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辦公室里氣氛火熱，原深由衷產生一種偷情的錯覺。他抬起下巴，望著右手邊兩點鐘方向的落地窗，可能是心理作用，五十幾層樓高的太陽光看起來要比過濾到地面的明快許多。

    他們換了個姿勢，原深側靠在沙發邊緣，靳顯鈞跪坐在他身后，親密無間地抱著他的肩膀。

    平心而論，原深不喜歡這樣的姿勢——只要靳顯鈞扯住他的衣領輕輕往后一拽，他就會像只任人擺布的木偶一樣，失去重心，狼狽地倒下去。

    靳顯鈞的手已經搭在了他兩腿之間，距離那處熱源很近。原深抽出右手，按住了他。

    “怎么了？”靳顯鈞凸出的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

    原深往旁邊坐了點，語氣有些冷淡：“窗簾都沒拉?！?/br>
    “我去拉上?！?/br>
    “你不是來公司有事嗎?！痹罨仡^看靳顯鈞一眼，用下巴尖指了指他的辦公桌。

    短暫的停頓后，靳顯鈞長吁口氣，難掩失落地說：“好吧。那我去工作，你覺得無聊就到外面走走?！?/br>
    說完，見原深點頭，靳顯鈞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他的大班臺后面，打開筆記本電腦，從文件袋里抽出一沓A4紙，正式開始工作。剛剛還顯得明亮清透的陽光，被他的身體擋掉了小半，他整個人就像沉進了淡金色的陽光里，無端多出了一份觸不可及。

    原深默默觀察著，覺得這份觸不可及也可能歸功于靳顯鈞工作時的狀態。他整理好衣服，繞到靳顯鈞坐著的皮椅后面，看到電腦上的光標不斷閃動，在靳顯鈞編輯的這封英文郵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是case和HK兩個單詞。

    “香港的項目？”原深眼神飄了下，隨口問道。

    “嗯?！苯@鈞敲鍵盤的速度不減，“項目比較大，對方也有長期合作的意向。銷售經理那邊正在接觸?！?/br>
    “多大？”原深屈起膝蓋趴在靳顯鈞肩膀上，很感興趣的樣子。

    靳顯鈞輕笑，比了個手勢。

    “六百萬？”

    “Dolrs?！?/br>
    原深露出笑容：“難怪能讓你出馬?！?/br>
    搖搖頭，靳顯鈞說：“合同還在談，北美也有一家公司在跟我們競爭，技術上晉騰優勢不大，現在就是談價格，還有后續的服務折扣?！?/br>
    原深摸摸他耳朵：“跟我說這些沒關系嗎？”

    “這些都是公開的?！苯@鈞抓住原深的手在嘴邊碰了下。

    “那就再說點？”原深開玩笑。

    靳顯鈞摸著原深的手，視線落在電腦屏幕上：“現在在商談價格，那邊的負責人要求在香港面談，公司的想法是最好能讓我親自去，表現出足夠的誠意。如果能談成的話，就在香港那邊把簽約儀式辦了?！?/br>
    原深順著他的思路問：“所以你答應去了？”

    “再等等?！苯@鈞拍拍他手背，“這種事急不來?！?/br>
    ……

    去洗手間的時候，原深遇見了裘御。

    裘御杵在洗手臺前，正對著前方橢圓形的鏡面，看樣子維持這個姿勢有一段時間了。原深推門進來的時候，他眼皮動了兩下，隨手關上了水龍頭。

    從左手邊抽出一張吸水紙，裘御一邊擦手一邊對原深說：“這也是你第一次來這邊吧?！?/br>
    “差不多。你知道我要來？”原深站在他側后方，富麗的橘黃色燈光正好打在兩人頭頂，讓彼此的臉都有些失真。

    “行政那邊的消息?！?/br>
    “Jane？”原深回想了一下，問道。

    裘御點頭。

    “這么快就打通門路了？”原深走進了一間隔間。

    裘御將吸水紙揉成一團投進垃圾桶，說道：“也不算，只是事先打了聲招呼。她給我發的郵件開頭用的都是‘靳先生’?！?/br>
    原深的笑聲從里間傳出來。

    等原深從里面出來，裘御還候在外面。原深接著剛才的話說：“你有打算改姓嗎？也不能一直用英文名?！?/br>
    “看靳晁什么時候提出來吧?！?/br>
    “他還沒提？”

