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彩蛋
課間十分鐘里總有些黏在凳子上的人,虔園園和她的同桌是這些人之中顯得格外無力的——像攙著滾水揉過數次的爛面團。虔園園看著符旗將一條胳膊當枕頭在桌面上軟綿綿地攤成長條,下午第一節數學課,他也毫無意外地被罰站了,甚至還是站在外面——罰站的理由是和“死刑犯在行刑的突發越獄”一個級別的——數學差生符旗在數學課前遲到了十分鐘。虔園園也將胳膊放到桌面上枕著,和閉著眼的符旗側臉相對,看著困倦像水蒸氣從他的發絲往外冒。 虔園園對符旗頭上著看不見的衰樣水蒸氣吹了一口,只有幾縷頭發吃力地搖了幾下,換了個地方繼續半死不活地躺著。 和它的主人一樣。 虔園園有非講不可的郁悶事,于是她用手在身邊這團爛面上揉打了一下,符旗累得簡直要吐泡泡了,也還是回應了她。 “嗯?!?/br> 意思就是你說,我聽著呢。 衰人之間有衰衰的交流方式,虔園園嘆了口氣。 “嗯?” 換了個疑問的音調。 虔園園在確認此人耳朵的確有打開聽之后,縷了縷自己的事,開始講。 “班主任說要我去當?;@球隊的學生經理..我一個活了十幾年連籃球都沒摸過的人..” 符旗還是趴著,但是睜開了眼睛。 “理由真的無語..”從虔園園的表情能看出她的憋悶,壓在胳膊上的圓臉也變了形,像個跳腳的橡皮泥成了精。 “就因為我是高二年級里唯一一個預備黨員!” 累到吐泡泡的符旗這下連吐出的泡泡都是彩色的了。 攤成長條的胳膊一下子蜷了起來,臉埋在里面看不見,只有悶悶的笑聲,剛剛還半死不活的頭發像又吸了氧,回光返照般精神了一會。 除了這個理由在一本正經地搞笑之外,符旗一想到中午吃飯時,籃球隊男生們對于女學生經理的暢想——不知道小圓臉黨員這個形象的,在不在他們的暢想范圍內。 他又笑了一會,虔園園悄悄地往他那里挪過去。 “我從這周開始,還得參加他們每周日下午的訓練,符旗...你那個朋友不也是籃球隊的嗎,”符旗一下子直起腰坐起來,虔園園也跟著坐直,擠眉弄眼地懇求他:“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一個籃球隊的人都不認識,就這一開始,你就當去看你朋友訓練。陪我去一次吧,???” “那個朋友”,這個詞讓符旗聽著有點心虛,他不知道要怎么應對虔園園的請求。 而虔園園眼巴巴地看著他,兩手緊抱著伸出一根手指,在符旗面前晃來晃去:“就這一次!之后我和他們熟了就自己去,真的!” 符旗猶豫著,不自覺地手托腮,他想著自己數學課遲到的原因——就是在那事之后——想到那事,他不自在地咬住自己的半截無名指——徐祁舟要他周末陪他去籃球隊的訓練,因為周六符旗得去符芝給他安排的數學輔導課,之后要見面只有周末和徐祁舟一起去籃球訓練。符旗當時拒絕了,純粹是因為懶得動彈——反正他們每天都會見上一面的,白天在學校,或是晚上回家后,符旗想的簡單,他沒能接收到徐祁舟在長久的伺機后終于得手,便想要將人隨時拴在身邊的那種奇怪(如果他能接收到,他會用奇怪來形容的)心思。而后徐祁舟便在給他底下擦藥時,借故藥膏擠多了——將兩根手指又伸到那被他舔得五迷三道的女屄里,狠勁亂攪了一通,符旗都說不清是自己那里纏他,還是他的手指纏自己那里的黏絲,總之在他已經記不得說了多少次徒勞的“不行”后,最終還是遲到了。 虔園園一開始很有耐心地等著沉默的符旗給她個準話,不過他那根叼在牙齒之間的手指,叫她看著怪別扭的。不像單純的幼時吮指,也不像出于焦慮或緊張的咬指甲,意味不明地暗示著某種隱秘的私人感受,虔園園對此捉摸不透,如果要她形容,她只會將之與——罪犯無法重返作案現場,而進行模擬與重現犯罪動作與細節,以獲得當時的心理快感——聯系在一起。但這與符旗這個十六歲的男生完全扯不到一起去,她覺得自己的思維實在太跳躍。 “你這又是什么新的壞習慣?” 她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敲了一下,繼流傳的心臟病之后,虔園園感到自己這個同桌讓人一頭霧水的地方越來越多了。 上課鈴聲不適時地響起來,班長叫了一聲“起立”,在給講臺上的英語老師鞠躬時,虔園園用胳膊肘搗了符旗兩下。 “去吧,啊,去唄?!?/br> 這持續的懇求與sao擾,在英語課上,他們無聲的來回對話寫滿了本子最后一頁之后,終于以符旗潦草的“好吧”兩個字為結束。 周五晚上沒有晚自習,下午的課結束,大家收拾收拾周末要做的作業,吵吵鬧鬧地散了。學校南門口兩邊停滿了自行車,夕陽的光鋪在大廣場上,人群從不同教學樓里一團或是一列的出來,由散到擠,再由擠到散,一撥撥的堵在校門口前,再一撥撥的散在校門口外,人聲像潮,在貝殼狀的廣場上,這里起那里伏。