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神色，慕容清心中已了然，“你早知我回來了？”

    韓祁沒回答，依然淺笑打量著他，“長高了不少?！?/br>
    他的默認更讓他生氣，他知道，他們都知道，就他一個人像傻子一樣，自作聰明。

    韓祁似是察覺不出他的怒氣，勾勾他的小指，“我知道你不愿見我，告訴我，為什么現在又肯了？”

    慕容清垂下頭，“我不知道?！?/br>
    他的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讓人心生憐惜，韓祁大膽的牽住他的手，把他拉到懷里，懷里人驚了一下，但沒有推開他。

    熟悉的馨香，熟悉的柔軟讓韓祁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清兒，你肯回來看我，我很開心?！?/br>
    他的身體很燙，應該是發燒了。

    “韓祁，你會死嗎？”

    “人都是會死的?！?/br>
    “……你別死?！?/br>
    一股溫熱的濕意浸濕了韓祁單薄的前襟，觸動了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韓祁將他樓得更緊一點，揉揉他的頭，“好……我不死?！?/br>
    夜漸漸深了，春熹殿還燃著燈，燈下美人輕搖著搖籃里的嬰孩。

    “娘娘，亥時二刻了，早些安寢吧?！?/br>
    “那人還在正陽宮？”

    “是?！?/br>
    蘭貴妃看著搖籃里熟睡的孩子，長長的睫毛在燈下凝聚的光影乖巧的落在粉嫩的小臉上，酣酣的呼吸聲，睡得香甜與寧靜。

    蘭貴妃俯身輕輕吻在小皇子的臉上，“隨便吧……”

    恍惚間身處火海，業火燒灼，炙熱的火焰瞬間淹沒全身，仿佛要燃盡一切，一切都轉瞬化為灰燼。

    一雙手附在額上，冰涼柔弱無骨。

    “韓祁，你發燒了……”耳畔傳來一聲聲擔憂的問候，朦朦朧聽不真切，聲音卻讓人莫名的安心。

    聞訊而來的蘇景然在看到床前的人兒楞了一下，放下藥箱，“你去廚房看看藥煎好了沒?！?/br>
    “我？”

    蘇景然見他沒動，又催了一遍，“快去?！?/br>
    “好?！?/br>
    不明白蘇先生為何要支開他，什么治療是自己見不得的？慕容清蒙上面紗，渾渾噩噩地走出正陽宮。

    夜已深，廚房里仍有不少太監，忙成一團，見他進來，“是蘇神醫讓你來取藥的？”

    “是?！?/br>
    小太監將備好的藥遞給他，“這是子時的?！?/br>
    “子時？”慕容請掃了一眼爐子上一排的銚子，“皇上多久用一次藥？”

    “兩個時辰?！毙√O疑惑的打量著慕容清，這人不是蘇神醫的徒弟嗎？他們為皇上治病一個多月了，他竟然連皇上何時用藥都不知道？更奇怪的是，這人為何要遮著面？看他身形修長纖瘦，有一種說不出的淡雅溫潤，尤其那一雙眸子，清澈明亮，相貌應該也不會差，是受傷了嗎？

    慕容清沒在意太監看他的時眼神的異樣，端著藥往外走，刺鼻的苦腥味讓他僅僅是聞著都忍不住作嘔，這種藥真的能喝下去？

    “這么快？”蘇景然原想支開他一會兒，卻不想一盞茶的時間人就回來了。

    床上韓祁已經醒了，見他進來，有一瞬的呆滯，隨后慌忙拉下袖子，藏在身后。

    “藥煎好了?！蹦饺萸宓椭^端著藥，寢殿里彌散著淡淡的血腥味，刺得他腿有些發軟，他看著一個太監端著盆匆匆走出去，盆里深色的液體在燭光下閃著暗黑色的光，心臟猛地抽了一下，碗里的藥晃了晃。

    “你留在這照顧他吧?！碧K景然說完便提著藥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一時間寢殿里只剩他們二人。

    韓祁輕飄飄地問，“害怕了？”

