠球,砸向道格身后的墻壁,黏稠的液體濺濕了他的后背,道格皺下眉頭。 “你有想到齊娜會死而復活報復你?” “那是個意外,我沒想到蠢丫頭居然是第一個送命的……但她又為我提供了別的想法,把你們帶向地獄。只有你是個麻煩,道格,但齊娜,我的好姑娘,她可幫了我大忙,我甚至能聽到另一頭那些觀眾的歡呼聲,一具活尸真是個大驚喜,尤其是那小子的死狀,他的血像噴泉濺到天花板上?!?/br> “你的進步真大,漢娜,我活著讓你意外嗎?”道格看著她逐漸將手伸進了背包里。 “有那么一點,但我很開心,我躲在這里好久了,就是為了親手解決你?!彼搅说撞?,卻沒碰到該有的東西,那雙眼瞬間染上了冷意,“東西呢?道格拉斯?!?/br> 她打開了手槍上的保險,對準了道格的右腿,“我想先來點開胃菜如何?” 正要扣下扳機時,一陣悉索的聲音從不遠處傳出,兩人皆是一愣,皮rou被撕裂開的聲音從隔間傳出,伴隨著一聲聲骨頭斷裂的清脆,一股濃重的血味從道格身后的隔間飄散出,漢娜喊道,“轉過去!往里面照!” 道格照著她的意思,慢慢轉過身,手電晃向了里頭,本應倒在地上的尸體不見了,漢娜瞪大了眼,又命令他走進去,自己跟在道格身后。 空無一人,她舉著槍背靠著墻,一腳卡在門檻處,“那是誰?道格拉斯,我打中了他的心臟!他不可能活著!” “哦我不知道,就是路上撿來的,也許是被血引來的怪物拖走了也不一定,就像老雷德?!钡栏裼樞α艘宦?,“拖延時間也足夠了?!?/br> 漢娜心頭一顫,扳機扣下,在子彈出膛的一剎那,一只黑色長肢從上方穿透了地板,立在她面前,硬如磐石,將那枚子彈直接擋下,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她望向天花板,從被破開的洞口緩緩探出又一只長肢,在地板上劃出一道痕,隨著無法承受的天花板漸漸碎裂,漢娜下意識地舉起手臂擋住掉落的碎磚。 一陣彌散的塵煙中,掉在地上的手電照出了這只生物的一部分,漢娜的眼里盛滿恐懼,她慌忙對著黑暗中發光的紅眼開了幾槍,像是打在鋼板上,鏗鏗幾聲,惹怒了對方。 巨蛛俯低了身體,伸長螯肢靠近了她,漢娜轉身想跑往門口,刺啦,其中一只螯肢阻斷了她的去路,她盯著螯肢上豎起的剛毛,一聲聲巨大的喘息逐漸在她耳邊加大,那雙紅色的足有拳頭般大小的復眼盯住了她,漢娜顫抖的身軀緊貼著,槍被反復握緊,最后還是因手心的冷汗滑落,巨蛛歪著腦袋,螯肢上的尖端滲出一滴透明汁液,在她裸露的脖頸輕輕一刺,漢娜軟了身子,無助地跌坐在地上。 她的心跳逐漸加快,一股麻意從指尖蔓延到身體各個角落,悶熱落在她的腹部,火燒似的痛感隨之延伸開來。她的體溫在漸漸上升,她緩緩側目,充血的眼酸澀到流淚,原本纖瘦的手指已經腫大兩倍不止,火燒感侵蝕到了喉嚨,很癢很癢,她忍不住伸手去撓,但麻木的手指已經不聽使喚,突然的,一陣漲感涌上喉口,她干嘔一聲,隨后吐出了一灘黑血,夾雜著零碎腥臭的rou塊。 “道——”,她看向道格。 那只巨蛛別扭地挪動龐大的身軀,狹小的房間令它難以發揮,道格從他的長肢下鉆出,蹲在漢娜面前,他望著這個與他不過第二次見面的女人,回想起兩年前見她時,她的熱情膽大令人著迷。 “想干脆點嗎,漢娜?!