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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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毫不起眼的轎車里,溫知新也不禁拘謹地板正了脊背。這輛轎車并不奢華,造型經典卻又土氣,然而卻是國家制造,只配備給大臣們使用的內貢車。而且車牌號,更是鮮艷的紅色,獨屬于內閣大臣的紅色,數字更是驚人的00007。 這個數字,基本上可以代表車子的主人,在這個國度的權力金字塔中的排位了。 而在他旁邊,黎赟顯然更加緊張,甚至脊背都不敢靠在車座上,平穩行駛的轎車讓他的異樣更加凸顯,溫知新更是看到黎赟的鬢角都多了一滴汗珠。 “你放松些,別這么端著?!睖刂屡牧伺睦柃S的胳膊,感到軍裝下面的肌rou硬的像鐵,竟是連手臂都繃著勁兒呢。 黎赟僵硬地笑笑,還是很緊張,他這些年也做過安保的任務,多少知道這個獨特的紅色車牌代表著什么。 “小新啊,你也別緊張,看你汗出的?!迸死虾φf道。 溫知新一摸額頭,才發現自己在這開著空調的車里也出了不少汗。他不禁對潘老苦笑道:“潘老,我也不想緊張,實在是沒想到你說保密,就藏著這么個驚天的秘密啊?!?/br> 他往外一看,看到的都是優雅的園林景致,和從翠竹松柏中偶爾露出的碧瓦飛檐。這里原本也是皇城,革命鼎新之后,內皇宮留給了皇室,外皇城則開放成了國家辦公機關,而且是國家最高權力機構,內閣的所在地。 內閣原名“八方來朝閣”,是過去皇帝宴請國外時節的地方,如今改建之后更名為九州承天閣。閣樓只是座象征性的古建筑,真正重要的是,這個閣名的主政者內閣首輔,和其余數位以古代殿閣名掛銜的內閣大臣,就是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者。 而潘老要帶他和黎赟見的,就是內閣大臣中排在最末的文淵閣大臣,宋潛溪。 第一次見到這么高級別的大臣,別說黎赟了,溫知新都心里極其緊張。 “小新啊,這我就要教導教導你了?!迸死峡粗笠曠R,望著溫知新。 溫知新連忙靠近他的椅背:“您老請說?!?/br> “小新啊,古人有云,富貴不能yin,威武不能屈,這講的是氣節?!迸死闲呛堑卣f,“咱們現代人啊,不講這個,講平常心。尤其對于我們來說啊,這平常心更重要。他縱有天大權勢又如何,在你我面前,也只是普通人?!?/br> “我看小周也是個將才種子,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你呀,見慣了世面就好了?!迸死闲χf道。 “您太抬舉他了?!睖刂绿嬷苷钪t虛,心里面對于潘老的夸獎還是很高興的。以潘老的身份夸出這種話來,說有用吧,潘老絕不會為周正宇走后門,說沒用吧,將來別人知道,自然也會高看周正宇一眼。 不過經潘老這么一說,溫知新也盡量讓自己放松下來。內閣大臣的地位和他差得實在是一天一地,他又沒有千年不遇的才華,舉世無雙的本領,也不求對方賞識抬舉。在這樣的人面前,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就是最好了。 待車子停下,溫知新和黎赟跟著潘老往里面走,門口站著的警衛啪地敬了個禮,黎赟緊張得繃直身體,啪地也回了個禮,倒是給潘老和溫知新都逗笑了。 九州承天閣本體在林木掩映之間,只有內閣開會才會使用,他們進入的,是周圍改建的,同樣古香古色的辦公樓。樓里透著股年代感,卻又加裝了不少現代設施,十分安靜。 溫知新和黎赟被帶到了一間辦公室,溫知新仔細打量,也只覺得十分樸素,辦公桌算不上昂貴,上面的陳設也沒有出奇的地方,只有后面的書架上放著滿滿的書,且一絲塵土也沒有。 年輕的文員給他們沏了茶,便請他們安坐。又等了一會兒,門開了,就見一位穿著簡式長衫的男人走了進來。見他們在屋里,先就對潘老笑道:“等了很久吧?!?/br> 溫知新和黎赟都緊張地站起來,也不知該怎么叫,只好說了句“您好您好”。 “坐,坐?!彼螡撓购苁呛吞@,向著辦公桌走去。他這件大袖飄飄的長衫,是仿古簡式便裝,舊宣色的棉料,袖口染著兩朵白蓮,后衣擺也是白蓮,卻又有兩只墨蝦,活潑靈動。他倒是沒有梳古式發冠,短發梳的整齊。 宋潛溪其實也就五十多歲,加上他這個層次,都保養極好,所以看上去倒是十分精神。