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夜飲屠蘇
他們的陛下是很有分寸,有分寸到不走正門走密道出的皇宮! 此時還未到子夜,一身玄色錦衣的姬世豪抬頭望了望夜空,月明星稀,看來明日是個好天氣。 姬羌皇城名蟄冬,讓人想起二十四節氣驚蟄,其實名字的由來與氣候也有些聯系,這座古城的冬天雪特別美,而冬天埋下的酒,據說開封時會特別香,因而,這里還有一種與皇城同名的酒,蟄冬酒。 姬世豪走到一家酒肆門前停下,紅底金字的招牌“夜屠蘇”在風中搖曳,似乎在歡迎他這個久違的客人。 有多久沒來了?可惜現在不是寒冬。 姬世豪徑直走到頂層最里邊一間沒有門牌的雅間,推開門,那個白衣似雪的身影果然佇立在窗邊。 歲月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卻讓他的身子輕減不少,寬大的袖袍被風吹起,遺世而獨立。 姬世寧聽到開門聲,緩緩轉過身來,靜夜的流光照在他絕美的臉上,除卻那雙深邃如寒澈的凝眸,該是一幅寧和安詳的美卷。 姬世豪差點上前一步攀著他的肩,如小時候那般,喚他皇兄…… 他確實往前邁了一步,堪堪抬起的手被他及時止住,緊緊握拳,然后又垂下。 姬世寧看在眼里,不緊不慢的走到桌前,緩緩開口,“陛下駕臨,該是有好酒相迎,你看這十年蜇冬,如何?” 十年蜇冬,十年啊……他們相別,也整好十年。 姬世豪沉默的同他坐下,似乎想起什么,四處看了看。 “在找猝夜嗎?你放心,他沒來?!?/br> 意外的回答令他眼里閃過驚訝,姬世豪抬眼看他,變幻的神色仍有幾分狐疑。 “陛下敢孤身赴會,我就不敢獨自相迎嗎?”姬世寧似笑非笑的斟了一杯早已備好的蜇冬酒,仰頭飲盡,把杯底朝他亮了亮。 姬世豪猶豫的拿起酒杯,遲遲沒有飲下。 “怕我下毒?” “對……” “不錯,我確實下了毒?!?/br> “……” 姬世豪糾結的看著他,竟一時無言。 對面的人低頭又倒了一杯酒,細細品道,“甘洌醇香,確實好酒,只可惜……心境不同了?!?/br> “砰!”姬世豪用力擲下空酒杯,又給自己連斟兩杯,一口氣悉數喝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 遲到的人,當自罰三杯,那是他們曾經的約定。 酒入愁腸,回味無窮,姬世豪嘆謂一聲,這才敢抬眼正視對面的人。 “我不是說,我下了毒嗎?” 姬世豪抿了抿唇,沒有接他的話,開門見山道,“你引我來,究竟所謂何事?你不怕我……” “抓我?還是殺我?”姬世寧不以為意的笑笑,平靜的面容并無波瀾。 姬世豪感覺整個人都無奈了,他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人能這么篤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打算拿他怎么辦…… “我引你來,你卻獨自前來,怎么,就不怕有埋伏?” 他發現自己真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破解了他在奏折中留下的暗號,就馬上沖動的趕來,不顧后果…… “皇兄,你走吧……就當我……沒見過你,也不計較你在宮中……對我做的事……”作為一個皇帝,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后還能說出這番話,該是很大度了,可姬世豪仍是心虛,原因只有他們兩人清楚。 “你忘了我說的,此次回來為的什么?” “你……你當真認為殺了我,或是假扮我,就能得到王位?” “呵!”姬世寧兩手撐著桌面,緩緩逼近他,“誰說我想要王位了?” 姬世豪偏過臉,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屏住呼吸沉默了一會,直到忍受不了壓抑的氣氛,才低聲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樣?” “一開始我就說了,報仇啊,可你忘了我的仇人并不止你一個?!