彼麚炱鸬厣系臉?,打開一看,又默默關上,把槍塞回給漢娜,“看在過去的交情上,自己了結自己,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吧?” 漢娜已經無法發聲,她張開嘴便又是口黑血嘔出,含淚發出“啊啊”幾聲,槍口覆上她的太陽xue,她顫抖著手,咬住唇,眼淚染濕了她的妝容,黑色的妝痕混雜在血中。 但隨即槍口一轉——她用盡最后的力扣下了扳機。 “咔嚓”,“咔嚓”。 “里面沒有子彈?!钡栏癜聪履前褜仕氖謽?,他解下自己的步槍,站起身,在漢娜絕望的注視下,往她的雙腿上各開了一槍,腳筋斷裂的痛楚使她張大了嘴,卻只能發出無聲的哀嚎。 “再見,漢娜?!?/br> 他把東西藏在了培養罐后面。 “這里面裝的該不會是你的血吧?”他望向手里的試管,濃稠的血液紅的過分艷麗,前面自顧自爬行著的澤羅沒有回答他。 “哦我忘了,你現在不會說話?!彼∨芷饋?,跟上前面不停蹭上墻壁的巨蛛,“我說,你真的不能直接呃,變回來?” 澤羅停下了腳步,細長的腿在原地打了個轉,他伸出螯肢敲了敲道格的步槍,道格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擺擺手,“你硬的像塊凝固水泥貼鋼板?!?/br> 澤羅跺跺腳,道格上前攔住了他,“等等!那你之前是怎么變回去的!” 他慢慢舉起自己的螯肢,似乎是在展示給他看,接著便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腹部,道格連忙退了一步,“cao!你他媽在自殺!” 像是在驗證他的話,那只螯肢又刺入了一段,直接穿破了他的背部,澤羅緩緩拔出,從傷口處,鮮血與內臟掉落了一地,他攤開長肢,癱倒在地上。 道格走上前,撫摸過僵直的螯肢,腦袋貼近了那對逐漸合上的紅色復眼,“你在看我嗎?”澤羅張合了下嘴,巨大的身軀震動著。 “好好好,我閉嘴?!彼麚徇^那些看起扎人但放松下卻十分柔軟的剛毛,澤羅的眼徹底閉合上了。 “我還沒唱搖籃曲呢?!?/br> 他找了處干凈的地坐下,離澤羅最近的地方,看著眼前這具龐大的尸體。在遇上漢娜之前,他向澤羅要求了一個秘密,他告訴道格關于自己身體的一件事,一個死而復活的秘訣。 在此之前,他解釋不了自己的存在。 澤羅所能說的,從他瀕臨死亡開始,意識模糊的一刻,疼痛的觸感從腹部開始,皮膚從不同方向被劃開,好似有隱形的手瘋狂地由傷口處將他一身的皮囊剝下,他能感覺到每根血管被撕開,皮與rou被生生分開時火辣辣的痛楚,麻木短暫地存在幾秒,接著就像一張布滿密刺的鐵網懸掛在他上方,并沒有刺下,當他試圖做出掙扎,那些尖刺就在他身上跳舞,細小密集,短暫又頻繁。 從巨蛛到人類,從人類到巨蛛,這么一個重復循環的過程,他吃了幾次教訓才明白。 rou體的消亡,而精神與記憶永存。 他沒說的那么仔細,考慮到他匱乏的詞匯量,只是當道格握住他的手時,這個看上去不存在恐懼神經的男人,掌心冰冷地要和空氣融為一體。 道格這兩天所經歷的一切讓人有些頭暈目眩,有一瞬間他都要懷疑眼前的尸體是否是真的。 哼,應該沒有哪只怪物有如此柔軟的唇。 撕裂聲響起,巨蛛的尸體逐漸從中間裂開,外殼重重地墜落在兩邊,赤裸的人掉在地上,一身的粘液與血rou。 “你看起來夠臟的?!