    “等著我先提呢?！濒糜有?。

    兩人前后腳走出洗手間，來到休息室。

    “要咖啡嗎？”裘御問。

    原深指了一款，坐在軟椅上：“今天還順利嗎？”以今天的參觀效果看，這棟樓里的員工已經被靳顯鈞整合成一塊鐵板了，就算靳晁親自引路，也很難有裘御的立足之地。

    咖啡機不算小的運作聲在密閉的空間內響起，裘御拿了兩只紙杯，放在機器的出水口下面，轉身倚在白色的餐臺邊，對原深說：“表面上看，挺順利的?！?/br>
    不出原深所料：“我的想法是，這里其實不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br>
    裘御攤開右掌心，示意原深繼續說。

    “問題不在你身上，換誰來都是這樣?，F在靳晁能裝模作樣地把你安排進來，等他扭頭一回歐洲——”原深止住話頭，“你知道的?！?/br>
    “他暫時不回歐洲了?！濒糜嬖V原深，轉頭開始沖第二杯咖啡。

    原深摸了摸下巴：“有說要待多久嗎？”

    “沒透露，看樣子要不少時間，我估計至少也要等我穩住腳跟，好歹不能他前腳一走，后腳就讓我被某人踢出去?！?/br>
    “讓你進來這個公司，可能已經是他的底線了?！痹羁陀^地說，“頂多再給你安排個閑職，真想撈實權恐怕沒那么容易?！?/br>
    兩杯濃郁的美式沖好了，隨著裘御的走動，黝黑的液體在杯里晃來晃去。裘御將一杯放在原深面前的茶幾上，自己留了一杯，把順手拿來的一小盒糖遞給原深。

    “謝謝?！痹罱舆^糖盒，往紙杯里加了一半。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裘御說，“說不定我現在能站在這里，就是他們父子倆私底下做的交易?！?/br>
    原深喝了口咖啡，苦澀的口感讓他不自覺地抿起了嘴唇。

    “你能這么想最好?！?/br>
    “對了，你晚上怎么回去？”原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問道。

    裘御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開車來的，但是可能要加班?！?/br>
    “第一天就加班？”原深露出遺憾的表情，“那以后一起出去喝酒的機會也少了?！?/br>
    裘御笑了笑：“不是還有人全天候待命呢嗎？”

    原深捧著咖啡，只留出兩只眼睛在杯口上方，聞言看了看裘御，眼睛一彎：“我怕他給我敲暈帶回去?！?/br>
    “他不讓你喝酒？”

    “也不是?！痹钛壑槲⑿?，語調變得奇異，“你在我面前提他？”

    “是故意的?！濒糜┱J不諱。

    “裘氏獨創吃醋法？”

    兩人都笑起來，裘御的笑里還有些無奈：“在你面前多提提他，說不定你就嫌他煩了?！?/br>
    又聊了會兒閑話，原深和裘御依次從座椅上站起來。臨走前，原深再次看了眼屋角的監控，確認沒有紅外線光點后，放心地把殘留著咖啡漬的空紙杯扔進了垃圾簍。

    晚上五點左右，靳顯鈞正式忙完工作，帶著原深從大樓里出來。

    系好安全帶，原深聽到靳顯鈞問：“晚上有空嗎？”

    “嗯？”

    “很多天沒出來了，帶你去一家日式餐廳？怎么樣，現在還習慣日式料理嗎？”靳顯鈞一邊將車移出車庫，一邊詢問原深。

    “我是萬國胃，吃什么都可以?！痹钇沉搜酆笠曠R，“你看著辦就行了?！?/br>
    “那里環境很好，你應該會喜歡?！苯@鈞把車開出地下室，上了地面向右打方向盤，徑直朝日式餐廳開過去。

    這家餐廳地段偏僻，距離市中心有一段路程，他們下了城市高架，拐進一條人煙稀少的柏油路，才慢慢靠近目的地。餐廳依林傍水，三面環樹，正朝著南方的大門前鑿了一條人工渠，水流清澈，橫跨上方的木質拱橋周圍還游了幾尾錦鯉。

