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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時候丹鳳根本不曾在意張真人說的是真是假。 追尋那人許久但求一死,其實并非真的厭惡這個世間,只是厭惡自己。 縱然遭受了許多非人的摧殘,可他的心智依然孩童一般單純,還對未來充滿著渴望。 如果可以改變,他又怎么舍得離去? 才開始修煉時極為痛苦,新生的真氣時刻不停地在蠶食著他的身體,隨后又被妖氣反噬,消失殆盡。 兩種力量每日都在他體內交戰,而結果總是以純陽真氣失敗告終。 修煉許久也毫無長進,身體反而越來越虛弱饑餓,漸漸的,瘋狂的意識侵吞了他的神智。 于是在張真人歸來時,親見了一場他與妖魔的交合。 不過還未成功吸到那些家伙的精元,張真人便已經出手。 妖化作碎片散去,丹鳳也因為穿透身體的劇痛清醒。 “妖物就是妖物!”那人冰冷嫌惡的目光牢牢地烙在了丹鳳的腦海里。 不!我不是! 他很想辯解,可是哪個人被穿透了胸口還能活著?更何況那傷口還在急速愈合。 “我只是太餓了……”拽住張真人袍角,他試圖解釋。 像是碰到了最骯臟的東西,那人疾步退開甩掉他的手,甚至偏過頭不去看他。 “那你自便吧,別再來找我了?!闭f完,人已經消失不見。 唯恐他修煉出意外,張真人一直陪伴著他,雖然極少同他說話,可應該有的教導卻一點不少。 作為丹鳳唯一能接近的人,幾乎是注定的,在丹鳳心里有了特別的位置。 可是他是如此地厭惡他,丹鳳根本不敢有絲毫表示。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只是感覺到那個人在,就已經很開心了。 他早已不想死,甚至多了很多的奢望,比如,能一直跟著張真人修煉。 然后等到修煉成功的時候,同那個人一起分享喜悅。 可惜這個小小的妄想破滅了,那個人走得沒有絲毫猶豫,丹鳳甚至感覺得出他早就想要找個機會解脫。 他又有什么資格難過,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本就是如此骯臟的東西,怎么有資格去沾染他的衣角。 可是……還是不甘心。 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都怪自己太軟弱…… “唔……”脆弱的情緒瘋漲,回憶的夢境開始支離破碎,丹鳳痛苦地呻吟起來。 可是他無法醒來,這個夢境不受他的主宰,而是夢魂花引起的。 而且,就算很清楚沉溺的后果,他也想再看看那個永遠也無法再見之人的臉。 沒有意識支撐,所有的氣息都失去流轉的方向。 吸收了兩名道士后又被李崇陌的血所傷,真氣妖氣亂成一團,勉勉強強維持了一個人形,也只是一個虛無的影子。 妖藤受了巨大的創傷,縮成了一團,想要消化道士與花妖精魂,可純陽真氣又牢牢地拘束著妖藤,令它無法得逞。 兩者都需要奪取這點精氣自救,又都虛弱得分不出勝負,只能陷入詭異的僵局。 失去主宰的丹鳳的再度陷入了灰墨的妖氣之中,被那承受了道士現形符咒的灰黑的氣息緩緩包覆了起來。 “……是你?”再見時,張真人驚訝的臉令丹鳳欣喜不已。 只為這么多年過去,他竟然還記得自己。 被拋下后他開始了瘋狂的修煉,真氣妖氣撕扯的痛楚早已習慣,克制發狂后的本性反而成了最大的挑戰。 他終究還是成功了,只要一想到那雙憎惡的眼,神智就能夠恢復清明。 找上來的妖魔,也都被他用真氣殺掉了,不曾再有過交合。 所以到后來,腦海里除了那個人,什么也沒有。 直到體內的純陽真氣終于徹底壓制住了妖藤。 終于可以用“人”的模樣,沐浴在陽光之下。 唯恐還會發生意外,又躲起來修煉了很久很久,直到有誤入山洞的孩童見到他。 “你是仙人嗎?