風都追不上女生們揚起的頭發和男生們運動鞋下的金色灰塵,只鉆到他們裙擺底下或運動褲的褲腳邊上打幾個滾撒氣,沒別的了,它也不能拿青春年少怎么樣。 大門邊的一排自行車從整齊擺放到零零散散,徐祁舟才看到走過來的符旗,旁邊幾個人歡呼著終于等到這位小朋友,終于可以去吃晚飯了,嚷嚷著讓符旗腳步快點,要他跑過來。徐祁舟騎在車上,原本踩在地上的腳在踏板上蹬了兩下,直接滑到符旗前面停下來,讓他坐上來。后面的人一陣“我cao”之后,也騎上車跟了過來。 一群人里有籃球隊的,也有徐祁舟他們班的,自行車是其中五個人的,不過都有后座,五個載著三個,徐祁舟騎著別人的車,符旗坐在他后面,撇著嘴聽那幾個人擠兌自己,都是些說來說去都不膩的話題。 “我看符旗真是屬烏龜的,走路慢,吃飯慢,估計以后泡妞都要用愛情的小火苗先慢燉十幾年?!?/br> 符旗切了那人一聲,卻沒有更有力度的話來回擊。 這群人擠兌符旗跟演戲一樣,有唱紅臉的,有唱白臉的:“你這就是扯了,人家符旗明明是屬兔子的!” 說到這兒符旗就知道下文是什么,起因是他每次坐車后座都是斜側著坐,一輛輛自行車從校門口出去,一眼看過去,除了女生,只有他這么一個大男生這么坐——因為這個他被與兔子扯上了關系。他有身體的隱疾,這是他沒法解釋的原因,這群人也并不知道,只覺得他好玩,明明都是同齡,卻覺得他更像個還會流鼻涕的小學弟弟,拿著這事逗他,甚至叫過他“舟哥的兔子”。 還是一樣的玩笑話,可在還沒聽之前,符旗就不禁臉紅,想要試圖避免話題往那個方向走,難得大聲嚷回去:“你才是屬兔子的!” 說完覺得不夠狠,又反悔了——在他這兒擠兌人還帶打上沒什么技術含量的補丁。 “不是,你都不夠兔子那么可愛的!你屬豬!” 車輪像著了火,一輛接一輛地跐溜著從學校旁邊轉了彎,火上架著人的笑聲烤,張揚又熱烈,混在紅霞的光里,夾著風,與它齊頭并進。 “哎喲喂,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我真屬豬!” 徐祁舟也跟著笑起來,他還挺喜歡看旗子吃癟的,再怎么傲也還是會露陷——就是個愣頭青,又傻又老實。不會說粗話,回嘴都傻乖的——還考慮了兔子的美好形象,被開玩笑也全盤接受,只在說不過別人時偷偷掐自己——又沒什么力道,在黔驢技窮后,靠在了自己背上。 他們周五晚上吃飯的地方總是固定的一家茶座——能吃飯又能打撲克,徐祁舟還為此辦了這里的會員,好提前定周五晚上的大包間。市中的高中部大部分學生都是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在他們已經形成固定熟人圈的情況下,徐祁舟從縣中考上來還能混得開的原因之一就是類似于這種——經濟優越,且對朋友大方,還會玩。 他們跟在徐祁舟的后面輕車熟路地進了包間,一屋子男生,吵吵嚷嚷,菜上來只有符旗在認真吃——雖然他也想看別人打手游,他聽他們罵罵咧咧都覺得有意思——但男生們擠在一起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產生一些親密的身體接觸,在徐祁舟瞄到符旗一臉入神地看著旁邊人的手機屏幕,幾乎坐上人家的大腿時,他就被拎過來吃飯了。 男生們跟家里說的都是在外面跟同學吃完回去,雖然的確是吃飯的地方,但說是聚眾消遣玩樂還更恰當一些。他們算著時間打夠了游戲和撲克牌,又開始耍起嘴皮子,籃球隊的人聊到了女學生經理的事,符旗聽著他們那些完全不靠譜的描述與幻想,將他們期待的那些情節套在虔園園身上,偷偷發笑。不過他不打算說,等著周末去看這些人現場版的反應。 在茶座里鬧騰到不得不回家的時間,高中男生們散了場的包間像被土匪丟棄的妓院,符旗樂也樂夠了,回去沒有自行車坐也不覺得累,和徐祁舟步行往兩人共同的舊小區方向走。這個市很小,但夜晚總是熱鬧的,他們從市中心的跨河大橋上走過,人行沿邊上有被牽著瞎溜達的各種小狗,汪汪地追著符旗,他看著被項圈系住而追不上自己的小狗傻笑,徐祁舟在后面看著他笑。 到重新走回到學校附近時,一切還都正常又快活地不得了,符旗踩著地上一格格的方磚塊走,只挑藍色的走。和在一旁看著的徐祁舟對視時,總要為自己的一步不差露出得意的表情。學校前面有一個公園,早晚來這里鍛煉的中老年人挺多,繞過這個公園就到他們的小區了。不過徐祁舟提出從公園里面走,繞小路會快一點,晚風吹著,路燈打著,夜晚的氛圍讓人容易變成螢火蟲,不懂得藏光,還快活地撲閃,沒腦子般輕飄飄地飛,符旗這只腦子格外不好的,對一不小心就會飛入蜘蛛網的危險渾然不知,愉快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