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里一片混沌。

    她已經忘了自己上一次發這么嚴重的燒是什么時候了。

    她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夢里總有人來告訴她，支南出事了，或者應堯出事，或者沐火雨出事了……或者那些曾經幫助過她的人出事了……

    反反復復的夢，讓她醒來又睡去。

    上一秒的驚醒忽覺是夢境，下一秒又墮入無盡深淵。

    有人用濕毛巾輕輕擦拭著她的臉頰，喂她喝那一如既往苦澀的藥水。

    那樣的溫柔。

    那樣的耐心。

    好像隔了好多年，又好像只是昨天。

    她微微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人，看著那人眼中全是無奈、歉意與擔心。

    她艱難地扯出微笑：“應堯……”

    其實不用為她擔心，沒事就好了。

    就像那時候……

    她一點都不去問為什么剎閻羅會出現在他家里。

    因為她知道，應堯，一定是不想讓她受傷的。

    應堯，一直都在保護她。

    即使他本就沒有這個義務保護她。

    她一直都沒能好好感謝應堯。

    即使是那一夜的歡愛，都帶著她的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私心。

    那從來不是正確的報答方式吧。

    “應堯……”

    她伸出手，拽住了那帶著粗繭的、微微冰涼的手。

    “謝謝你……”

    謝謝你。

    謝謝你，從初見那時，便在拯救我。

    她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是正午。

    她只覺得自己病了很久很久，做了無盡的夢。

    久病初愈的她覺得輕松許多，看著身上不知穿了幾天的衣物都覺得有些酸臭難忍。

    門被輕輕推開，支南端著藥走進來。

    “jiejie，你怎么坐起來了？”他擔心又驚喜地走過來，“身體好一些了嗎？你病了好久啊?！?/br>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看著支南把被子拉上了一些，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問：“你沒事吧？”

    支南的臉一下就紅了，支支吾吾起來：“jiejie……我哪有什么事啊，倒是你……病了這么久?！?/br>
    她松了口氣，放開了手：“這些天都是……你在照顧我？”

    “??？”支南聽到這個問題有些委屈，“不是的……是……”

    他話沒說完，門又被打開了。

    進來的人，和她對視一眼之后，兩個人都是一愣。

    沐火雨看了看支南，皺了皺眉：“你怎么又偷偷把藥端走了？”

    “憑什么只有你能喂jiejie吃藥？！”支南有些氣憤地回應道。

    沐火雨瞥了他一眼：“出去?！?/br>
    “我不要！”

    沐火雨挑了挑眉：“你要我像上次一樣把你扔出去嗎？”

    “這又不是你的地方，你憑什么……喂！你放開我！”

    沐火雨一手擰過支南的胳膊輕而易舉地就把他制止住了：“小朋友，你好自為之啊?！?/br>
    說完，沐火雨開了門就把還在叫喚的支南“扔”了出去。

    他關上門，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坐回到床邊：“小薇，你感覺好點了嗎？”

    她看著他的眉眼，眼眶又是一熱。

    沐火雨看她眼眶濕了，立刻將她攬到了懷里，輕聲安慰：“沒事，有我在。你告訴我，是誰把你抓走的？”

    她想到了那個男人，整個人突然后怕地顫了顫。

    “別怕?！便寤鹩険Ьo了她，“你告訴我，就好了?！?/br>
    告訴他。

    然后呢？

    他或許也無能為力吧……

    他面對的可是……

    “你和黑薔，沒有在一起嗎？”她突然問。

    沐火雨愣了愣，笑得有些勉強：“怎么突然問這個？”

    “她……”

    她是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了嗎？

    如果她問了接下來這個問題，就意味著沐火雨一定能猜到是誰抓了她。

    她換了個說法，淡淡道：“如果沒有，那我，就不去找她的麻煩了?！?/br>
    “小薇……”沐火雨一時語塞，不知道她的意思，“我……”

    “我沒被誰抓走，只是想不開，所以……找了個地方靜靜?！?/br>
    沐火雨眉頭皺起，他顯然是不信的。雖然的確最后消息是白狐會的人通知了他小薇回來了，但他總覺得事情肯定不是那么簡單。

    “是不是有人威脅……”

    “藥要涼了?！彼?，打斷了他。

    沐火雨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將桌上的藥碗遞給了她。

    她將藥全部灌下，幾乎苦到了心里。

    沐火雨見狀，想到了什么，于是從口袋里拿出了一顆糖果剝開遞給了她。

    她笑起來：“你還隨身攜帶這個？”

    沐火雨笑了笑，沒有說話。

    氣氛又一瞬間變得很尷尬。

    似乎，在她印象里。

    和沐火雨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快樂安心的。

    這一次卻總是那么糾結，那么疏遠。

    十二年啊，終究是會變的。

    “小薇，”沐火雨突然說，“回家看看吧?！?/br>
    她沉默地垂下了頭。

    她是想家，可是她不想回去。

    一點都不想。

    她怕……

    沐火雨握住了她的手，眼中閃著堅定：“我和你，一起回去?！?/br>
    陳家夫婦見到他們的時候，一開始沒有認出來，有些不明他們的來意。

    她躲在沐火雨的背后，甚至不愿意和自己的父母對視。

    沐火雨回身看了看她，將牽著她的手握緊了一些，想以此給她些力量。

    她深吸一口氣，從沐火雨背后走了出來。

    到底是親生父母。

    母親看到她，一下就激動起來：“小薇？！你是小薇是不是？！”