溫知新本以為潘老為黎赟尋覓,得奔著六七十去,沒想到找的卻并不算完全的“老”。 潘老張口為他簡單介紹道:“宋閣老,這就是溫知新,三皇子的御轡,周霆陽的兒婿,這就是我提過的黎赟?!?/br> 這便是溫知新在這些大人物面前最拿得出手的兩個身份,三皇子的御轡竟還排在前面,溫知新心里有些微妙。倆人連忙又站起來問好,溫知新也是這才想起按慣例是要叫閣老的,這么一會兒,溫知新就感覺自己出了一后背的汗。 宋潛溪讓他們坐,溫和地笑著問了問周正宇的父親如何,這自然就是從兩人都熟悉的人身上尋找親近感了。溫知新和周mama熟悉,和周爸爸還真是不常見面,也虛頭巴腦地答了幾句。宋潛溪便又問黎赟是哪年入的伍,老家哪兒的人,家里還有誰。 這一番客套話下來,溫知新越發感覺摸不著頭腦,好像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就這么聊著,溫知新看到宋潛溪抬手拿起了桌上放著的一個擺件握在手里,潘老便笑呵呵地說:“小新哪,我們出去坐坐,讓小黎留這和宋閣老聊聊?!?/br> 溫知新和潘老出了門,長出一口氣,感覺背上都濕透了。宋潛溪明明態度溫和,然而身為國家至高權力者的氣度,還是讓溫知新不能不緊張。 潘老笑呵呵的,也不說話。 “潘老,宋閣老看著年紀也不大哈……”溫知新也不知道自己問的夠不夠委婉,只能這般說了。 潘老笑了笑,卻又轉為輕嘆:“宋閣老年紀是不大,卻不是還有幾年么?” “您說的是?!睖刂曼c了點頭,“黎赟可是個好兵,十三番隊離不開他,要是真跟了宋閣老,我怕十三番隊就留不住他了?!?/br> “那是從你的想法看,當然這么想,從宋閣老的角度想,他能讓自己枕邊人還留在這么危險的部隊嗎?”潘老淡淡提點道。 溫知新頓時臉色有些凝重,這是他得知宋潛溪身份后最擔心的事,他沒想到潘老會找這么高身份的人來,以宋潛溪的身份,黎赟若真是和他在一起,肯定不會是沒名沒分的。若有名有份,也就意味著黎赟將告別十三番隊,再不會重新回到戰場了。 “實話告訴你吧,宋閣老如今的愛人,臥床兩年了,如今全靠藥吊著,最多不過三年的事了?!迸死系曂嘎读艘粋€讓溫知新震驚的情況。 “這……”溫知新有些想不通,潘老這不是讓黎赟做小三么,而且愛人就在病床上,這邊卻相親了,這也…… “你想多了?!迸死吓牧伺臏刂碌募绨?,“宋閣老和愛人的感情還是很深的,自然不會做出未亡人前迎新人的事來,他這個身份,也絕不會干這么有污點的事?!?/br> “但是有些事……”潘老猶豫了一下,“你回去了可以和小周談一談,只是不要再對外人說?!?/br> 溫知新有些懵懂,卻也不敢多問。不一會兒,黎赟就被那位文員引了出來。說是年輕,其實這個文員也有四十來歲了,溫知新也不知道什么級別。潘老沒有送他們出來,而是又去了宋潛溪的辦公室,溫知新和黎赟則坐車離開了九州承天閣。 一路上,他們倆也沒敢說話,等被放到了皇家外國語學院外面,溫知新目送紅牌車走遠了,才看向黎赟:“宋閣老和你說什么了,方便說么?” “沒說什么……”黎赟也是一臉茫然,“宋閣老問我,覺得他怎么樣,我就說,感覺挺好的。他說我這么年輕,跟著他不委屈么,我說不委屈。他又說我是怎么考慮的,是馬上就要離開部隊么,我說十三番剛剛組建,我還不想離開,想再留幾年,宋閣老就說挺好,年輕人有志氣?!?/br> 他猶豫了一下,又說:“他說了兩遍挺好,還給了我這個?!崩柃S攤開手,手里拿的好像就是宋潛溪之前拿在手里的擺件。溫知新小心地接過來看了,卻是一塊上好的碧玉雕琢的大雁,他只覺得很貴重,也不理解其中深意,便把玉還給黎赟,讓他收好。 溫知新完全沒聽出其中的玄機,皺著眉頭,卻也沒有半點思路。讓黎赟回去宿舍,他就趕緊去找周正宇。 周正宇正在跑步機上鍛煉呢,出奇的是,他是和秦襄一起的,倆人在挨著的跑步機上,都只穿著短褲,光著膀子,邊跑還邊聊天。倆人跑的滿身都是汗,精實的肌rou如同被水洗了,見溫知新進來,便都停了下來。 溫知新看了一眼,倆人跑了快三小時了,這到底是友好交流還是暗中較勁??? “首長回來了?!敝苷钫旅?,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怎么樣???” 溫知新欲言又止,瞄了秦襄一眼。秦襄本來也滿臉都是汗水,正在擦汗,卻還是注意到了溫知新的眼神,他垂下眼,笑了笑:“那你們聊,我先走了?!?/br> “誒……”周正宇攔了一下,“首長,這事兒,方便秦副隊聽嗎?” 