可以救救我嗎?”孩童哭著撲過來,無助的模樣讓丹鳳想起了幼年的自己,一時沒有躲開,被抱住了。 可是最恐懼的事沒有發生,孩子安然無恙。 他愣愣地抱著那個孩子,許久才敢抬手輕拍著安慰。 直到孩子睡著,都什么也沒發生。 小心翼翼地將這孩童抱出了山洞,又循著氣息尋找到了他的親人。 可那里正在召開一場妖魔的盛宴,宛如他當年被擄去的地獄。 丹鳳殺光了那些妖,被救出的人把他奉若神明感恩戴德,許久,丹鳳擔心的事都沒有再發生。 終于安心了,可孩童的雙親已經遭到毒手,再無人可依靠,只能抱著仙人嚎啕大哭。 根本無從拒絕,丹鳳無奈地帶著他開始四處游歷。 一面修煉,一面降妖除魔,一面教導這個孩子。 那是記憶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一無所知,所以無憂無慮。 直到與張真人再會。 以為他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可等來的仍舊是戒備與懷疑的目光。 雖然露骨的厭惡已經收斂起來,但想要跟隨他的話仍舊說不出口。 沉默地對視著,最終,連看他的勇氣也消散了。 接著,靈虛子,那個早已被他忘得一干二凈的人,就應該出現了。 然后把丹鳳期盼已久的重逢,攪得天翻地覆。 一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心已經收緊了。 夢境與回憶在此刻發生了偏離。 那個從來不愿意地靠近他的人,竟然走了過來,向著丹鳳伸出了手。 臉上還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他本就是愛笑的人,丹鳳見過他無數次笑,對著很多很多人,唯獨沒有他。 “恭喜你浴火重生了?!?/br> 明知是虛假的,那一刻他還是感覺到了夢魂花的根深深地刺入了胸口。 一點也不疼,那種感覺酸楚又甜蜜,陌生得讓丹鳳戰栗了起來。 糟了! 眼前人溫柔得令他目眩神迷,仿佛快要在這種迷醉的溫暖中溺斃。 就算是假的,也舍不得閉上眼。 幸而意志還足夠堅定,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觸碰那個人,見他走近,反而后退了一步。 已經夠了…… 這個夢已經足夠幸福了,再多就…… 就會懷疑自己堅持這么些年是為什么了。 沒有目的,沒有盡頭,什么都沒有…… 已經很累了。 忽地,白茫茫的夢境驟然黯淡了下來。 眼前人的身影被籠上了一層薄紗,模樣依舊清晰,暖意卻瞬間隱匿了個徹底。 丹鳳猛地從怔忪中回神,一時分不清究竟夢境又出了什么變故。 “丹鳳,你的年紀都被狗吃了嗎?我可真沒想到,這么點小把戲也能把你耍得團團轉?!?/br> 耳畔響起驚雷般的聲音,隨即,一道白影在空中急劇成型。 “是你!”依稀只有輪廓,可只憑借聲音丹鳳也再清楚不過。 只是,為什么這個人會出現在夢境里? “很驚訝?我可一直可你在一起啊?!卑子霸絹碓矫魑?,靈虛子的輪廓漸漸顯現了出來,“精心設計的表演你還沒看到,怎么能就這樣睡過去了?這個無聊的男人,有那么好看?” “住口?!?/br> “呵呵,我知道你喜歡他?!彼~著輕盈的腳步走向丹鳳:“不過,別做夢了乖孩子,我可是特地來喚醒你的?!?/br> 輪廓終究只是輪廓,丹鳳凝視了良久,確認那只是一個幻象,漸漸安心下來。 神智也隨之凝聚。 夢魂花的生長,驟然停了下來。 靈虛子的身影越走越近,夢魂花漸漸顫抖起來,根部隱隱傳來像是哀鳴的聲音。 “這么恨我?!笨罩袀鱽盱`虛子的哂笑,“很好,比起他來,果然還是我更讓你難忘對嗎?” 沒有回音,回答他的是丹鳳已然依稀成型的輪廓。 靈虛子對著他伸出手,緩慢地,輕柔地,像是要去采摘一滴露水。 