    母親沖上來，含著淚看著她，緊緊拽住了她的手，眼角的皺紋似乎都顫抖起來：“你是小薇！你就是小薇！”

    她咬著牙，眼淚還是撲簌簌往下落。

    “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母親抓著她的手，力氣大得讓她覺得有些疼，“你……你都不要你的爸媽了嗎？！??？！你怎么忍心的??？！你怎么忍心五年都不回來??？！”

    縱使是以前嚴厲的父親，也不住地用手背擦著眼角的淚，他顫抖著有些干燥的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低著頭，無數的情緒在心里翻涌，也無顏面對自己的父母。

    “你……你！”母親又痛心又無奈，“唉！小薇……小薇……”

    母親有些語無倫次，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她的名字，最后還是伸手擦著她的眼淚，將她摟到自己開始變得佝僂的懷里：“你終于愿意回來了……沒事，沒事就好，我和你爸都嚇死了……我們怎么都找不到你啊……小薇啊，小薇啊……”

    “回來就好，沒事就好?！备赣H拍著她的背，終于只說出了這幾個字。

    他們日思夜想的女兒，他們找了五年的女兒……這五年里，他們從一開始被告知女兒或許出事了的消息，到后面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們的心都死了，這五年蒼老得不成樣子，每天都渾渾噩噩過日子。

    如今她回來了，他們也終于找到了繼續活下去的動力。

    她看到了一旁淺笑著的沐火雨，才收起了一些情緒，對著父母親說起來：“爸，媽……這位……”

    父母親這才反應過來還有個人，稍稍克制了一些情緒，看向了沐火雨。

    “這是……”她欲言又止。

    沐火雨垂了垂眸，微微低下了頭：“爸，媽……我是沐火雨?！?/br>
    她注意到父親母親明顯愣了愣，他們對視一眼后，都是驚訝地看著沐火雨。

    母親的情緒又一下變得激動起來：“小薇……你告訴媽，你出走就是為了找他是嗎？”

    她慌了一下：“不是……”

    “是的?！便寤鹩晖蝗徽f，“小薇……就是為了找我?！?/br>
    “你……”母親憤怒起來，她激動地指著沐火雨，“都是你！”

    母親不顧一切推搡著沐火雨，幾乎是拳腳并用：“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這樣我們當初就不應該把你撿回來！就是你！全是因為你這樣的白眼狼，小薇才會這樣！”

    “媽！”她想去阻攔，卻沒有辦法，“你不要這樣！”

    她知道母親是需要一個突破口將這五年來的所有情緒都宣泄爆發出來，可看著沐火雨只是沉默著任由母親拳打腳踢，心也哽住了。

    這哪里，又能怪沐火雨呢……

    “都是你！”母親幾乎將沐火雨的衣領扯變形了，“你為什么要騙走我女兒！我們不求你報答什么，你為什么要騙走我女兒！這五年我們都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都怪你！”母親又回頭對沉默的父親吼起來，“你當初為什么要把他撿回來？！他都是被扔了的！為什么被扔，還不是因為他不好嗎？！”

    “媽！”她擋到了沐火雨面前，“這不是他的原因！你為什么要這么說??！你要打就打我??！是我自己要出去的！他什么……”

    “小薇?！便寤鹩甏驍嗨?，“沒關系的?！?/br>
    他拉開了她，對著母親和父親的方向，毅然決然跪了下去：“我知道，這些都是因為我。我一直都感激爸媽把我撿回來，把我養到大，從來沒有虧待過我。沒有你們，就沒有我。小薇是因為我，才受了這么多苦，是我，對不起你們所有人?！?/br>
    “對不起?！彼钗豢跉?，對著母親的方向慢慢彎下腰去。

    “夠了！”母親阻止了他下一步動作，情緒發泄完后，也冷靜了一些，轉過了身，“不要叫我們爸媽了，以后，不要出現在我們面前了?！?/br>
    不是的……

    不是的……

    她看著跪著的沐火雨，這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媽……”

    “小薇?！便寤鹩暧忠淮未驍嗔怂?，“沒事的?！?/br>
    父親看著沐火雨，嘆了口氣：“你走吧?！?/br>
    沐火雨還是對著他們，深深地磕了個頭。

    以報那九年的養育之恩。

    “謝謝，爸，媽，小薇?！?/br>
    他站了起來，又深深鞠了一躬，才走了出去。

    “火雨哥哥……”

    她想追出去，但看到父母臉上的皺紋，頭上的稀疏白發，還是羞愧地停下了腳步。

    如今，她真正要陪伴的。

    是她的父母。

    是擔心了她五年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