溫知新聽到秦副隊這個稱呼,知道周正宇不是在生疏秦襄,反倒是暗指事關黎赟,秦襄作為副隊長,也有資格知道。但事情涉及到宋潛溪,他又不知道方不方便秦襄聽了。 見溫知新還是猶豫,秦襄再度垂下頭去。溫知新看著他的背影,皺起眉,埋怨地看了周正宇一眼。若是沒有周正宇插那一句,事情本來不會有這么尷尬。 周正宇也是無辜,臉色訕訕,他剛剛真就是想著要好好把秦襄這個副隊長的地位立起來,沒想更多,不知道溫知新心里有什么難處。 溫知新猶豫了一下,張口喊道:“小Q,你也過來聽聽吧?!?/br> 秦襄扭過頭來,很是驚訝,隨即又高興地笑了起來,快步走到了溫知新身邊。 這卻是溫知新想到,秦襄畢竟是皇子,對于其中的門門道道應該也有見識,倒是十三番隊里難得能商量的對象。周正宇考慮的也沒錯,黎赟是十三番隊的人,這件事,也關系著整個十三番隊。 他把黎赟的性癖,拜托潘老,又把潘老找了宋潛溪的事,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最后有些難受地皺起眉:“我原本以為潘老這么高的長輩,不會這么不著調,沒想到,他怎么找了個,找了個……唉……” 秦襄和周正宇對視一眼,卻都沒有溫知新那么生氣,周正宇說道:“你說吧,這種事,你比我看得清?!?/br> “但這事兒,還真不適合我說?!鼻叵彘_玩笑似的笑了笑,“其實……主人誤會潘青客了?!?/br> 直到這時,溫知新才知道潘老的名字。 “宋潛溪,如今是文淵閣大臣,也是內閣里最年輕的,按照一直以來的慣例,怕是下一任內閣首輔,就在他和體仁閣大臣林君實之間?!鼻叵褰忉尩?,“內閣首輔是國家領袖,出席外事活動,身邊不能沒有配偶。若是在他參選下任內閣首輔之前,他愛人去世了,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對他也會有些影響。他現在,也就是未雨綢繆吧。那玉佩大雁,在過去是納彩的禮節,這就是提親的意思,等黎赟什么時候回禮,這事兒就算正式開始了。只不過回禮的時間,估計就要等等了……” 等的自然就是宋潛溪的愛人過世,溫知新這才明白潘老不便明說的意思,若說宋潛溪是出軌,他和黎赟確實僅僅是見了一面,并無實質的關系。但宋潛溪的做法,還是讓溫知新感到齒冷。 他能理解,卻還是覺得寒涼?;蛟S,那個層次的人,就要有做出這等取舍的魄力吧,難怪那么多dom,都只是個普通人,宋潛溪是sub,卻能坐上那么高的位置。 “潘老還說,將來你的成就不可限量呢?!睖刂驴聪蛑苷?,勉強笑了下。 “無論我多不可限量,首長也還是首長啊?!敝苷畲筮诌值匦χ?,好像完全沒有聽出溫知新的深意。 秦襄聽了,也垂眼笑了笑:“周正宇走武將路子,最高也只能做到武英殿大臣,不過鼎新以來,就沒有武英殿大臣接任首輔的例子,而且歷任首輔肯定會把武英殿大臣換上自己最信任的人?!?/br> 這也算側面為周正宇開脫了。 “嗐,那都是說不準的事呢,這輩子,能混到什么地步是什么地步吧,過得自在就好?!敝苷罨觳涣叩財[擺手,“我就想守著首長,好好過日子?!?/br> 他握住溫知新的手,放在手心,一臉溫情。溫知新嫌棄地看了看他,心情好了很多,隨即看向秦襄:“今天的事兒,咱們幾個知道就行了,別往外說啊?!?/br> 秦襄笑了笑:“我肯定不會說的?!?/br> 溫知新聽了,隨即也醒悟過來。秦襄是皇室,皇室如今只是名義上的存在,并不能干涉內閣更替,他作為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更是不該胡亂開口點評內閣的位子問題。能對他和周正宇說這些,秦襄才是真信任他們呢。 而剛才,溫知新卻還覺得有些話不該讓秦襄知道。 溫知新不禁感覺自己心思太小氣,很是愧疚,他扭頭瞪著周正宇:“趕緊洗澡去,都是汗,臭死了?!彼劻寺勛约荷砩?,“我也去,你是不知道,宋閣老的氣場真是比dom還強呢,我這汗一層一層的?!?/br> 他和周正宇走了幾步,卻發覺秦襄落在后面,正平靜地目送他們。溫知新一看秦襄身上還未干的汗水,就知道,同樣跑了快三個小時的秦襄,也該洗澡了。 溫知新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反倒是周正宇試探著說:“首長,要不,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