可人形的幾色氣息卻像是被滴入冷水的滾油,激烈地炸開,發出非人的詭異尖叫。 “丹鳳,現在這樣太難看了?!膘`虛子的手輕輕地在那又開始渙散的形體里攪動,卻并不去碰那糾纏其間的夢魂花。 “以為像你這樣天生的yin物不可能愛上誰,原來我低估了你……”狂亂的氣流撕扯著靈虛子的幻影,似在阻止他繼續接近,繼續說下去。 可這是徒勞的,須臾之間靈虛子身形已經跟丹鳳的妖氣融為一體。 “哈哈哈哈,丹鳳,原來你還妄想著那家伙會對你改觀?你以為你跟他學一樣的道法穿一樣的衣服作出一樣清高的嘴臉,他就會想要看你?” “不!”糾纏的妖氣里發出了悲鳴。 靈虛子愉悅地勾起唇角,幻象又清晰了些,白衣飄飄,翩然若仙。他滿意地瞇著眼,望著開始收縮枯黑的花根。 “聽不下去了?可是當初你可是當著他的面在妖魔身下被cao了個一塌糊涂,還回憶得起來他當時露出的神情嗎?” 溫柔得令人陶醉的聲音,道出的話卻讓丹鳳凍結。 妖氣陡然停止了流動,隨后,夢魂花無聲地落了下來。 還未觸地,青色妖氣席卷而過,將之絞為齏粉。 夢魂花,噬夢而生,無夢即死。 看著瘋長的青色妖氣迅速地侵吞掉了周遭的雜色妖氣,其下丹鳳的輪廓越來越清晰,靈虛子終于滿意點點頭,化作光點散去。 “乖孩子?!?/br> 日頭高照,陽光熾烈,卻無法沖散山澗的霧靄。 這種帶著腥臭味的霧氣,已經證明了此地有妖物。 能將霧氣中的寒意都驅散,真不是一般的強悍……意識到這一點,魏云華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握緊腰間的佩劍。 同樣察覺到了妖氣,與他同行的陸少游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師父……你沒事吧?!彼?。 “放心好了,這種程度的妖怪不可能是你師父對手!”陸少游斬釘截鐵道。 魏云華聞言只是苦笑,若是往日,他絕不信會有什么妖魔能奈何丹鳳真人,可是,近日里卻有些不對。 回憶起那日師父脆弱無助的樣子,他也有些面紅耳赤,卻不敢對別人說。 沒有人會相信丹鳳真人會有這樣一面,連魏云華自己也不信。 所以沖虛觀雖然派出了好些人,卻只有他由衷地感到憂慮。 轉而看向白茫茫的山澗,妖氣雖然濃郁,卻沒有什么壓迫感,顯然那大妖怪只是從此經過,而并非在此盤踞,魏云華深吸一口氣,繼續沿著前路探尋師父的消息。 陸少游見他憂心忡忡,也只得閉口不言,默默跟上。 走了不多時,只覺妖氣反而越來越淡,且始終沒有尋常妖物應有的威懾力,反倒像是在誘惑他們接近一般。 陸少游不禁皺眉,橫劍攔住魏云華,道:“不對,這不是狼妖的氣息?!?/br> 魏云華修為不及陸少游,自然分辨不出,可他只知道這妖怪似乎并不尋常。 “去看看吧,反正是個小妖,逮著還能打聽消息?!?/br> 聞言陸少游點點頭,兩人繼續循著妖氣前行。 又跋涉一會兒,陸少游忽地抬頭道:“我怎么覺得妖氣變了!” 魏云華努力嗅了嗅,只覺得那刺鼻的腥臭淡了許多,應道:“興許是我們聞得太久,麻木了吧?!?/br> “蠢,你還真只用鼻子聞???”陸少游投去蔑視的目光。 魏云華已然習慣,不痛不癢,只垂頭道:“可我確實分不出來?!?/br> 師父雖然從未說過他什么,可是別人的話魏云華還是記得分明,他資質駑鈍,妖怪不是站在他跟前,他都感覺不到差別。 陸少游不再搭理他,只瞪大了眼睛直勾勾望著前方的林子。 魏云華也隨之看去,入眼的卻只有交錯的枝條。 斑駁的陽光被樹葉染成了片片翡翠。 似乎林間的霧氣,也因此泛起瑩瑩綠光。 “這是!”陸少游忽地開口,又突兀地閉嘴,魏云華莫名地看向他,訝然道:“你臉紅什么?” 陸少游卻不理他,拔腿便向著密林深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