彼撓乱r衣披在澤羅身上,涼嗖嗖的身體貼緊了道格,窩在他頸邊汲取著不多的體溫,“好了,出發了?!?/br> 在他們離開后,女人還在地上掙扎,拖著她廢掉兩條腿,小腿處各穿了兩個血淋淋的洞,手指塞進去止血大概剛好,漢娜自嘲地想著。 她覺得自己活不久了,被移植了監控器的左眼白光一閃,徹底成了一塊死物。 納爾莫格放棄她了。 表演結束了。 她翻過身子,雙手向后撐上墻壁想要起來,但累贅的雙腿一再地讓她跌回原地,像拖著兩個麻布袋子。 漢娜想要放開聲音,一張嘴就是些粘液,她差點被嗆死。 這死法太過難看,她得換一個,要么失血而死,要么——等著那些怪物被血味引來,像吃了她meimei一樣吃掉她。 哪種結局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過上好日子,選擇一條捷徑,通過犧牲,通過流血。 她逃離了那個平凡的農場生活,從一個想和她上床的救世軍那學了點皮毛,仗著一張漂亮臉蛋,到處惹事,招搖撞騙。直到她為了高額賞金,假裝成一個獵人,加入了道格拉斯的隊伍,她覺得這幫人蠢透了,流汗流血去為人賣命。她駕車在荒野上狂飆的瘋勁吸引了男人的注意,頭一晚,她就和道格上床,她想自己是得到了一座靠山,依偎在男人胸膛上吹吹枕頭風,例如讓她多分一杯羹,或者—— 但道格笑了兩聲,直白地告訴她,這是雙方自愿的事,他不喜歡太多心思的床伴,接著她被請出了帳篷,在荒漠的夜里披著件外套,篝火處的男人們看過來,沒有問候也不對她白皙的雙腿有所興趣,他們別過腦袋,往嘴里灌下冷酒,可她難堪極了。 這些人之中,她唯獨不喜歡道格的meimei,那女孩的眼神令她不悅,一副這世界仿佛是由糖果和汽水組成的樣子,哈爾對她一而再地表示友好,她是隊里的開心果,不需要獻媚討巧就有人喜歡。 于是,當他們要解決掉門鎖時,她拔槍對著門鎖連開數槍,哈爾站的最近,彈片劃過她手臂的皮膚,她聽到女孩的抽氣聲,直到道格扣下了她的槍,或許是出于他們的“交情”,他忍住了怒氣沒有對她動手,只是警告她,這趟任務不需要她的槍。 任務結束后,她和這些人分道揚鑣,又做回騙子本行,兩個月后,她收到齊娜寄來的信。 而不久后,她見到了月光城的情報商,納爾莫格,一個年輕到與他的名聲不相符的男人—— 漢娜突然笑起來,胸腔呼哧響著,像一扇漏風的窗戶,嘴角溢出黑紫色的血液,她回憶起一路上的經歷,似乎把一切想的太理所當然了。僅剩的一只眼,也不能從黑暗中看到出路,她或許該同意道格的話,自我了斷……但漢娜·法芙琳從不妥協。 她動起手,在被碎塊與玻璃覆蓋的地板上尋找著,任何能夠支撐她起來的東西,她需要活著,包里有止血劑,她需要那東西—— 原本寂靜的房間突然震動了,短暫的幾秒鐘,足以讓漢娜停下動作,她四處張望著,沒有機械眼提供的夜視能力,她只能像只被驚擾的老鼠。 震動停下之后,窸窣如同樹葉吹打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借著唯一的光源,漢娜死盯著從攀附在洞口邊緣的黑色,她并不能很好地看清,但長條的形狀和在光下發亮的長毛,像極了將她弄成這副慘樣的巨蛛。 漢娜僵在原地,絕望地閉上眼,她清晰地意識到窸窣聲離自己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