    日本文化賦予黃昏時刻獨特的魅力，此時餐廳外的紅燈籠已經點起，筆畫潦草的“酒”字印在上面，紅底黑字，看起來分外濃艷。原深跟靳顯鈞走在一起，依次穿過拱橋來到室內，被和服裝扮的女侍親切往里面引。

    傳統日式建筑，他們從接待區走到主用餐區，又往里面深入，一直來到VIP包間門口。女侍動作簡潔地捋了下和服下擺，跪坐在木格拉門外的榻榻米上，態度恭敬地移開拉門。靳顯鈞側了下身子，讓原深走在前面。

    原深也不推辭，走進去后便在正中央的矮桌旁坐下。膝蓋接觸到柔軟的布墊，意外地有一股木質清香。

    包廂里除了矮桌，還有一面壁櫥，除此之外，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東面的套廊，鋪了層類似涼席的草墊，再走兩步就是露天的院子，院中是一組縮微式枯山水園林景觀，白色的砂石圍繞著幾座石山，間或能看到自然生長的苔蘚與野灌木，一抬頭就是逐漸變黑的天空。

    在原深觀賞外景的同時，靳顯鈞已經要了瓶清酒，親自給兩人斟上。

    “感覺怎么樣？”靳顯鈞問。

    “很棒?！痹钍栈啬抗?，滿意地回答，“讓我期待一下他們家的美食?！?/br>
    “先喝點酒暖身吧?！?/br>
    這個時節的晚風還是帶著涼氣的，靳顯鈞的提議馬上就得到了原深的認可。兩人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喝到最后，真正吃進去的食物反而不多。

    寧靜私密的環境很容易激發人的談興，他們談東談西，為了避免些不愉快的內容，話題自然而然就回到了少年時期。

    “我媽那時候其實很不喜歡你，因為你總是妨礙我學習?！痹钫f。

    “阿姨是為你好……”靳顯鈞中規中矩地回了一句，又為自己辯解，“她是沒怎么了解我，所以才會誤解?！?/br>
    “怎么誤解你了？”

    “我還輔導過你理化生?！闭f起這么久遠的事情，靳顯鈞語氣里不由多了一份遐思。

    “我那些成績本來就不差?！痹钫f，“而且你這個人搖擺不定，當年費了我多少功夫?！?/br>
    看原深要翻舊賬的樣子，靳顯鈞立刻承認錯誤：“現在不會了?！?/br>
    “江山易改……”原深瞟了他一眼。

    靳顯鈞苦笑，從自己墊子上爬起來，繞過矮桌蹭到原深身邊，一把抱住他：“相信我好嗎？我現在對你可是言聽計從，你看我像那種當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人么？”

    原深被靳顯鈞抱著左搖右晃，手里的酒杯也拿不穩了，沒好氣地奚落他：“很像?！?/br>
    “……那是以前，我現在里里外外、從頭到腳，都是你的。你讓我跟你姓都可以?！苯@鈞舉起右手，“我發誓?！?/br>
    “這就想嫁進我們老原家了？”

    靳顯鈞把頭埋在原深肩膀上，故作羞赧道：“可以嗎？不要三媒六聘，還倒貼嫁妝?！?/br>
    “有這么好的事？”原深“驚訝”地問。

    “是啊，穩賺不賠?！苯@鈞壓在原深身上笑了會兒，笑聲低沉而醇厚。

    兩人保持著這樣不倒翁似的姿勢，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屋外時不時傳來清脆的鳥鳴聲。

    時間走得悄無聲息，就在原深快把手里的清酒喝完時，靳顯鈞忽然在他耳邊呢喃道：

    “看外面?！?/br>
    原深一愣，剛抬起頭，就聽見一聲“砰——咻”在耳邊炸開，橘紅色的煙花綻放在院外高墻上，燦爛而輝煌，映亮了視野中一片黢黑的天。

    沒有喘息的時間，緊接著，接二連三的煙花升上夜空，光芒萬丈，艷麗絕倫，倒映出原深瞳孔里五顏六色的流光。

    原深的右手被牽起來，一種冰涼的觸感浮上指尖，他動了動手指，沒有低頭。

    “我們復合吧，小深？”靳顯鈞的聲音像羽毛一樣輕柔，在背景的煙花聲中卻清晰地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