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一)
火燒云剛被風席卷到天地交接之處,桑國的年宴就已經拉開序幕。 遠遠就能聽見絲竹管弦之聲,殿內飄散著果酒炙rou的香味,披著輕紗的宮女端著托盤來往于貴人之間,下蹲上菜的時候能瞧見呼之欲出的軟rou。 偶有幾個膽大的伸手摸了幾把,宮女也只能咬牙憋著不發出任何呻吟。 “公主,可要出殿透透氣?”景望垂侍在一側。 他望著桑蕪略有些蒼白的臉,她聞不慣脂粉的味道,桑都時興的梅花妝和奈子香,一概不碰。 今晚是桑國的年宴,桑都貴女擠擠攘攘往她跟前湊,免不得要聞到。 景望眉頭緊鎖,心疼之色言溢于表,完全無視京都的貴女打量他的目光。 “無事?!鄙J徫孀”飷灥男乜?,伸出蔥白的手去拽景望的衣袖。 景望在一旁半跪著蹲下,筆直修長的腿彎折著,挺直的脊背佝僂著,低到桑蕪能舒適地望向他的高度。 “阿望,炙鹿rou?!?/br> 桑蕪用筷子夾起托盤中鹿rou喂到他嘴邊,鮮嫩的rou被烤得香焦流油,上面還撒著孜然八角等調料,香味繚繞在鼻尖。 景望張嘴接下,一瞬不瞬地盯著桑蕪瓷白的小臉。少女的頭微仰著,清澈的眸子被燈火照出碎金的光芒,滿滿都是信任。 他低下頭,不敢讓她看見自己心虛的眼神,心中潛藏已久的秘密快要壓制不住。她待他是在太好,好到讓他生出荒謬的期待。 可他是奴。 “你坐我后面,我讓宮女再給你擺一張小案?!鄙J徥栈乜曜?,她知道景望不會同意和她一桌,只會和她講 ——公主,于禮不合。 她聽這句話聽得耳朵都快生繭子。 “是?!本巴鹕?,跪坐在她身后。 桑蕪揭開案上的瓷盅,熱氣在空氣中上浮,湯色濃稠,骨頭上的豬rou被蒸透,芋頭夾一下就露出內里更鮮嫩的紫白。 她將小塊芋頭放進嘴中,對身后灼熱的目光毫無所覺。 景望看著她含住筷子的模樣,燥意從下腹涌出。剛才她還用那雙筷子給自己喂過鹿rou,上面還殘留著他的口津。 他喉頭滾動,從未覺得時間那么難挨。 “公主安好?!睖厝岬穆曇繇懫?。 桑蕪側身就見一女子裊裊婷婷地跪坐下來,豆綠軟煙羅上衫被毫不在意地壓在膝蓋下,是江月婉。 “月婉,”桑蕪笑得眉眼彎彎,“好久不見你?!?/br> “外祖病故,回江陵吊唁,昨日才還京?!苯峦衤曊{輕柔。 “節哀?!鄙J徖?,并排坐在案前。 “外祖高壽,是喜喪?!苯峦裾f完,就見閹奴站在帷幕后,唱喏著陛下登臨,殿內瞬間鴉雀無聲。 男子從疊嶂的紗簾后走出,頭頂冠冕的珍珠流蘇低垂著,隱約可見俊逸的眉眼,剛毅的下顎微收著,依舊擋不住撲面而來的倨傲和狂意。 桑蕪抬眸望著兄長,總覺得他有些陌生,細細想來,她也確實很久沒有見過他。 半年前,他親賜她公主府,命她早日搬進新居。后來,她想進宮見他,每每都被推脫,年宴是她近半年來見得他第一面。 他清減不少,桑蕪心想。 ?;弊谏鲜?,目光瞟向下方嬌俏少女,一襲紅衣,暈得香腮透粉,笑意淺淺,嘴角梨渦若隱若現。 是他半年都沒掙脫開的心魔。 “年節家宴,眾位隨意,不必拘束?!?/br> 桑蕪不知哪里惹得兄長不高興,以前她這樣對他笑,他定然會笑著回應她。 難道帝王家的子女,長大連姊妹都要生疏嗎? 桑蕪垂頭,有些失落。 江月婉看出他們之間的氛圍不對勁,可她不明內情,也不好勸慰,只能說些江陵的趣事逗她開心。 “用一根竹竿就能渡江?”桑蕪瞳孔放大。 “當然,公主別看著我,”江月婉用手帕掩著嘴笑,“我剛才踩上去就噗通滑到水里去了,浪濺起三尺高,被我哥笑話好幾天?!?/br> 桑蕪看著她伸手比劃浪的高度,也笑開了花。 “早知道不告訴你了,你也笑話我?!苯峦襦凉?。 “哪有!”桑蕪連忙否認,“就是覺得挺好玩的,我還沒出過桑都呢?!?/br> “等你被賜封號,想去哪里都可以?!苯峦裾f道。 桑蕪明白她的意思,一般的公主是沒有封號的,只有特別受寵的公主才會被賜城邑。隔壁齊國僅有兩例,桑國從未有這樣的先例。 她不覺得自己有那個本事能讓阿兄賜她封號,慢慢拉開的生疏感讓她心頭酸澀。 “你再和我說說江陵的事吧,還有呢?”桑蕪的眼神瞬間又恢復亮晶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