    慕容清用力搖搖頭，卻抑制不住眼角暈紅。

    “我醒來發現你不在，還以為之前是在做夢?！?/br>
    慕容清抬頭對上他的笑，蒼白的臉上他的笑顯得那樣的單薄。

    “你再愣下去，藥就涼了?！?/br>
    這才想起來正事，慕容清端著藥，低頭走到床前，雙手捧著藥遞給他。

    “喂我?！?/br>
    慕容清瞪了他一眼，羞赧道，“我不會?！?/br>
    “這有什么不會的？”韓祁湊近他，“就像我從前喂你那樣?！?/br>
    韓祁沒有絲毫的退讓，手一直藏在身后，觀察著他臉上每一絲表情，慕容清被他看的耳尖都紅透了，最后敗下陣來，用湯匙輕舀了一勺藥，送到韓祁嘴邊。

    韓祁笑著接過藥，沒有任何表情咽下去。

    那藥之刺鼻他聞著都受不了，可韓祁卻好似很享受一般，更過分地咬著湯匙逗他，還有那道赤裸裸的目光，一直就沒離開他的臉，慕容清感覺自己被調戲了，氣惱地喂完藥，起身便要走，“你早些休息吧，我該走了?！?/br>
    韓祁伸手拉住慕容清，“你要去哪？”

    “綺夢齋?！蹦鞘翘K先生的住處。

    “不能留下陪陪我嗎？”

    “……”

    “清兒……別走，好不好?！表n祁把臉貼上他的手背，聲音帶著乞求。

    他還未退燒，微微濡濕的額上帶著灼熱的溫度，慕容清輕輕嘆了口氣，從得知他遇刺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怨也罷，恨也罷，終究，還是放不下，慕容清抬手理著他凌亂的頭發，“我不走，我就在這兒?！?/br>
    寢殿里月支香燃著香甜的清香，掩去了微弱的血腥味，殿外，月光如綢，透過軒窗華麗的鋪在寢殿里亮滑的地板上，安寧而靜謐。慕容清坐在案前，將面前的筆墨推到一邊，騰出可以安睡的地方。

    韓祁甚是無奈，“你就打算在那坐一夜？”

    慕容清趴在案上，臉埋在臂彎里，“你快睡吧?！?/br>
    韓祁拍拍旁邊的位置，“到床上來?！?/br>
    “不要?！?/br>
    “我都這樣了，還能把你怎么樣?！表n祁耷拉著眼角，委屈地說道。

    慕容清沒理他，想不通這人現在怎么學會撒嬌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時他的嘴角竟還帶了絲淺淺的微笑。

    睡意漸漸攏來，韓祁聽著案上的人呼吸漸轉平緩，輕手輕腳下了床。

    他睡的很安穩，趴在手臂上，側顏精致乖巧，瓷白的肌膚在月光下更顯得白皙柔和，纖長的睫羽在巴掌大的小臉上投落淡淡陰影，紅唇微啟，氣息輕緩，纖細的脖頸到盈盈一握的柳腰形成一道完美的曲線。

    韓祁不覺嘴角上揚，伸出修長的手指輕柔的撫摸上他嬌嫩的臉頰，幾年不見，他倒出落得更美了。

    生怕驚醒了熟睡中的美人，韓祁極為小心地抱起他，可在抱起來的那一瞬，慕容清還是非常警覺地睜開了眼睛。

    “你做什么？”

    像是做壞事被抓了個正著，韓祁干脆破罐子破摔，抱緊他大步朝龍床走去。

    “韓祁！你放我下來！”

    懷里人的掙扎牽動了適才放血割開的傷口，韓祁深抽了一口氣，忍著疼將人輕輕放在床上，

    慕容清迅速爬將起來，退到床的一角，全身的防備，怯怯地看著他，“韓祁……我不是你的妃子?！?/br>
    韓祁眸子逐漸冷卻，“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話出口慕容清便后悔了，尤其在對上那雙明顯受傷的眼眸，一陣內疚涌上心頭，他知道韓祁不會碰他，只是……只是如今他真的不知該如何處理兩人的關系，只能用這種傷人傷己的方式逃避。