蓖蝗?,姬世寧鉗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過來面對自己,用篤定的語氣問道,“你打算出兵金華?” 姬世豪猛的睜大雙眼,神色幾變,從震驚到警惕,“你……你從哪里知道的?” 姬世寧輕哼一聲,放開了他,坐下來又斟了一杯酒,也不急著飲,慢慢在手中把玩。 “戶部的提前收糧令,該是在你的默許下發出的,而最近又沒有大的災害,你急著收備糧草,為的什么?兵部上個月一連換了三道調令,正職統統被換下,也著實奇怪了些,最明顯的是你辦了邊陲的徐太守,卻派去一隊青豪軍護送新太守上任,這些,你要怎么解釋?” 姬世豪在心里暗暗佩服,再不敢將他小看,其實早知道他的經才偉略,只是如今這樣的局面,怎可能同心而治…… “那又如何,姬羌今時不同往日,朕……咳,我亦有十足的把握,去做那些事?!?/br> “若我沒有猜錯,你還打算御駕親征?” 姬世豪墨染的眸色又深了幾分,看著他的眼神更為糾結復雜,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那么,我可以幫你?!?/br> 沉默,依然是沉默。 “你不相信我,沒關系,我是你我也不信。但是有一點你不會不知道,我想要金陵帝和周征都死!” 終于,在他沉寂如死水的臉上看到了波瀾,是那樣洶涌的恨意,猶如驚濤駭浪! 他握著酒杯的手用力到把酒杯捏成碎片,鮮血順著掌心緩緩流下,他卻似毫無知覺。 “皇兄!”姬世豪想去掰開他的手,而他卻固執的死死握著。 “所以,在這一點上,你該知道我們的利益沒有沖突?!奔缹巿砸愕哪抗庖葡蛩?,失血讓他嘴唇蒼白,他牽動唇角,繼續說道,“我說能幫你,就不會是句空話,還是你不需要任何幫助,只想殺了我永絕后患?” 姬世豪本能的搖頭,看著那白玉無瑕的手指被鮮血染成猩紅,他的心就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痛得喘不過氣來,“皇兄,你不要這樣……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就是!” 這時,姬世寧緊握的拳頭才有所松動,姬世豪趕緊將他的手掌攤開,掌心一片血rou模糊,甚至還有兩片殘渣扎進rou里。 他想說你這是何苦,話到嘴邊又像被什么東西堵住,竟然說不出口,深深的愧疚猶如無形的繩索,扼住了他的喉嚨……是他害的他,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你不必這副樣子,我沒說會讓你好過?!?/br> 姬世豪低著頭,沉默的按住還在冒血的掌心,撕下衣角一片布料,猶豫了一會,抬眼看他,眼神真摯,“皇兄,你忍著點!” 說罷猛的拔起掌心殘留的碎片,姬世寧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嫻熟的一圈一圈包扎著傷口,小心翼翼的扎緊,生怕弄痛他,“傷口多密而深淺不一,皇兄還是跟我回去,讓太醫看看?!?/br> “跟你回去?”姬世寧冷哼一聲,滿眼疏離。 “皇兄若不信我,你我還如何……合作?!?/br> “我自有計劃,不需入宮?!?/br> 姬世豪眼里閃過淡淡的失落,卻又無可奈何。 “你先回去吧,若你真有誠意,沒有我的傳信,不必再來打擾,我也可以保證,讓你此次出征,事半功倍?!?/br> 兩人最后舉杯共飲,算是立下盟約。 剛放下酒杯,姬世寧強撐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一個不穩,險些摔倒。 “皇兄!”幸好身邊的人及時將他扶住,姬世豪欲言又止,焦急和擔心溢于言表。 不想姬世寧甩開他的手,因為失血過多,虛弱得話也不想多說,只推開他,趕人的意味明顯。 “皇、皇兄……我明日還有、還有要事要找你相商……你可否再在這里等我……” 這種反常的結巴在他身上并不多見,姬世寧一時也猜不出他究竟想干什么。 姬世豪以為他又懷疑自己對他不利,連忙擺手,緊張的辯解,“我一定一個人來,你相信我,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