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應念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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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陰的出現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或者是討厭,相反,他給慧塵枯燥的寺院生活帶來了許多快樂?;搓幹赖墓适卤确婚g說書的先生知道的還要多,還要精彩,且常常語出驚人。 慧塵并不是很喜歡寒山寺,倒不是因為寒山寺香火漸稀,光景不再,而是他本就是半路出家,生病被人販子丟掉了的小孩,是寒山寺給了他飯吃,給了他教導,他對佛門心存感激,卻仍然對紅塵有眷戀和向往。 淮陰對他溫和接納的態度很是歡喜,在他一人獨處的時候總是寸步不離地黏著他,他心中對佛門有愧,卻怎么也舍不得逼淮陰走。 淮陰的眉,淮陰的眼,淮陰笑時露出的潔白牙齒,淮陰說話時尾音上揚的調子,淮陰耍劍時柔韌的腰和挽出的劍花?;搓幍男?,淮陰的聲,淮陰的形象,都生了根似的黏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正是十五月圓,慧塵抬頭看了看那滾圓皎潔的月亮,有些悵惘?;搓幟糠赀@日是不出現的,習慣了淮陰嘰嘰喳喳的慧塵難免有些顧忌和不愿意承認的期待。 他嘆了口氣,放下掃把往自己房間走,卻聽到了什么奇怪的聲音,低低切切的,仿佛遠在天邊,又仿佛近在咫尺,絲絲繚繚的,引著他往角落里看。 好像是女人的哭聲……但寺廟里怎么會有女人的哭聲呢? 慧塵渾身悚然,身體竟不由自主地向那個漆黑角落走過去,心中有個聲音大叫著讓他回房間去,他出了一身冷汗,卻還是控制不住地走過去了。 他隱隱綽綽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那影子背對著他,長長的黑發披下來,膝蓋以下空空蕩蕩,只有一團模糊的影子?;蹓m的腿僵住了。他想叫,但嗓子凝滯,他想跑,但雙腿若僵。那影子垂著頭,在黑暗中旁若無人地低低嗚咽著,雙腳處若蒙了一層霧,令慧塵迷迷蒙蒙地看不真切。 是鬼!慧塵心里大叫??伤廊粍硬涣?,雙腳仿佛生了根,被死死地釘在地上。 慧塵掙扎的時候,潛意識仿佛發現了什么,令他駭然一驚,又出了一身冷汗。 那個女鬼似乎離他近了不少。對,近了不少!方才尚有七步之遠,現在就只有三步之遙了!她的動作沒變,依然是背對著他垂頭嗚咽的樣子,可她離慧塵的距離,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慧塵拼命地掙扎起來,身體卻石化了一般動彈不得,直到女鬼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冰涼堅硬的手指掐得他手腕生疼,等等,不對……不對!以這個動作,女鬼應當是面朝向他的! 慧塵控制不住地將目光看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是面朝自己垂頭而泣的頭顱,繚亂的發絲下,一雙血紅的眼睛怨毒而直勾勾地瞪著他。 哭泣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嘶啞,尖利的叫聲從那團污發下冒出來:“下輩子你得記得,離!淮陰!遠點!離他遠點??!”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心口一熱,一股暖流匯向他的頭顱,慧塵終于感覺到了一絲知覺,嘶啞的吼聲從他喉嚨中爭先恐后地涌出,慧塵的身體猛地重獲自由,在一陣劇痛中向后倒去。 他看到淮陰暴怒的一張臉,一身是血地沖向那個白色的影子。 哪兒來的血,他受傷了嗎?慧塵掙扎著失去了意識。 淮陰憤怒地嘶吼著,手中的利刃疾而狠地瘋狂攻向那白色的影子,速度之快,以至于在空中留下了連串的虛影。 那影子顯然十分熟悉淮陰的招式,見招拆招,卻明顯招架不住,或是不想跟他打,狼狽地格擋著向后退,并大吼一聲:“蠢貨!夠了!” 是少年郎清亮的聲音。 淮陰卻仿佛充耳不聞,一昧的瘋狂進攻,那鬼影很快就擋不住他的劍招,重重地摔在地上,變成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郎:“我說夠了!” 淮陰雙目充血,劍尖直指他心口,顫聲質問,幾乎咬碎一口銀牙:“你竟然想殺他,在我不在的時候,你竟敢,你竟敢,這樣害他的命?!?/br> “我是為了救你,”少年亦是咬牙切齒,青筋暴起,“你卻要為個新相識的人傷我!” “你分明知道他是誰!你也知道他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淮陰憤怒地一抬手,那劍刃刺入少年雪白的肌膚,沒留下刀傷,卻留下了一大片燒灼的痕跡,“你卻還對他下手,若不是我在他身上留了印記,今日恐怕……” “恐怕他要死在你的手里!” 淮陰雙目赤紅地看著少年:“為什么!” 劍刃隱入肌理兩寸,少年已經痛得面目猙獰,卻還是咬牙道:“我不能說?!?/br> 淮陰驚怒非常,劍刃又隱進去一寸:“你有什么不能說的!” “我是為了你好,別問了!”少年慘叫一聲,卻始終不還手,只是那眼中滾出豆大的淚來,眼神悲切。 淮陰被那眼淚嚇了一跳,殺氣頓減,冷靜下來,亦生出一絲下手太重的悔意。