    “韓祁……我……”

    “你睡床上，我去偏殿?！?/br>
    剛欲轉身，一只手緊緊攥住了他袖口，回頭正對上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眸。

    “韓祁，你……你流血了？”

    韓祁這才注意到衣袖上那一抹鮮紅，白色的寢衣上格外的觸目驚心，不禁皺眉，“沒事?！?/br>
    慕容清三兩步爬下床，“你別動，我去叫太醫?！?/br>
    韓祁拉住慕容清的胳膊，“太醫來了，又得一番折騰，我累了?！?/br>
    慕容清心里一緊，“那我來幫你包扎一下，好嗎？”

    韓祁寵溺地揉揉他的頭，“不用，你睡吧?！?/br>
    “那我去請貴妃?！?/br>
    韓祁皺眉，瞇著眼看著慕容清，半晌，咬牙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br>
    韓祁的傷口并不深，只是一道小口子，卻讓慕容清緊張的手抖。

    韓祁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那雙修長的玉手，白嫩細膩，只有腕間延伸著一道淺淺的疤痕。

    “還疼嗎？”

    “什么？”慕容清懵懵地抬頭，看到韓祁的視線落在自己腕間，鼻子一酸，“不疼了，早就不疼了?！?/br>
    韓祁小心地伸手摩挲著他的手腕，像怕碰壞一般，用指腹極輕地描摹著疤痕的形狀。

    那一天，他闖進鳳寰宮，便看到他了無生息地躺在床上，手耷拉在一邊，腕間暗紅的血染透了不知多少層的紗布。

    那個畫面成了他這些年午夜夢回時最可怕的夢魘，將他與他之間曾經的點點滴滴都鍍上一層殘忍的血色，連最甜蜜的記憶都讓他疼的窒息。

    “你當時是有多恨我……”

    大顆的眼淚落在他的小臂上，砸的慕容清心猛地一顫。

    “對不起……”

    哽咽顫抖的聲線，這樣脆弱的韓祁讓慕容清心驚，他幾乎不敢看他的眸子，不敢直面他的內疚和痛楚和滿目的頹涼。

    “我那時候……是真的想要好好對你，想和你重新開始……我以為我能保護好你……可林家的事到底還是連累到你了……對不起……但是我從來沒有利用過你……我是真的……”

    “別說了……”再也不忍聽下去，慕容清摟住韓祁的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

    當初林氏一案后，他不顧他的解釋狠心地與他決裂了，不是不信他，是不敢相信他對他還有情，更是因為他們真的不能再錯下去了，如今的太平安穩，是當初死了太多太多人了換來的，代價實在太重，他不能成為他的污點，更不想成為朝野動蕩，民心紊亂的理由。

    他們一直沉淪在兩個人的糾葛里，他很感謝沈文嫣的話把他給打醒了，兩個人至少該有一個是清醒的，他不后悔當初的決定，但直到現在，他才知道他當初的決絕有多殘忍，明明還有更好的方式，他卻選了最狠的一種，或許自己當時確實有報復的情緒在里面，而他現在真的后悔了。

    “韓祁，我割腕不是因為你……”慕容清伸出纖手輕撫韓祁的臉頰，“都過去了，忘了吧?！?/br>
    “答應我，做個好皇帝，立一個家世清白賢德尊貴的皇后，從前的事讓它過去吧?！?/br>
    韓祁臉埋在他的發間，“如果我不是皇帝，你當初會不會再給我們之間一次機會?！?/br>
    許久許久，韓祁直到失去意識，都沒等到慕容請的答案。

    頸肩越發重，慕容清輕輕喚了一聲，才發現人已經昏睡過去。輕輕將他放在床上，為他蓋好被子，趴在床前，他輕輕握了他的手。

    “祁哥哥，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br>
    慕容請俯身在那人薄唇上輕輕落了一吻，“忘了我吧……”