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紫竹，色澤紫黑潤亮，一看就是剛折回來的。這些紫竹他見過，在書房的背后就種了兩三簇。上面的枝葉皆被剔除干凈，徒留一根光禿禿的主干。蕭無盡在無雙教嘗了不少的苦頭，卻從未被這種東西教訓過。

    一想到那竹竿子是握在師傅那只修長漂亮的指骨間，蕭無盡就止不住地微顫。

    那被他晨間摔碎的瓷瓶碎片，正光明正大地被他擺在了桌上，堆成一座小山模樣，瓷片上的松石綠釉即使在昏暗中都泛著流光，一副唯恐誰看不見的架勢。

    蕭無盡心底哀嚎，他不過是在圈里逗弄了一會功夫的山雞。實在是他沒見過這么小巧得像大鳥一般的雞，見之可愛，便特意捉弄了它們一會兒。那雞膽子堪比兔子還小百倍，假裝一靠近，它們就又是縮在角落又是不停地撲棱著翅膀，亂成一團，以為自己還能飛走似的，好笑極了。

    就在他逗雞的片刻，他已經錯過了阻止師傅拿“刑具”的最佳時機。而此刻，他形同剛剛被他假意恐嚇了一番怕得“瑟瑟發抖”的雞。

    “師傅……”

    蕭無盡的聲音弱弱的，細品，還有種游絲般的粘膩。

    “過來?！蹦螺p風放下紫竹竿，置于桌上。

    “哦……”蕭無盡挪了一小步，不時瞅瞅穆輕風，不時目光往竹竿子上瞟一眼。

    穆輕風看他那扭捏樣，本就煩躁的心耐心告罄，頃刻間冷了眸光，霎時如天空中劈下的閃電。

    蕭無盡如被戳一下動一下的蝸牛，被釋放著閃電般電力的眸光鞭笞著一寸寸挪到了穆輕風的跟前。

    “摔壞的什么樣的瓷瓶？”

    “??？”蕭無盡茫然了一會兒，老實交代道：“不知道?！?/br>
    蕭無盡還真不知道他手中摔壞的那個是個什么樣式的，直頸圓肚的？淚滴狀？雙口單口？細口闊口？曲的直的？

    那會兒的他想得太入神了，自己在做什么都渾然不覺了。

    蕭無盡一時間覺得喉嚨發干，做了了吞噎的動作。見師傅用眼神發問，繼續道：“我不小心走神了?！?/br>
    “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沒什么！沒想什么的?！?/br>
    “你在掩飾什么？緊張得前言不搭后語了?！?/br>
    “我我……我……”

    “還記得我說過什么？”

    “不得隨意損壞任何東西。師傅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br>
    “明知故犯，犯了錯不敢承認還一味地妄想遮掩。敢把東西放桌上是以為我不會罰你。你見我就怕，越是讓你說清楚你越心虛。你掩飾的，必和我有關，你怕我厭惡你，所以打碎了你敢承認。也怕我厭惡，所以不肯說清楚真實的原因。你在圖我的什么？”

    穆輕風的眼眸深邃淵懿，睿智明澈，又裹挾著一眼能將人洞穿的銳利。讓人敬畏非常。

    “師傅我沒有！沒有圖你的什么，徒兒知錯，師傅饒了我這次，下次再也不敢了?！?/br>
    “還在狡辯。手伸出來?！?/br>
    蕭無盡伸出左手。

    “手心攤開?！?/br>
    蕭無盡攤開白皙而指骨分明的五指。

    “啊——”一棍之后，蕭無盡的手上浮現出一條紅印子。竹棍打在手上的聲音是一道悶響，卻疼得鉆心揪心。

    疼痛過后，占據心底的，便是油然而生的恨意。

    這種恨意，在他那幾年被人瘋魔地訓練時，他就逐漸學會掩飾了。這種被人打的恨意，不在眼里，而在心里，在骨子里，深入骨髓。

    抬頭看見那張漠然的臉時，蕭無盡又糾結了，他不恨師傅的。

    一顆心仿佛在糾結著撕裂時，蕭無盡被打得嗷嗷直叫。

    下意識地就換了一只手，那只手又痛又麻，越打下去就越疼。

    另一只手挨了二十幾棍，蕭無盡眼睛都紅了，“師傅不打手了行不行？我好疼啊……”

    “啪——”

    這一棍打在了蕭無盡的屁股蛋上，隔著布料，這一聲格外地響亮。

    “啊啊啊——”

    蕭無盡下意識地轉過身去，躲開自己的屁股。

    “手?！?/br>
    蕭無盡伸出手去，自己看著都疼，兩手的腫了。在穆輕風一棍正打下去的功夫就猛一縮手，竟逃過了一劫。再一看穆輕風，嚇得立刻慫了，轉身背對著穆輕風。

    又是一棍打在屁股上，蕭無盡恨不得奪門而出滿山跑了?？伤桓?，離開這里，他就無家可歸了。

    竹棍一下下落實在脆弱的屁股上，蕭無盡被打得兩腳一跳一跳地。

    見他如此，穆輕風直接狠狠地打了他的腿一條一棍。

    不料，蕭無盡竟在地上打起滾來。

    穆輕風依舊沒有放過的意思。蕭無盡這下終于被嚇住了，師傅打人一聲不吭的樣子，太可怕了，像要活活打死他似的。蕭無盡越想越委屈，喉嚨里幼獸哀鳴般地嗚咽出聲。

    穆輕風手里的棍子無情地落下，蕭無盡嗚嗚直哭。

    “師傅、師傅……別打了……??！痛痛痛！”蕭無盡又滾了一圈，現在渾身都疼，“我只是想要你教我武功！你武功好，我以為你把武功秘籍藏你臥房里了！”

    蕭無盡一口氣說完，等他停下，才發現屋子里此刻靜得出奇，只有他自己的抽泣聲。

    穆輕風正無聲地凝視著他。

    “……師傅……”

    穆輕風將紫竹竿一扔，落在了橫梁上。雙手捧起桌上的碎瓷片。蕭無盡此時才想到那瓷片雖碎卻依舊有弧度，怎么看都是圓的，當時怎么就……

    穆輕風轉身離去，蕭無盡忽然一怔。

    師傅的背影里，竟透出了幾分落寞，訴著無聲的哀。

    蕭無盡回了臥房，左側房里的燈還亮著。坐在自己的臥房里，望著窗外無邊的黑。蕭無盡突然起身跑到書房，提筆刷刷刷地寫了一封信。

    翌日天明，穆輕風在酒壺下看到了一張壓著的白紙。那張紙像是觸動了他心底柔軟的一角。

    打開折疊的紙，這全體往一邊倒的字，看得穆輕風當即皺眉。

    紙上寫著。

    師傅：

    今日是徒兒不對，徒兒不該欺瞞師傅，不該打碎師傅心愛的瓷瓶，不該對你有所企圖，徒兒是真羨慕敬佩師傅的武功的，徒兒想學。還有，徒兒最不該的是惹師傅生氣。師傅打也打了，就消消氣。還不消氣，再打打我也行。我不怨你。

    你的不孝的徒兒：蕭無盡

    穆輕風的目光停留在信尾的署名上，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