他閉了閉眼,把劍抽了出來。他當然不舍得這樣對待多年好友,但少年竟然趁他不在真的要殺慧覺,實在把他嚇壞了,在慧覺身上,他是分毫風險不敢冒。 他疲倦地伸手去拉那少年,那少年卻猛地把他的手揮開,又坐回地上,兀自垂淚。 “你為什么要這樣,”淮陰受了一身的傷,又經剛才那一戰,也已經是疲倦萬分,單膝跪在少年旁邊,連聲音都滿是嘶啞的倦意,“告訴我,我就原諒你,好嗎?” “我不能說啊?!鄙倌暾Z調哽咽。 淮陰撩開少年當時抓著慧塵的那只手的衣袖,果然看到一片燒灼燙傷,比淮陰方才留下的傷痕嚴重得多,他嘆了口氣:“最后問你一遍,為什么你冒著被佛門禁制燒死的危險也要殺神秀,又為什么說,殺他是為我好?!?/br> “我!不!能!說??!”少年紅著眼看向淮陰,一字一頓。 淮陰沉默了一會兒,運氣于掌開始幫少年療傷,少年身軀劇震,猛地掙扎起來:“蠢貨,你管我作甚!你自己的傷比我重多了?!?/br> “別動,佛門的傷只有我能幫你治,你自己好不了的,”淮陰摁住少年,語氣平穩,“六郎,多年摯友,這次我不怪你,但我給過你解釋的機會了,你既然執意不說,以后就別動他一根寒毛,不然,別怪我跟你翻臉?!?/br> “他只是一個轉世罷了,”蘇六郎憤恨道,“而且神秀背叛了你!” 淮陰沒說話,只是治好蘇六郎的傷后就起身將慧塵背了起來,他的身體很虛弱,蘇六郎看著他佝僂的身形,一陣陣揪心。 “你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你撐不下去的!”他朝那個勉強支撐著的身體大吼。 “是啊,”淮陰回過頭,瞪了他一眼,“所以我求求你這個笨蛋別給我找麻煩了?!?/br> 蘇六郎看著他隱沒在房門后的身影,捂住眼睛,哽咽起來:“為什么不聽話,你會死啊?!?/br> 淮陰給慧塵施了寧神之術,所以慧塵睡得很好,醒來以后愣了好久,才露出恐懼的神情。 “那女……”慧塵氣抽著氣,神情驚恐,幾乎說不出話來。 “已經沒事了,”淮陰愧疚地看著他,“別怕,別怕?!?/br> 慧塵猛地看向淮陰:“她是為了你……” 淮陰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忙解釋道:“可是……以后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真的!” 他慌張地跑過來抓住慧塵的手,慧塵第一次見他如此慌亂,有些疑惑。 “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淮陰語無倫次地說,“別不要我,我會保護好你的,神……慧塵,相信我……” 慧塵反握住他的手:“沒事的,我信你,倒是你,你的傷好了嗎?” 淮陰明顯松了一口氣,卻因此沒聽清慧塵后半句話:“什么?” “你的傷好了嗎,昨晚暈過去的時候,我看到你的身上有傷?!?/br> 淮陰眼眶紅紅地低下頭:“好了?!?/br> “真的?”慧塵還有些疑慮。 “真的,”淮陰盯著慧塵抓著他的手指,“我是妖,受點傷也沒什么,好得快?!?/br> 慧塵這才反應到自己正握著淮陰的手,立馬慌張地抽出來,胡亂道:“哦?!?/br> 淮陰有些可惜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瞪了慧塵一眼,慧塵只當沒看到,問:“你每月十五是干什么去了?每次回來都看著一身虛?!?/br> 淮陰坦白道:“我欠一位姑娘很多東西,所以去保護她?!?/br> 慧塵和淮陰同時一愣,然后淮陰反應極快地道:“我跟那位姑娘沒有任何的男女之情,她有心上人的我也有而且不是彼此你不要誤會!” 慧塵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沒誤會?!?/br> “噢?!被搓幩闪丝跉?,卻又有些氣惱。 慧塵看著淮陰低頭氣惱不語的樣子,覺得可愛的同時心里一慌。 這樣的氛圍實在是太曖昧了。 且不說他禁錮在佛家,而且他們都是男人,光是人妖殊途這一件事,就注定了他們不該有交集。 淮陰給他講了很多故事,但他們之間卻不能有故事。 可是淮陰的眼,淮陰的發,淮陰講過的江湖故事和他保護自己時的凌厲——慧塵怎么也忘卻不了。 慧塵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難過的情緒,淮陰一向對他的情緒很敏感,此刻也抬眼有些疑惑又有些緊張地看向他。 “給我講講我前世的故事吧,”慧塵說,他的心里有些發酸,似乎實在嫉妒那個對他來說陌生無比的前世,“講講你們的故事,你們怎么認識的?” 淮陰顯然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那雙漆黑的眸子怔怔地,酸楚地看著他,仿佛透過慧塵看到了另一個人。 淮陰頓了頓,似乎是要開口,又有些猶豫,慧塵正要說不必勉強,就看見一個錦衣少年行色匆匆地從窗戶躍入,大喊道:“安秀不行了!” 淮陰臉色陡變,立馬站起身往外走,那少年擔憂地說了一句“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便和淮陰雙雙消失在空氣中。 不知為何,慧塵總覺得那少年瞪了自己一眼。但想到淮陰要做的事很危險,心里不由得焦躁起來。 安秀?莫非是山下安員外家中邪的那個小女兒,安員外曾數次請寒山寺的師父前去誦經驅邪,但實在沒有效果,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難道淮陰在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